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之時,房間內的層層簾帳低垂而溫柔,在這一片寧靜中,她的目光一凝——
房間裏……有人!
察覺間,一根銀簪便抵在了她的頸邊。
“乖乖的,別動。”
室內無燭火,輕紗浮動間昏暗難辨。她警惕的目光卻已然松懈了下來——來人,并不會武功。
她未語,卻在蹙眉間打量着面前這沾染了一身脂粉氣卻噙着一抹肆意笑容的男人。
那男人含笑的眼卻在瞥見她夜色與輕紗搖曳間流轉的眉目時轉而愣住,一時間似忘了自己要說什麽,呆呆的看着她。
她的唇角挑起一抹笑意,像是沒有發現他抵在頸間銀簪,反而一改面上的淡漠扯出了一抹颠倒衆生的笑,伸出手探向他的面頰。
“落雁樓來者是客,何況小哥這樣俊俏,我自然會乖乖的。只是……”她站起身笑着湊近他:“不知小哥是劫財……還是劫色?”
她的面上笑意輕挑,只是她這般的語氣神态倒是讓她面前的人一愣。來人曬曬的收起了簪子,似有些難為情的摸了摸鼻尖:“好說好說,你也……咳,你也是這落雁樓的人?”
只是,她的目光在不經意間瞥過他掩在衣領之下的那條吊墜時神色卻是一怔。
見她不語,他再次好奇的問道:“我怎麽從前都沒見過你?”
她随意笑道:“在落雁樓這麽多姑娘,牧先生難不成還個個都認識?”
那少年的動作一僵,轉而奇道:“你……認識我?”
她的目光再次瞥過他的吊墜,笑道:“李牧小霸王的名號恐怕整條街沒聽過的也不會有一個。”
這人名李牧,也算得上是整條街上出名的混世魔王,聽聞與落雁樓裏幾個姑娘都有些理不清的關系,只是青姬雖在落雁樓有些年頭,卻始終不問期間事,除了出舞便是出門夜行,倒是真真與他不曾見過。
只是她識得這吊墜,也一早便聽聞過其人,算起來他的淵源還在七年之前。
“那真是難為你還叫我一聲牧……先生。”
他尴尬的笑了笑,可他正欲說什麽,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青姬姑娘。”門外人站定後朗聲道:“樓裏遭了賊,有人瞧見那小賊跑上了樓,不知有沒有驚擾道姑娘休息。”
随着門外的聲音想起,李牧的身子一僵,聲音極輕道:“你……就是青姬?”
“小賊倒是沒看見……至于打擾我休息的人……”她說着,目光若有似無的瞥向身側的李牧:“不正是你們麽?”
“這……”候在門外的衆人被她嗆住,半晌之間支支吾吾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好了,都退下吧,我要休息了。”
“這……”幾人頓了頓,終還是聽令道:“是。”
衆人的腳步聲漸漸走遠,那緊緊抱住頭一聲不吭的少年才終于松了口氣般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哎,謝謝啊……”他揉着腦袋擡起頭笑道:“不過你……就是青姬?”
“如假包換。”她的目光閃過一瞬間的溫和,眼前的少年竟讓她覺得分外熟悉親切,于是她彎眼笑道:“好久不見。”
“我們……見過?”他錯愕的看向她,似是一時想不起他們有在哪裏見過。
“原本想着還你一個人情,如今既然你忘了……”她面上的笑意散盡,随口輕聲道:“那我幫了你,可是要收銀子的。”
“那是應、應該的。”李牧的面色僵硬,他尴尬的在身上摸了一圈只找出了那簪子,笑道:“這簪子就送給……”
“你偷來的簪子,怎麽還想轉送給我?”
“你知道……”李牧尴尬的看着面前的人:“我這不是來得匆忙沒帶銀子麽,等以後我給你補上,補上。”
“沒錢,快滾。”她站起身,扯住他的衣領便拉開窗便将他丢了出去。
李牧掙紮着,卻發現自己在此刻竟當真被她一手提起直接沿着窗戶毫不留情的丢了出去……只是好在是夜,窗下也剛巧有一層的房檐,他跌跌撞撞的滾下樓卻并沒有受傷。
他哼哼着剛站起身,正打算擡起頭再與她理論一番,卻見那扇丢他出來的窗已然關閉,而剛剛鬧出的響動也讓樓裏追捕的人齊齊向他跑來!
他一下慌了神,驚恐的逃竄進一旁的昏暗小巷。
而三層半掩的窗邊,那淡青色的身影借着淡淡的月色目光一路追随着那跑遠的身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視線裏,她方轉過身——
她唇邊的笑意卻是一僵。
連淵竟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她竟半分都未察覺!
