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火影之下閃爍的刀光劍影在此刻将空氣的炙熱點燃,那些齊齊揮下的刀鋒之芒劃過她的眼底,她一躍踏空而起,手中竹似化劍,避過淩厲的刀鋒刺向那些張狂的身影。
可圍攻而來的刀客太多,她手中無劍,應對起來十分吃力。
就在這時,一襲白衣踏空而來,擋開了再次向她壓下的刀刃。
而那身上沾了火焰滾在一旁的弟子身上的火也終于熄滅,只是他此刻已奄奄一息,就連原本稚嫩的臉龐也被燒毀了大半。
沈碧沒有回頭,在片刻的喘息中重新調整身型準備應敵,兩人卻不約而同的将背脊交給了彼此。
而此時被困住的林淮按住肩膀,背上的那道傷口自左肩出一直蔓延至背脊中間位置,長長的血痕将白色的衣衫浸染,也順着他的左臂袖口滴答滴答的流出,滴在那碧玉簫之上。
他看着被圍攻的沈碧與連淵,又将目光轉向一旁負傷的弟子們,就連那原本茂盛的竹林在此刻也早已變得一片狼籍。
可他折仙林何曾做過半分有愧于心之事?為什麽卻像是他們犯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大錯一般。
他攥緊手中的玉簫,将視線自入眼的那片血紅中移開,映着火光的雙眸望向面前持刀的兩人。
笛聲再起時,恰如林間驟起的烈風将竹葉翻卷着直逼那揮起長刀面目猙獰的二人而去!
沈碧與連淵兩人的默契渾然天成,哪怕此時四面楚歌、哪怕沈碧手中只有練劍時的簡單竹竿……他們将背脊交予彼此,便再無顧忌的安心應敵。
沈碧的功夫不算上乘,即便這段時間在折仙林中進步飛速,也只算得中上。
可她在黃泉客棧多年,平日歷練的便都是一招取命的招式,講求的都是快準狠,此時面對諸多刀客雖讨不得便宜,卻也不算吃力。
她小心避過那些索命的刀鋒,被削得尖利的竹尖劃過刀客的咽喉,轉瞬間那些叫嚣的刀客便紛紛倒在地上。
而與此同時,一旁竹葉風卷雲湧之處,周震山與洪展羽二人被牢牢所在葉陣中。他們揮刀砍向那将他們團團困于其中的勁風,卻無半分起色。
竹葉翻湧之間,道道割他們的手臂面頰劃過,就連那些将他們牢牢困于其中的竹葉也漸漸被染紅。
在這令人顫栗的勁風漸散之時,兩人堪堪站穩,便聽那冷決的聲音如視蒼生蝼蟻一般沉聲道:“折仙林并無你們所圖之物,若你們再硬闖,我等必不留情面。”
洪展羽扶住站立不穩的周震山,他看着那立在一旁的絕塵身影,又看向一旁衆刀客焦灼的身影大喝道:“撤!”
那些原本還不肯離去的刀客得了令迅速聚集撤離,那名被火灼傷的弟子也被人迅速擡入林中。
萬刀堂衆人狼狽的撤離,周震山與洪展羽二人更是受傷頗重,洪展羽将周震山攙扶上馬,蹙眉問道:“還能行嗎?”
“當然。”周震山神色雖疲憊,卻仍扯出一抹朗笑:“放心。”
洪展羽卻低頭沉吟道:“只是咱們這次又失手……那人那邊可該如何……”
“他想威脅我還沒那麽容易。”周震山輕蔑笑道:“這江湖是誰的天下可不是他能幹預得了的……況且……只要那樣東西還在我們手裏,他就不敢動我們。”
“可我一直不懂……那人為何會對這秘籍感興趣。”洪展羽翻身上馬,他望向身後遠處的刀客們,低聲道:“莫非那人想将手伸向……”
“不管他如何作想,這江湖都只能是我們的。”周震山勒緊缰繩豪情萬丈的道,可話剛說完,便是一陣錐心的咳嗽。
“這折仙林當真是棘手,雷闊遭奸人所害,如今你我也受了傷,看來我們還是先養精蓄銳為好。”
“不。”周震山眯起雙眸,将視線眺向重重山嶺後的正南方向:“兩次三番挑釁,又取了雷闊性命,這筆賬也是時候該和斷劍山莊讨回來了。”
“不可。”洪展羽急道:“此時應從長計議!”
