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回事?!”
“你們什麽意思?這就是你們斷劍山莊的待客之道嗎?”
喜宴結束,聚集在斷劍山莊的各派江湖人士也急忙收拾了行李準備離開。可他們三五成群的剛剛來到山莊門口,卻見斷劍山莊的衆弟子竟齊聚于此,這陣仗分明是要攔了他們的去路。
各門派見此惱得大鬧起來,紛紛要求斷劍山莊給個說法,憑什麽要将他們扣留于此地。
那陣仗,分明是各個都亮出了武器眼看就要與斷劍山莊的這些弟子大打出手。
沈碧與連淵跟在衆人身後,見了這一幕倒是一副看戲的樣子駐足下來,饒有興致的問身側的人:“你說,這群人要是剛剛萬刀堂來的時候有着架勢,萬刀堂還能有那麽嚣張?”
“如今萬刀堂江湖橫行、睚眦必報,可今天的事畢竟事不關己有幾個傻的會站出來?”
“哦……”沈碧聽着他說的,忽而彎眼一笑:“好在這裏還有個傻的……”
連淵一怔,轉頭似笑非笑的看向她:“你……”
“诶,你說……為什麽周震山會将這件事懷疑到斷劍山莊的頭上?我們這下可給斷劍山莊惹了不小的麻煩。”沈碧假裝沒看到他的表情,忽而蹙眉沉吟道。
“這件事和你沒關系的。”連淵随意道:“是誰……其實對于周震山來說都不重要。”
“不重要?”
“萬刀堂要的……不過是一個名正言順對斷劍山莊動手的理由。”
“話說回來……我開始本來以為顧霜當初帶我們回來可能是因為猜到有人會攪亂喜宴,可如今……周震山說顧長絕是想趁着這次喜宴聚集各派商議……”她頓了頓,轉眸看向身側的男人。
“我看周震山說的這話不假。”連淵說着目光含笑的望向前方僵持着的斷劍山莊弟子與各門派衆人。
沈碧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忽而蹙眉沉吟道:“可我怎麽覺得……”
“各位這麽着急走,倒顯得是我斷劍山莊招待不周了。”
沈碧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已然換了一身衣裳的顧長絕與顧霜相攜走了出來。
沈碧看着似完全恢複如常的顧長絕,将剛剛的話吞進了肚子裏。距離兩人完成婚典才過了沒多久,顧長絕是根本沒有時間處理傷口的。
他剛剛的傷勢明明那麽重,再看此刻顧霜似若無其事挽着他手臂的樣子,沈碧一下便猜出他此刻不過是在衆人面前強撐。
可他此刻卻冒着這麽大的風險将所有人擋在這裏……
随着顧長絕的出現,堵在門口的衆人的情緒似再次被點燃了,他們擁嚷着要顧長絕開門放他們離開。
“各位稍安勿躁。”顧長絕的聲音依舊平緩冷肅得不帶一絲波動:“顧某将大家留下,首先是要就今天的事跟大家道歉。因為斷劍山莊與萬刀堂的私仇,今日将大家都牽扯進來實屬愧疚,希望各位不要介懷,待顧某将莊內事宜處置好,一定去各門派走訪親自道歉。”
“不、不用。”
衆人紛紛答道,他們此刻不過是想盡早離開斷劍山莊這個是非之地,可被顧長絕這麽一說,到像是被戳着脊梁骨問為何明明在場卻沒有出手相助。
衆人剛剛嚣張的氣焰不由得降了半分,可依舊還是想盡早離開。
“話也說了,歉也道完了,現在你可以放我們走了吧?!”
“其次……”顧長絕的目光驟冷,平靜的掃過衆人:“我想問各位江湖豪傑,在剛才的喜宴上,大家的人數明明比萬刀堂的人還多,為何如手無縛雞之力的貧民一般任他們欺壓?”
顧長絕的話令衆人的抗議聲都壓回了嘴裏,要來赴宴的人可都是各門派坐鎮的人物,哪個不是有頭有臉有門有派的……
被問起這樣的事,他們又有幾個是能回答得既體面又完滿的?
