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一行人一路颠簸,終于在幾日後趕到斷劍山莊。
未至山莊門外,沈碧遠遠的便看到一個少年正跪在斷劍山莊門外,站在他面前的黑袍男子擺了擺手,便有幾名弟子上前将那人架起,想強制帶他離開。
那年紀不大的男孩掙紮着大喊道:“您說過我是習武的好苗子的,那您為什麽不收我?”
“此一時彼一時,斷劍山莊的大門永遠不會為折返的人打開。”那黑袍男子說罷便背過身,不再看一眼冷冷的任由弟子将那男孩蠻橫的帶走。
在他身側,還有一個不足半人高的小男孩,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始終未看那掙紮高呼的男孩一眼。
沈碧源于的望見這一幕覺得那人有些面熟,她随幾人剛下了馬車,那個不足半人高的身影便撞進了顧霜的懷中。
“娘親。”大概只有兩歲多的小人兒抱住顧霜的腿,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擡起粉雕玉琢的小臉蛋奶聲奶氣的喚道。
“怎麽這麽晚還沒睡……”顧霜笑着将他抱起:“娘親不在的時候,小凡有沒有乖乖聽長絕叔叔的話?”
“當然有了。”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笑着撲進她懷中:“娘親這次怎麽去了這麽久?娘親以後不要再丢下小凡了。”
顧霜唇邊的笑意苦澀,她愛憐的摸着他的頭卻是不答。
“娘親,我最近都在跟着長絕叔叔學武功,長絕叔叔還說等我的基本功練好了,就要送我一把真的劍呢!”小凡說着目光亮晶晶的,映得顧霜的眼底也是一片溫和。
“恩。”顧霜點了點頭:“不急,你還小……”
“娘親,我不小啦!”小凡嘟起嘴喃喃着:“他們都說長絕叔叔小時候就能持劍将山莊的招式舞得分毫不差,可我現在卻連劍都拿不起來……只能……只能用小木劍……”
“木劍有何不好。”顧霜笑道:“小凡很厲害,娘親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還整天忙着摘花撲蝴蝶呢。”
“那不一樣嘛,娘親是女孩子。”小凡說得人小鬼大:“長絕叔叔說了,我要快點長大,才能跟他一起保護娘親!”
“小凡過來,你娘親趕路剛回別讓你娘親再受累抱你了。”那負手站在門外等候馬車歸來的黑袍男子走到顧霜身邊,将她懷中的小凡接過。
他的目光冰冷不茍言笑,始終給人一種生人勿進的模樣,再加上他臉頰邊的一刀陳年的傷更為他添了一抹不好相處的感覺,小凡卻笑着抱住他的脖子。
“不礙事。”顧霜的目光始終落在小凡的身上,她理了理小凡的衣領眉目溫和的笑道。
這時,那黑袍男子才将目光轉向站在一旁安靜看着的沈碧和連淵身上,似是剛剛看到竟多了兩人。他上下打量着這兩位面生之人,蹙眉恭敬卻疏遠的問道:“這兩位是——”
他不認得沈碧與連淵是自然,可兩人卻是認得他的——此人正是他們在萬刀堂山腳下遇到的顧長絕。也正是顧霜不日後便要嫁之人。
沈碧這才猛然記起,剛剛被強行拖走的那個少年不正是那日在萬刀堂山門之外被顧長絕稱贊的那個少年?她回想起剛剛顧長絕冷漠得不看那人一眼的神色微微蹙起眉。
沈碧與連淵也以顧霜極遠房親戚的名義在山莊的客房暫時住下。
沈碧暗自觀察着,竟發現斷劍山莊的衆人對他的态度極其尊敬,甚至遠超過顧霜。
好在二人在進莊之前便與顧霜說過,這次他們進山莊,顧霜除了對外說二人是她的遠房親戚外,也只說沈碧簡單懂一些武功皮毛,連淵完全不會武功。而兩人入莊之前連淵便摘了面具沈碧也換回了不太奇怪的面紗,這樣也比較方便兩人的行動。
将一切安置妥當後,他方來到兩人身邊,依舊是那副疏離的态度:“在下顧長絕,二位既然是莊主的客人,便是我斷劍山莊的客人,你們便在山莊內安心住下,有什麽需要都可以随時跟我說。不過我聽莊主說二位武功僅通皮毛,所以也奉勸二位沒事不要再莊內過多走動,近日江湖中各門派都會前來觀禮,畢竟……人多,是非多。”
沈碧與連淵對視過一眼,都不約而同的沒有說話。
正這時,一名莊內弟子打扮的人匆匆走進院子,恭敬道:“副莊主,幾位長老等候多時,讓您趕緊過去呢。”
顧長絕聞言眉心微皺,他轉頭對兩人抱拳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辭了。”
顧長絕走後,兩人屏退了左右,連淵百無聊賴的坐在正廳的座椅上,環顧着房間內的陳列低聲笑道:“你覺得如何?”