“呸。”周震山啐了一口,怒道:“顧長絕這麽多年一直在江湖中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可惜他就是一個沒有名分的副莊主,我們也沒有理會他跳梁小醜的作為。可是如今他要娶那斷劍山莊的顧霜……我怎能看他長大。現仇現報,他顧長絕的大婚上,我也該送給他一份大禮才好……”
……
而在竹林中,衆人手忙腳亂的準備将餘火撲滅,可直到萬刀堂衆人的身影自林中消失,那屹立在一旁的身影忽然身形一晃,險些倒在地上。
“小心!”
在衆弟子的驚呼聲中,沈碧急忙扶住那搖搖欲墜的身影,卻不想她剛剛将他扶穩,他卻拂開了她的手。
他的動作與轉開的目光令沈碧僵在原地,畢竟這些時日她一直同他習武學琴,雖然并沒有什麽進展,可兩人分明已算熟稔。就算抛出這些都不提,即便是最初的他也不曾這般生疏。
她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卻見他正看向那些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刀客屍體。
沈碧心裏咯噔一下,她大概猜到,折仙林素來并不殺生,這麽多年來饒是并沒有向萬刀堂這般肆無忌憚闖林的,可這麽多年也從未出過一條人命。
可她這一遭,便已是十幾條人命。
這時一旁的弟子已經趕過來左右将林淮攙扶起,帶着他經過她身側一同向林中走去。
沈碧不知他這是何意,急忙追上前去拉住他的衣擺:“你這是又惱我了?你知道我……我只是……”
“我知道,你只是情況所逼迫不得已。”
那人頓住腳步輕聲道,沈碧聽了他的話這才下意識的松了口氣,可她剛剛緩和面色,卻又聽他複說道——
“可這正是你我的殊途。”
沈碧面上的血色褪盡,竟下意識的放開了攥緊的那抹衣角。她怔怔出神之間,身側的一道身影卻已疾行至林淮身畔。
沈碧一驚,那人不正是連淵!可她卻終是晚了一步,待她伸出手想要攔住那人,連淵的劍卻已破空而出直逼林淮而去。
林淮警覺的推開身側的兩名弟子錯身避過,而連淵的第二劍卻已追擊而至!
衆人只得看着大戰後這兩人竟又纏鬥在一起不知所以,沈碧看着兩人更是焦灼萬分,要知道她既知道連淵可能并非林淮的對手,也知林淮如今負傷……
她不知連淵此刻在想什麽,或是說,自連淵入林後她便開始難測他的心思,可這兩個人如今這樣打下去,極有可能兩敗俱傷。
在兩人這次的過招之間,令沈碧更加詫異的是,短短幾日,連淵面對林淮的招式及預判竟精準了數分,而因着林淮的傷勢他的動作也明顯遲緩了半分,此時兩人竟當真打的難分勝負。
“閣下如今再次挑釁,是否方便告知你來此的真正目的?也是為了那陣圖?”林淮堪堪避過連淵的一招,拉開距離問道:“實不相瞞,那陣圖早在幾年前便已被我親手燒毀,如果是為了那陣法圖,二位可以離開了。”
說話間,他的目光竟也冰冷的瞥過呆立在一旁的沈碧,又複定在連淵身上。
陣圖?沈碧不知所以的看向連淵,她知道江湖中衆人為秘籍而來,卻不知這陣圖是為何物。
“你以為我為何在林中呆了那麽多時日?我如今還需那區區一張陣法圖?”連淵蓄力再擊,唇角卻浮起一絲輕狂的笑意:“我來不過是為了接走我的人……不過,我黃泉客棧的人豈是你說留便留,說趕便趕的!”