在短暫的沉默後,有人不甘的在人群中回應道:“此事畢竟是斷劍山莊和萬刀堂的私下恩怨,我們不明其因,自然不應幹涉。”
此話一出,衆人紛紛附和。
“萬刀堂來此便只是為了和我斷劍山莊的仇怨?”顧長絕的聲音依舊冷得不帶一絲溫度,他的目光掃過面前的各色面孔,竟讓衆人不約而同的紛紛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這……”衆人避諱之餘,有人笑聲道:“咱們不比斷劍山莊,我們這些小門小派只想求個安穩,誰也得罪不起。”
“近年來萬刀堂橫行肆意,你們有哪家沒有受到他們的欺壓霸淩?又有幾個和萬刀堂當真無仇無怨撇的幹幹淨淨?”顧長絕的目光透露着迫人的森寒:“他周震山來此不過就是為了殺雞儆猴,可若當真狡兔死走狗烹,你們以為自己息事寧人便可以守得一方太平?!”
他這話說得不輕,衆人的面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顧副莊主這是何意?我看你分明就是想挑起衆怒,好號召大家為你斷劍山莊報仇!”
“對!”
“就是!顧副莊主你可別把我們拖下水啊!”
“你我都身在江湖,又有誰是在岸上的?”顧長絕目光冰冷:“你們以為自己暗地裏給萬刀堂送些禮就可以保各自門派平安了?你們送了多少,周震山不光心裏有數,還知道你們各自門派守着的那些寶貝,難道他就不會計算清理你們的門戶一勞永逸的好處?”
“副莊主這挑撥之意也未免太過明顯了!”人群中一人面色僵硬的怒斥道:“我等恕不奉陪!”
可那人轉身便欲走向門口時卻再次被斷劍山莊的衆人攔下,他停下腳步,惱火的看向顧長絕:“副莊主,你這是什麽意思!?”
“李堂主是個明白人,可你以為此刻你走的快萬刀堂就不會記你一筆了?”顧長絕不慌不忙的站在原地:“萬刀堂這次來恐怕這已将各位的幫會和名字記下,就像斷劍山莊從沒想過要争什麽一樣,你們真以為自己還能置身事外麽?”
“顧長絕!”
“你們也不用将火引到我身上,從始至終,我顧長絕都只是與大家一樣只想過好自的日子,我顧某也不過是辦了一場尋常的婚典,可曾有與你們密謀過一句?我也只不過好心提醒各位一句,至于你們是想各自回避還是共同應對便看你們自己了。”
顧長絕說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面色都不太好看,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哪一個不是想在這場風波中置身事外的,可如今卻明明什麽都沒做……人已入局。
“我顧長絕只想與斷劍山莊興亡與共,如若斷劍山莊無活路可走,那今日起,我便是殺也要帶着斷劍山莊殺出一條血路!”
顧長絕說罷将手中的長劍以內力刺入腳下的地面,字字铿锵:“斷劍山莊絕不會做坐以待斃的懦夫,是等死還是搏生,各位如今還可自行選擇。”
在場的衆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也沒有人再吵嚷,在這片死寂中所有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顧長絕在這片沉默中轉頭看先門邊的弟子:“開門。”
“這……”
“顧某不會強留各位任何一人,你們也多有時間考慮,在幾月後的武林大會,我斷劍山莊會竭盡全力争奪盟主之位,若當真未能得償所願,也希望新任的武林盟主可以擔起責任,重新整頓如今一團散沙的武林。”
顧長絕說罷,沒有管那些人如何反應,他的視線自那扇已經大開的門移開不動聲色的背過身去,完全不去在意這些人的走或是留。
賓客們各懷心思的離開,山莊內也再次恢複了冷清。
“走吧。”連淵喚了一聲便轉頭向院內走去。
沈碧見他離開急忙快步追上,她回過頭看着身後相繼離開的賓客,低聲問道:“咱們不走?”
連淵擡頭看了看天色:“今日天色已晚,不宜出行。”
“看來這世道……是真的要亂了。”沈碧面露遲疑道。
他的腳步不停,眼底卻閃過一抹狡黠的笑意:“亂點好。”
“今日的事……”沈碧跟住他的腳步,疑惑的低聲道:“我總覺得有些奇怪。”
“哦?”連淵放緩了腳步走在她身側,低聲笑道:“哪裏奇怪?”
沈碧欲言又止的打量着身側低笑的男人:“我說過,我最初本來以為顧霜與顧長絕是害怕有人在喜宴上攪局所以才邀請我們過來,後來……周震山的那些話,指明顧長絕是召集了這麽多人來是為了合謀對抗萬刀堂,那個時候我就覺得有些奇怪……”
“現在他又三兩句話散了衆人的心……”沈碧停下腳步:“倒讓我更加覺得……”
“覺得什麽?”
