“青姬姑娘,太子到。”
房間內的人并未回答,可小雅卻頓覺空氣驟冷。
這引太子上樓的人是新來的麽?她怎的不知太子平時并沒什麽忌諱,可唯一聽不得的……便是樓中之人喚姑娘為“青姬”。
小雅這樣想着,便聽到門外“噗通”跪在地上的聲音:“太、太子殿下……我不是……我……”
“好了,下去吧。”
原本打算休息的沈碧坐起身淡淡的說道,随着她話音落下,門外的人千恩萬謝的快步跑開,而她看着一旁擠眉弄眼的小雅無奈的嘆了口氣,擺了擺手示意她也先下去。
沈碧聽着腳步聲漸進後在外室的桌邊落座,她這倦倦的坐起身,在琴邊坐下:“今天太子爺想聽什麽曲?”
在良久的沉默後,沈碧方聽見那人低沉的聲音:“聽說你被禁了足。”
沈碧微微蹙起眉,這世間事當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剛剛來到樓裏的太子都可以聽到自己被禁足的消息。
見沈碧不答,他卻耐心不減,可最終嘴邊的話也變為一聲長嘆:“跟我回去。”
沈碧的動作一頓,她忽而笑道:“回去?殿下,我不過是落雁樓的青姬,殿下這次來想聽曲還是看舞?”
那華服少年久久不語,他低垂的睫毛在臉龐打下一片溫柔的暗影。
“幾日後父皇會在宮中宴請朝臣,我會請落雁樓帶你同去。如果你願意……我便會與父皇禀明讓你從此留在宮中。以後有我在,不會有人再傷害你。”
“今日宮裏還有些事,你好好休息。”他說罷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那層層簾帳後的身影,轉身離開了房間。
她靠在琴邊指尖無聊的在柔軟清涼的紗紡之間,可她無意識的動作卻在浮現那人穿梭于她發梢的修長指尖時忽然一頓,随即曬曬的收回了手。
解除禁足……不還是要那人點頭。
……
秋收佳節将至,落雁樓得到欽點于國宴獻舞,上上下下都開始忙于準備獻上的節目。
可往日為衆人指點歌舞時耐心笑語的公子,這次卻變得異常嚴格,以至于……在他不怒自威的“點撥”之下,樓內平日裏看了他便會臉紅的小姑娘竟被硬生生吓哭了。
沁娘見狀急忙令所有人都先去休息,這才倒了茶,對那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麽的少年笑道:“太子臨行前交代秋收節青姬姑娘一定要到場,應是聽聞了姑娘被禁足的事,也沒少對落雁樓施壓。”
“他是想做個順水人情讓我放人?”
“是這麽個意思。”
那少年始終挂在唇邊的笑意褪去,冷言道:“我的人,是他說放我便放的?”
可他這樣,沁娘的笑意卻反而漸深。
“放人自然還是要您和青姬自己的意思,不過想必即便她要走,也斷然不會進宮。”
少年面色稍霁,卻仍舊未置一語。
“只是公子,青姬姑娘禁足也有段時日了,既然已近秋收節,她這幾日也一直呆在房裏哪都沒去,不如就解了禁吧?”
見連淵不語,沁娘再言道:“只是這各屋的姑娘為了秋收節獻舞都逛遍了王都的飾品店,如今也不知哪家還有沒有青姬稱心如意的配飾……”
沁娘的話音未落,見原本端坐于主位的人已然站起身向門外走去。她沒有再語,低眉順目的恭送他離開,眉間的笑意卻漸深。
落雁樓近日的氣氛過于壓抑,樓裏的小姑娘們也都被吓得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三兩成群的正站在樓梯轉角處低聲耳語,便見沁娘面色帶笑的走了過來。
幾人急忙迎了上去:“公子這幾日是怎麽了,樓裏的姑娘們都提心吊膽的……”
“等着吧,很快就要雨過天晴了。”沁娘嘆道。
“啊?你說什麽……”
“沒什麽。”沁娘敷衍着擺了擺手,如釋重負的向外走去。
是夜,沈碧靠在窗邊,幾日空呆在房間中倒是讓她的心态平和了不少,只是臨近秋收節的街市也比往日更加燈火恢弘,身側的窗棂如同一道明顯的分割,将窗外的繁華與窗內的冷清切割得分明。
“青姬姑娘!”
百無聊賴之間,忽然聽有人壓低聲音的輕喚。
她将視線自遠眺的臨街繁華中收回,垂下頭時便看到樓下昏暗小巷中正堆滿笑意對自己揮手的李牧。見是他,她似很意外,眉峰微微蹙起間上下打量着那少年。
“小子,你來幹嘛?”她垂眸居高臨下的看向他:“來還錢的?”
李牧的笑僵在臉上,他尴尬的清了清嗓:“我聽說你被禁了足,是因為我麽?”