“什麽……”林淮怔然,他僵硬的轉過頭看向一旁面上瞬間血色褪盡的沈碧:“你是……”
“我……”沈碧像是被什麽扼住了喉,張了張口竟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
可就在這時,連淵蓄力的一擊卻已急轉而至!
那一劍竟就這般刺入林淮的胸膛,在衆人的驚呼聲中,沈碧看着那道猶如谪仙的身影被刺入那一劍,又被一掌擊退,在墜落後撞在一旁的綠竹上,又複緩緩的坐到在地。
“你……輸了。”連淵收了劍,笑吟吟的将手指向一旁折仙林的石碑地界,衆人的目光亦随之看去……在這一掌之下,他竟踏出了折仙林的地界。
“師父!!!”
衆人驚呼着沖向他,他的腰腹處如綻開了一朵妖冶的花,可在衆人的驚呼與眼淚中,他的目光卻始終越過中人……定在她身上。
這一幕來得措手不及,沈碧呆呆的站在原地,一雙腳竟如生了根一般不可再動半分。
她顫抖又艱難的用力吸了一大口氣進入胸腔,在他的目光中竟覺得一切都變得蒼白無力。
身在江湖中……怎會有人不知黃泉客棧。可既知黃泉,就也一定知道,黃泉客棧為利而來,自然是為了帶走某些東西。
那人卻按住傷口制止了跑向他的折仙林弟子一步步走近她:“黃泉客棧?”
沈碧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慌忙別開目光,心下一片混亂。
一名弟子急忙扶住他的手臂怒道:“我就說她根本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他卻拂手打斷了那名弟子的話,目光依舊定在她的身上再次問道:“不知黃泉客棧來我折仙林所求為何?”
“我……”沈碧一時語塞,她張了張口,她想問他們為什麽會叫他師父?他不是他們的大師兄林淮麽?他怎麽……
連淵轉眸間以指尖點了點頭,散漫的笑意漸漸變得淩厲:“我倒是比較好奇……你究竟是誰。”
“你們在做什麽?”
一聲清脆的聲音卻打斷了衆人各異的思緒,那聲音聽來熟悉,沈碧急忙轉過視線,那自林外緩緩走來的人,正是顧霜。
連淵原本因為這樣的變故始終沉眸看向眼前那襲白衣,此時見顧霜來,他轉而直接說道:“這人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顧霜的目光轉回連淵身上,皺眉惱道:“你在說什麽?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沈碧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踉跄着走到顧霜身邊,急道:“你說什麽?這個人……不是你要找的人?”
顧霜眼底的怒意更甚:“你們在說什麽?我根本沒見過這個人。”
“怎麽可能……”沈碧目光慌亂,卻不敢看身邊的那襲白衣一眼:“碧玉蕭……大師兄……怎麽可能不對……”
他們衆人明明都是叫他大師兄的……可是剛剛卻喚他……師父?她悠悠想起初見時她問那弟子他是不是就是他們的大師兄時他轉頭看向那弟子的目光……她卻猛然擡起頭——
“你不是他們的大師兄……而是……師父?”她滿面蒼白的看向那襲白衣。
……
“你們師父真是個迂腐的老頑固,這樣的規……啊!!你幹什麽!”
沈碧正抱怨着,那背後塗藥的手指卻忽然一重,按在傷處上疼得她驚聲痛呼道。
可她回過頭,那人卻半分表情沒有的繼續塗着藥。
“不就是說兩句你師父麽……至于這樣報複麽……啊……你輕點!”
……
是了,還有那些弟子在他的目光下叫出師兄時戰戰兢兢的模樣、他這般高絕的內力、他點撥她招式時的恰到好處、甚至那只碧玉蕭……她曾經以為時過三年,他會吹曲也不是什麽怪事……
可原來這一切,竟是他最初或不願過多解釋或刻意隐瞞而弄錯,這一切……竟是她從始至終就弄錯了人。
“不管怎麽說,折仙林的所有人都在這,你且看看沒有你要找的人?”連淵打斷了她的思緒,将她不着痕跡的擋在身後。
顧霜僵硬的搖了搖頭,可她的目光卻定在那人手中的碧玉蕭上。
“這是他的蕭,林淮、林淮他現在……人在哪?”