“公子你……怎麽來了。”她僵硬的臉上再次堆滿了笑意,繞過他向桌邊走去。
被他這樣一吓,她的心跳如擂鼓一般,強作鎮定的想将桌上的燭火點燃。可她的手還未觸及那燭火,便被冰涼的指尖握在了掌心。
那人手中的力道輕輕一帶便将她帶入懷中。
“認識?”他的語氣明明帶着笑意,可在這樣昏暗的月色下竟讓她聽出了幾分驚心的味道。
她僵硬的嘴角抽了抽,笑道:“不認識……不認識。”
“你可不是這麽熱心的人。”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幹脆破罐子破摔的答道:“人都走了,你要抓便抓,現在來問我做什麽?”
他的指尖在她的發梢打轉,唇邊的笑意卻漸漸褪去:“沈碧,你當真覺得我不敢罰你?”
“青姬不敢。”她低下頭,也收了笑意恭敬道。
數年來她一貫乖張,又幾時這般恭敬的與他說過話。只是他卻似乎并未因她這破天荒的恭敬而斂去怒意,反而眸中的冷意更甚。
他沒有回頭,高聲道:“沁娘,你來說說按照樓裏的規矩應當如何?”
“這……”門外的沁娘十分為難的答道:“禁足……一個月。”
“好。”他轉身拂開紗帳徑直離去:“既然這樣,就按照樓裏的規矩來。你就這個月的時間都好好在房間呆着好好反省反省,哪都不必去了。”
直到連淵推門離去,那道青衣都始終站在桌邊垂眸看着桌上那未點燃的殘燭。
沈碧。
那曾是她的名字,沈家将門,她的父親更是曾經威震天下的大将軍,可這一切都在七年前那夜沈家的滅門後徹底颠覆了——
一夜之間,将軍府上上下下幾十口人被趕盡殺絕,那夜撲鼻的血腥之氣至今還缭繞于她的鼻尖,帶着令她驚恐的顫栗如同難以清醒的夢魇一般驅之不散。
而也是那日,與她年齡相仿的他坐在将軍府的圍牆上,面具在月光之下泛着點點銀光,他在望不見的血河之中向她伸出手……
問她要不要跟他走。
一個不過十歲孩子的話自然引起了那群江湖刀客的嗤笑,而救她的人也自然并不是他。
而是那時站在他身後的那人——
可那時他便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對她說:“有人交了錢,買你平安。”
後來呢……她便跟着他回了落雁樓,又跟着他的父親連沉學了一身的武功,直到他的父親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幹脆丢下了兩個人去過閑散的日子。
七年的時間。
他得了甩手離開父親的武學真傳,更是在如今朝堂與武林動蕩之間将落雁樓推上了正軌,還創立了江湖中威名遠揚的黃泉客棧。
而她從沈碧變成了青姬,成為了落雁樓豔名遠播的舞姬,也成為了黃泉客棧的殺手。
她從最初的畏懼甚至是将事情辦得一團糟讓他來善後,到後來的漸漸習慣了這樣刀尖舔血的生活。她曾以為他與她似相生相伴,可後來……
“姑娘。”
突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小雅在她眼前揮了揮手擔憂的問道:“姑娘,您和公子是怎麽了……從沒見他發過這麽大的火……還說、還說要禁您的足……”
“恩。”她回過神來,看着窗外放晴的天空。
細細數來,禁足也已經有幾日了,在樓內傳開也不是什麽新奇的事情。
“姑娘……”小雅急道:“您怎麽一點都不着急,如今您被禁足的事都已經在樓裏傳開了,這……要不您就去跟公子服個軟,他一定會念在……”
小雅焦急的苦苦相勸,她卻随意的倒在床上蒙住了被子。
“姑娘……”小雅焦急的低喚了一聲,嘆息道:“您也知道這幾日樓裏都傳成什麽樣子了……”
這幾日落雁樓內傳出她似因與公子發生争執被沁娘禁足的消息傳出,多少人在背後看笑話,她們姑娘哪裏與這落雁樓裏的普通姑娘相似,她與公子那可是……
可她想着,又想起自家姑娘那不肯低頭服軟的模樣,心頭又是一陣煩悶。
正惆悵之間,卻忽聽門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太子到,閑雜人等退避——”
小雅一愣,她下意識的轉頭看向一旁床榻上的人。
她雖然不知道青姬姑娘與太子殿下之間有何糾葛,可太子這些年間每月無論多忙都會來落雁樓一次,只為尋她們姑娘而來……說到底,落雁樓雖然不是什麽庸俗之地,卻怎麽都不會有天家的人這樣光明正大的前來的。
可這位太子偏偏每次都是光明正大的來,倒像是……在告訴所有人,青姬是他的人。這次……她們姑娘被禁足,解禁還不是太子爺一句話的事?
門外卻已經傳來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