“這個顧長絕有問題。”沈碧回憶着顧長絕的話和他不近人情的面色推論道。
連淵似被她的話逗笑:“誰問你這個,我是說……這間房間如何?”
沈碧一愣,她擡起頭匪夷所思的看向那含笑的人:“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着房間怎麽……”
她的話還未說完忽然一愣,狐疑的向一旁的內室看去……卻見這房間院落雖大,卻竟只有一間內室!她不可置信的推開門又向院內的別處看去。
連淵卻不知什麽時候已走到她身後:“難道你不是因為想跟我同住一間房間,才始終默認顧長絕将我們安排在同一間房間?”
“什麽……誰知道這麽大一間院子,怎麽可能會只有一間、一間……”沈碧尴尬低聲道:“我剛剛一直覺得這個顧長絕問題很大,哪裏有心思去聽他分了幾間房……我去找他。”
“诶。”連淵卻攔住她笑道:“你沒聽顧長絕說長老找他有要事相商?這個時間,就算你去找顧霜,顧霜也早已歇下了。”
“那……”沈碧看了看內室的那張床,鎮定道:“我睡裏面,你睡這裏!”
“沒關系,反正既然咱們被分到了一間房……”他卻站起身笑道:“今晚咱倆都不用睡了。”
他說着,伸手解開外衫的扣子,一顆又一顆。
沈碧急忙別開目光:“你幹什……”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件衣服便被丢在了她的頭上。她慌亂的将那蓋在頭上的衣服扯下,卻見手中的衣服竟是一件夜行衣。
她詫異的擡起頭,看向身前竟已将夜行衣換好,正在耐心的系上扣子的人。
“什麽幹什麽?”他一邊慢條斯理的系着扣子,一邊轉過頭問她:“還是說你想幹點什麽?”
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抱着衣服轉身快步跑進內室,身後還是他低笑的聲音:“動作快些。”
……
兩人換好了夜行衣,翻上房頂一路小心翼翼的摸到了顧長絕與長老們秘會的屋頂。連淵輕車熟路的解開房頂的一塊瓦片,兩人屏息向房間內看去——
“話雖如此,可我們斷劍山莊沒落多年,如今武林局勢動蕩怎可将大權交于一個女娃。”一位年長的老者冷哼說道。
坐于正位的顧長絕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那瓷杯與木桌發出的聲響讓一屋子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我與莊主近日就将完婚,獨孤長老這是不相信莊主、不相信我,還是都不相信呢?”
“副莊主……我們自然是信的。”那老者明明說着,可眼底卻滿是不屑:“我們也知小霜的武功有所進步,可你瞧瞧她這幾年,一直在外面跑去尋找她的那個什麽夫君,她未婚生子已經讓我們斷劍山莊丢盡了顏面,可她非但不知悔恨,還為了尋那麽一個傻子,鬧得天下皆知……”
“獨孤長老。”顧長絕冷聲打斷他的話:“不管她從前如何,今後她都是我顧長絕的妻子。還有,規矩不能廢,你還是要叫她一聲莊主的。”
“這……”獨孤長老面色鐵青,冷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一旁的另一位長老笑道:“副莊主,我們幾人想過,既然你們近日便要完婚,不如完婚後您便繼任我斷劍山莊莊主之位,莊主退居副莊主之職,我們都以為只有這樣才能振興我斷劍山莊,不知您意下如何?”
“容後再議。”
沈碧看着那面色冷峻的顧長絕,微微蹙起眉。這個顧長絕,看來當真是包藏禍心。別人說讓他當莊主,他竟然并不拒絕只是推脫說容後再議,恐怕根本就是為了給自謙,心中早有打算。他想娶顧霜恐怕也并不簡單,根本就是為了奪取斷劍山莊。
她正想着,卻見顧長絕忽然站起身喝道:“誰在那?!”
沈碧一驚,她正欲趕快離開,卻被一旁的連淵按住,這才聽到房間外莊內弟子恭敬的聲音:“副莊主,是我。”
誰料顧長絕聽了那人的聲音竟未詢問來意,便對幾位長老說道:“今天就到這。”
他說罷,起身徑直推開門離去。
幾位長老見他離開,也紛紛散了,只是這會開的似乎衆人都不甚愉快。沈碧正奇怪,連淵卻再次拍了拍她的肩膀,沈碧會意,急忙與他一同沿着房檐與他一同小心翼翼的跟上顧長絕。
可顧長絕卻哪也沒去,只是徑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而沈碧與連淵為了防止顧長絕發現,便跟的距離較遠,等到他們來到顧長絕的屋頂扒開瓦片時……卻見漆黑的房間內哪還有顧長絕的影子?