“覺得……”她擡起頭看向他的眼睛:“是不是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顧長絕計劃好的,因為就算他真的将人都叫過來,單憑這些人面對萬刀堂的欺淩不發一言就可以看出,如果他從一開始就號召這群人根本不會得到任何回應。除非……”
“除非什麽?”他眼底的笑意漸深。
“除非他将所有人都拖下水。”她蹙眉道:“只有每個人都無法置身事外,那就不會有人再事不關己。但我總覺得這件事還是沒有這麽簡單,似乎……”
他卻忽而挑眉一笑,仔細的打量着她:“喲,看不出來,你什麽時候變得這樣有腦子了?”
沈碧面上沉吟的神色一怔,忙惱得向那神色散漫的人追打過去,剛剛在思考的問題也被她抛在了一邊。
當天色浸入昏沉之時,沈碧一人坐在湖畔突出的岩石邊,垂頭看着手心的金鈴。
連淵卻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不聲不響的在她身側坐下。
沈碧急忙收回思緒,将鈴铛收好。
“你怎麽來了?”
“來找你。”連淵笑答:“我還想你是去了哪裏,原來是在這睹物思人。”
這若是往常,沈碧定然要與他互相嘲諷一番,可這次她卻并沒有說話。
她望着夜色下沉寂的湖面,看似自然卻內心忐忑的将頭靠在他的肩上。
他似一愣,側頭看她,聲音在夜色中也似帶了幾分柔和:“累了?”
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他側頭看他時,溫熱的呼吸就在她的耳畔,她竟沉溺于這一刻短暫的寧靜不願說破,小心翼翼得她自己都快認不出了。
兩人似心照不宣一般沉默下來,靜靜的凝視着湖泊山色,月沉星河。
不知過了多久,他似想到什麽一般摸出一樣東西交到她的手中。
沈碧攤開手心,竟是一枚石子。
“雖然這次出門你也在,但我想了想,還是挑了顆石頭給你。”他的眼底帶了一絲自喜:“喜歡麽?”
沈碧自然聽得出他語氣中的那一絲調笑,但往常會用一百種方法将他踢進一旁湖裏的她卻什麽都沒說,只是低頭看着我手中的石子。
連淵似覺察了他兩次态度的不同,他面上的笑意收起,沉吟間正欲詢問之時,卻見她站起身走到湖邊。
“你說……”
她眺望着看着月色下湖水微微泛起的漣漪,轉身望向他時目光盛滿笑意:“你相信世界上真有祭劍這回事嗎?”
聽她這樣問起,他倒是松了口氣卻并未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将目光淡淡的落在她腰間的那柄劍上。
“其實有時候想想,人總是需要看得見的希望。林淮當初跳下鑄劍池時,也一定是相信自己會以另一種形式”見他不答,沈碧卻兀自笑道:“所以……”
“我相信。”
她忽然肆意的張開雙臂,就在他面前笑着向身後的湖水間倒下去——
“胡鬧……”連淵一驚,下意識的伸出手,卻未抓住那抹身影的一絲裙角。
見她當真倒入湖中,他久立半晌也不見她露頭,他站在湖邊面色不善的看着腳下逐漸恢複平靜的湖水:“我知道你會水,再不出來我便走了。”
他說罷轉身便走,自是不帶一絲猶豫。
可他走到湖畔的林邊卻還是頓住了腳步,轉過頭看向身後的早已恢複了平靜的湖面。他面色陰沉的踱步回到湖邊,沉聲開口:“我數到三……”
他的話還沒說完,腳腕忽然纏上一只濕漉漉的手,猛的一施力,便将他拖入水中!
他就知道!!
冰冷的湖水将連淵淹沒時,他便惱火的想道。他下意識的掙紮向上,可湖水卻如同一張細密的網将他緊緊縛住,他掙紮不過,反而嗆了兩口水。
就在這時,他卻忽然感到有人按住了他的後頸,在冰冷而令人窒息的湖水中,一雙柔軟的唇覆上他的——
連淵怔忪的睜開眼睛,似忘記了在水中也忘記了掙紮,便這樣僵直的看着眼前的那張水光潋滟之間熟悉的面孔。
她的氣息緩緩渡入他的口中,他像是被這樣的變故驚得怔在原地未能做出反應,可藏在袖間的十指卻緊緊攥住在水間浮動的衣料。
終于她将他放開,拉着他緩緩向上浮出水面。
“你數到三就怎麽樣……”她将他推在湖邊的石岸之上,将雙臂攀上他的脖頸笑道:“你又不會水……數到三你就叫人?”