“恩。”她随口道:“所以銀兩要翻倍。”
“不要什麽都談錢嘛。”
“沒錢免談。”
“……”李牧嘴角抽了抽,又忙笑道:“臨近秋收,我知道你秋收節的時候要進宮,這幾日也很熱鬧的,走啊,我帶你去看看!”
“你還知道我是在禁足?”
李牧見她未有半分要動的意思幹脆停止了規勸,挑眉笑道:“你是那種會守這些規矩的人?”
她?當然不是。
她低眸看向站在樓下明顯在用激将法的少年,忽然也覺得這幾天的禁足生活過于煩悶,左右連淵在籌備晚宴的事,在這個時候應該也不會有時間來尋她的錯處。
這樣想着,她便在李牧驚恐的目光中一躍便自那扇大開的窗口跳了下去——
身後,則是小雅驚恐的低呼聲:“姑娘!”
“我去去就回,如果沁娘問起,你就說我今兒個身子不适早早歇下了!”
還未等小雅回話,那道青衫便已經跟随守在樓底的李牧一同消失在幽靜蜿蜒的深巷之中。可小雅看着他們消失的方向,一聲絕望的悲呼也卡在了喉中——
那如果是公子問起呢?!
王都盛世,最美不過人間的煙火。
秋收節前的繁華已經流淌于王都的大街小巷,沈碧帶上了遮面的輕紗穿梭于人海中,而她身後的李牧撥開行人匆匆追上,緊趕慢趕間才沒有與她在人群中走散。
“我的姑奶奶,你這是多久……沒出過門了?”
“你是在提醒我被禁足的原因?”她竟停下腳步,轉頭詫異問道。
“沒有沒有……”
“看見前面那間酒鋪了?”她的目光瞥過不遠處巷中的酒家,挑眉道:“你請我去喝酒,咱們就算兩清了。”
“好!”李牧朗聲應下:“不過……你們落雁樓的酒不是最出名的,怎麽還要跑到外面來喝。”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沈碧一邊向深巷中走去,一邊笑道:“落雁樓的酒雖然出名,卻遠不及另一碗酒。這折仙林的折仙酒,可是每年只有秋收節前後,有緣才能買得到的。”
她說着踏入那深巷中的酒家,尋了二樓一處靠窗的位置坐下,喊上小二便問那折仙酒。
“可巧了,我們店內剛好啊,還有一壺。”
“那還不快端上來!”沈碧眸光一亮,忙道。
“只是……您确定是要這折仙酒?”小二竟未走,站在沈碧身側再次确認道。
沈碧未語,可那耐心甚微的目光掃過去,小二急忙閉了口。他仔細的打量着眼前這輕紗遮面的女人,莫說她這一身青衫是頂好的緞料,頭頂那绾發的玉簪雖不起眼卻成色上乘,也便安下心來再次堆滿笑意應了聲便去備酒。
不多時,他便端上一壺精致瓷壺承裝的酒。
李牧瞥了一眼那不大一點的酒壺,接過沈碧遞來的一小杯酒詫異道:“就這麽點?”
“悠着點,這酒後勁大着呢。”她的眸色流轉間,卻已将手中杯盞一飲而盡。
李牧看着她又将手中的瓷杯滿上,忽然開口問道:“我們……見過?”
“恩。”沈碧随口應道:“也有七年了吧。”
“七年?”李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怎麽可能?七年前……那我才十……诶,不對啊,七年前你才多大啊,你怎麽可能記得清楚。”
沈碧笑而不語,可面前少年的臉卻似在她眼底慢慢改變,變為十歲孩童的模樣。
那時是她初到落雁樓,而彼時的落雁樓也不似現今這般繁華,還是世人所不屑鄙夷的煙柳之地。她自馬車上走下時,剛巧剛上一位富商的馬車橫沖直撞而來。
那馬車及時止步,并未傷及她分毫,只是那車上之人卻是揚言自己的馬被煙柳之人驚擾,揚鞭便要打在那始終目光無波站在車馬前的女孩身上——
沈碧回過神來,再次将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明明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卻在那人的鞭子即将落下的時候擋在了她的身前,那時他的眼睛,便如此刻一般澄明。
讓她有無盡的熟悉之感。
不覺之間,杯盞酒盡。
她站起身,小二也來到兩人桌邊笑問銀兩。李牧站起身,伸出手在懷中摸了摸……面色忽然一僵。
沈碧見他忽便的面色,也是一愣。
這小二整日接觸無數形形色色的人,哪裏會不懂這些,他急忙僵硬的問道:“你們該不會想說……忘帶錢了吧?”
……
緩步于長廊間身着金線邊白衫的少年仔細的打開手中的錦盒,他借着樓間的暖色燭火看着手中雕工精致嵌白玉的純金步搖。那步搖華麗如斯,期間裹在金邊內的白玉更添靈氣,更是與他身着的長衫極為搭調。
他微挑的唇角笑意漸深,推開面前那扇緊閉的門……笑意卻凝固在臉上。
他看着那見了他如同活見了鬼一般“噗通”一聲便跪在地上的人,笑意漸漸散去。
他合上手中的錦盒。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