“有密室。”連淵眯起眼低聲說道。
“下去看看?”
連淵搖了搖頭:“不急。”
随後,兩人竟當真在顧長絕的屋頂守了一夜……也未見顧長絕的半個人影。眼見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兩人恐被人發現這才匆匆離去。
沈碧守了一夜昏昏欲睡,不由得一邊将夜行衣換下收在一旁,一邊拖着疲憊的身體倒在床上:“守了一夜,一點消息都沒有。”
“誰說沒有的。”同樣恢複了一身常服的連淵笑道:“既然已知他房間內有密室,等到顧長絕警惕放松之時,我們再探。”
“或許……”沈碧不知想到什麽,低垂的眉目染上了一絲哀傷:“我這次去折仙林之後忽然覺得林中的人其實都很單純,我在想……會不會他并沒有抛棄顧霜,會不會是有什麽誤會。”
沈碧兀自說着,并沒發現一旁的人竟萬分自然的爬上了床。
她驚覺時急忙推搡着他:“你幹嘛,下去!”
“你幹嘛,我就幹嘛。”連淵挑眉道:“累了一晚上,你還指望我有心思和你做點別的?”
“你!?”沈碧翻了翻白眼,咬牙切齒道:“你去外面睡。”
連淵卻扯過被子懶洋洋的躺下,側卧在床邊含笑看着她:“怎麽,你害羞了?前幾天也沒見你知羞,怎麽現在倒是害羞了?再說了,又不是第一次同床,有什麽可羞的。”
他說着,幹脆将手中的被一扯将她帶入懷中。
“你要不要臉?!”沈碧怒罵道,可她在他近在咫尺含笑的目光中卻是一陣恍惚。
她想起十歲那年,她剛到落雁樓——
她第無數次從血液彌漫的噩夢中驚醒,鼻息之間依舊滿是萦繞不散的血腥之氣。稚氣未脫的臉龐在月色下變得異常蒼白。
“又做噩夢了?”溫潤卻稚嫩的聲音推門而入,她擡起頭時,便見小連淵只穿了一件中衣走了進來。他的眼底還有未消的困意。
她只擡頭看了一眼,便沉默的又複将頭埋在了雙膝之間。
小連淵便在她的床邊坐下,稚嫩的手撫過她的發頂:“如果你害怕,我可以陪你睡。”
原本并未準備回答他話的沈碧擡起頭,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我爹說……男女授受不親的。”
他的手卻因她擡起的頭而自她的發頂滑到臉頰,他卻并沒有将手拿開,轉而溫和的摸了摸她粉雕玉琢的臉頰:“怕什麽,你才多大。”
手感竟出奇的好。
就說的好像……他自己有多大一樣,明明他也只有十歲而已。
她拂開他的手:“不、不用了。”
“沒關系,你不用不好意思的。”小連淵說着一陣困意襲來,他打着哈欠,幹脆攥緊她的被窩還将她向裏面推了推。
“我沒不好意思。”小沈碧驚訝的看着這個厚顏無恥的人在自己身邊躺下。
她正想将他推下去,他卻伸出手将她抱在懷中,那困倦得仿佛下一秒就會沉沉睡去的聲音說道:“阿碧,別怕,我在呢。”
他将她抱在懷中,手掌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她的肩膀。
她卻因為他的那句話頓住了想要将他推下去的動作。
這一夜,當真再無噩夢。
……
“發什麽呆呢?”發現沈碧發呆,連淵低下頭仔細打量着她的表情,似覺得有趣的低聲笑道。他的手臂緊了緊,将她更緊的抱在懷中。
“可以和我同床這樣的機會不可多得,不過你也不必太過感激,感謝費就從這次任務的銀子裏扣就好了……我可是很貴的。”
沈碧猛的擡起頭瞪向那滿面惬意的人,是了,這個唯利是圖的小人!七年前是這樣,七年後還是這樣!
七年前深受感動的小沈碧在第二日醒來時——
她睜開眼時,擡眸便見眼前的人依舊将她圈在懷中,而此刻他已然醒來,見她轉醒,唇邊那抹好看的笑意蔓延開來:“昨晚睡得怎麽樣?”
她垂下眸,微微點了點頭。
“那就好。”小連淵賊兮兮的笑道:“不過我可是很貴的,記得付給我銀子。”
“???”小沈碧面色僵硬的瞪着他:“我沒有銀子。”
“沒關系,可以給你賒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