那人卻一言不發的轉過身,緩步向林內走去。
一柄劍卻突然擋在他的身前,劍出鞘間顧霜斥道:“你既是他的師父,我也不想對你出手,他現在人在哪?”
那人的目光淡淡的瞥過她的劍,繼續向林中走去:“折仙林規矩,出林,便不可再歸。”
“诶,別急着走嘛,既然你們有這個規矩,那你不是也出了林……你豈不是也不能回去了?”連淵卻突然攔住他的去路笑道。
“你!?”一旁攙扶着他的弟子怒極:“拿開你的髒手!我師父自然不一樣了!”
“哦?那你倒是說說看,你的大師兄林淮到底在哪?”
連淵含笑的目光瞥說話的那名弟子,這目光竟看得那弟子一陣背脊發涼。
“別說我不知道了,就算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的!”
“好了。”那襲白衣卻忽然打斷他的話,他停下腳步卻并未回頭:“三年前,林淮的确回過折仙林,不過他将玉簫送回後便離開了。”
“怎麽可能!”顧霜怒道:“他留了書信就回了折仙林,你現在卻說他不在,那他在哪裏?!”
“那恐怕……就要問你自己了。諸位,請回吧。”
顧霜一愣,她不知這話從何而來,可茫然之際那只碧玉蕭卻破空而來。顧霜慌亂的将它抱在懷中,擡起頭時,卻見那行人已經再次向林中走去。
“黃泉沒有完成任務,你的銀子不日我定會盡數奉還。”連淵恭敬的笑道。
“不必了。”顧霜卻抱着面前的碧玉蕭,輕聲道:“已經……不必了。”
“既如此,黃泉客棧也一定會繼續追查出林淮的下落,讓你們早日和解團聚。”連淵立刻換上了一副“接客”的笑意,仿佛前一秒承諾退款的人從不是他。
“我說……不必了。”顧霜擡起頭,沈碧在她的眼角看到一滴晶瑩悄然垂落——
“因為……下月我就要成親了。”
這個回答讓連淵也是一愣,他頓了頓,又複笑道:“既然這樣,那不是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麽。”
顧霜擡起頭,怔忪的看向他。
“好久沒有什麽喜事了。”連淵說着,轉眸看向沈碧笑道:“我們便去斷劍山莊讨個喜酒。”
“人家根本就沒請你……”沈碧喃喃低語,目光不安的看向顧霜。
可出乎沈碧意料的是,顧霜竟定了定神笑道:“兩位既然有意來做客,斷劍山莊自然歡迎。”
他們并沒有完成雇主的任務,這若是放在其他任何雇主的身上恐怕都要大發雷霆了,可顧霜非但沒有發怒……反而要邀請兩人去山莊做客。
“走了。”
沈碧發怔之時,連淵卻打着哈欠率先向林外走去,可他行了兩步卻發現沈碧始終站在原地未動。他停下腳步望去,唇邊的笑意也淡了幾分。
“你們……先走。”沈碧說罷忙自他的懷中搶出一個瓷瓶,頭也不回的跑入那片晨輝之下灰敗的竹林。
她緩步再次走進那片竹林,在已無陣法的林間來到那熟悉的院落前,可那院落大門緊閉,她也已再無推開那扇門的力氣。
她站立良久,終是開口道:“折仙林既出林便無法再歸,你當真還可待在林中?”
“恩。”
那院落中竟當真傳來熟悉的聲音,沈碧忙擡起頭望去,卻不見半個人影。
“一切都已結束,也是你該離開的時候了。”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長久之間,卻再無半點回音。她艱難的将手中的瓷瓶放在門前,退行幾步後,終是轉過身向林外走去。
“林無缺。”
此間竹林打葉,她猛然回頭,卻見地上只餘一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