“你?!”
她看着他暗自吃癟的樣子唇角的笑意漸深,可胸口急促跳動的心跳卻應證着她此刻的心事。就算兩人笑了鬧了這麽多年,她也從不曾這樣小心翼翼的盤算着不會水的他無法在她強吻他時将自己推開。
“算上那天……這是第二次了吧。”她細數道:“我這個人不喜歡吃虧,這樣才算扯平了。”
他啓了啓唇角,卻最終說道:“身為一個女人強吻一個男人,你到底知不知羞?”
“我還能更不知羞呢,你要不要試試?”她靠近他的耳邊,圍繞在他頸邊的手臂收緊。
她并沒有等待他的回答,将他抱緊時她便将臉埋在他的耳邊,雖然語氣依舊是兩人調侃時的輕佻,卻只有她知道自己悄悄一同藏在他耳邊專注心事。
“這些天我一直想問你那天為什麽忽然吻我,可想來想去都覺得這樣問太過矯情……所以既然你未提我未語……”她頓了頓,在他耳邊的話變得更輕:“那我們就是已經在一起了的吧,對吧?”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急促,與他的就在極近的地方,她的話語間帶着篤定的意味,可沒人知道她此刻心底的忐忑與不安。
“我想吻便吻了,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沈碧聞言一怔,恍惚不知其意之間他卻忽然将她拉開。
“你該不會是因為一個兩個吻……就喜歡上我了吧?”他的指尖捏住她的下巴,饒有興趣的打量着她面上的表情,卻在下一秒她回答之前将她推開,翻身上了岸。
“你應該記得落雁樓的規矩。”他停住腳步,不曾轉身。
人在樓中,不得……動情。
落雁樓賓客滿座,既訪樓中做客便不問身世姓名只識銀兩。同時情所困會暴露更多不該暴露的秘密,在落雁樓這種地方,無論是否知道黃泉客棧的秘密都易惹禍端上身,所以……
不動情也是為了保護樓中的姑娘不受到傷害、利用或欺騙,若一旦動情必會受感情牽制,就必須離開落雁樓。
不得動情……
可是……她也一樣麽?
她從未覺得自己有何不同,落雁樓中有幾個不是可憐之人,可她卻竟還是覺得他對自己似有所不同。所以一切都不過是她自作多情,她在他眼裏也不過是萬中之一,不能對任何人哪怕是他産生感情,一旦産生了感情便要離開落雁樓嗎?
她也……一樣麽?
她多想問出這句話,可最終還是将話咽回了肚子裏。
“今天晚上的事,我會當作什麽都沒發生。”
他說罷,頭也不回的步入夜色,就算一身都被湖水打濕,可背影卻依舊冷毅蒼勁。
那依舊浸在水中的身影蒼白了面色,她看着那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久久不語。
……
東宮。
跪在殿下的人看着那正捧着書卷卻眉心緊皺不知在想什麽的金貴之人,謹慎小心的彙報道:
“禀殿下,屬下得到秘報,原來沈将軍當年當真送過一個嬰兒出府……并将那個孩子送入了市井。”
那坐在桌邊正蹙眉翻閱書卷的人一怔,他合上書卷站起身,面上陰郁的神色一掃而空。
當年那人雖因為最後得知沈碧并不是他要找的人而罷了手,可終究他卻沒有任何證據和線索尋找到人究竟在哪。若能證明當年那孩子另有其人,那……
“去查!”
君懷桑說罷正欲坐回座位,卻見那人依舊跪在地上不動半分。
他奇怪的問道:“還有事?”
“另外……屬下按照殿下的吩咐暗中調查了出入位大人府中的奇怪人員。”那人說到這,面色變得極為謹慎:“發現出入其府門中人有一個人……和那被送入市井的孩子年齡身份等一切都非常符合。”
君懷桑的面色沉了下來,他眼底是一片翻滾的波濤暗湧,卻聽到那屬下再次謹慎說道:“巧的是這個人……殿下應該認得。”
君懷桑一怔:“誰?”
“李牧。”
“什麽?!”
他面上的神色變幻莫測,正欲說話間忽見門外人影一晃,兩人不約而同的向門外跑追去,可來到門外時卻只有月光下沙沙的樹影。
“屬下去追。”
“不用去了,來不及了。”君懷桑沉吟間面色越加青黑,他僵立半晌終似若有所覺,忽而擡頭道:“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