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碧送走了客棧一行人偷偷溜回的路上,竟然不巧的險些撞上在谷中散步的連淵與沉秋。她忙躲進一旁的假山後,尴尬的想等兩人離開後再出來。
“近日我們也在尋那位長老,只是不知他藏在何處,如今竟半分消息也沒有。”
“沉姑娘費心了。”
“不必這麽客氣。”沉秋的神色不由得黯了幾分:“今晚谷主會設宴為你接風,如果你有什麽喜歡的菜色記得告訴我。”
“都好。”
連淵卻依舊是那副溫和卻疏離的假笑,也不知沉秋是否看得出來,沈碧面上未收好的不屑竟被他偶然擡起的墨瞳收入眼底。她像是偷窺被發現一般下意識的避回假山,這動作完全出于本能,縮回假山後她方懊惱的後悔自己下意識的動作。
沒等她回過神,卻聽沉秋又複說道:“這次為了給你接風,谷主特別請來了王都最好的掌勺還拿出了珍藏的折仙酒,你若還有其他……”
沉秋後面的話沈碧都未再細聽,腦海中只餘下她的那折仙酒。回過神來時,那兩人已經走遠,她匆匆避過巡衛回到沉岚的院落。
沉岚的院落簡陋,但好在院落裏還有兩個房間,沈碧将她塞回房間便回到了空出來的另一間房。
這處房間簡陋卻還算幹淨,可房間內的窗子竟也漏了一條不小的縫隙不斷有涼風灌進來。即便她把被子裹在身上将自己捂得嚴嚴實實,卻依舊覺得房間很冷。
她想着白日裏在假山後聽到的話,思來想去還是打算去酒窖走一趟。想到這她挫着手跳下床,正打算溜出去時一推開門便見沉岚抱着一床被子正站在門外。
見沉岚站在門外沈碧着實吓了一跳,倒是沉岚聽她開了門笑道:“如今天氣太冷,我想着你一定睡不慣,就将這個給你送過來。”
沈碧一看她手中的被褥愣了一下:“這不是你的?給我了你蓋什麽?”
“我沒事的。”沉岚笑着越過她走進門,摸索着将那床被子鋪在床上。
“不用,你蓋着就好。”沈碧尴尬的啓了啓唇:“真的不用。”
“不行。”沉岚卻義正言辭的拒絕,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坐下:“我既然答應了他就要好好照顧你。”
“……”沈碧看着滿面固執的沉岚當真是有口難言,兩人又何必這般同歸于盡的誰都不肯睡呢?
“說來也是慚愧,我這裏環境這樣不好,讓你跟着受委屈了。”
“沒有的事。”沈碧含糊的回答着,此刻她的心思哪還在這被子上,忙道:“我出去一趟,去去就回。”
她說罷忙溜出房間,耽擱了這麽久,她不知還能不能趕在接風宴前找到沉秋說的折仙酒……偷出來。
沈碧轉了一大圈才找到沉魚谷的酒窖,只是她尋了半天也未找到半點折仙酒的影子,正不知是不是已經被人送走了的時候,卻聽酒窖外的談話聲漸近。
“什麽?他們不是要閉門休養,怎麽還會出來……”
“是,如今他們元氣大傷自然動不了江湖各派,倒是打起了普通老百姓的主意。”
沈碧聽那說話的兩人走近急忙躲到酒架後,那兩人走進酒窖,一邊清點着酒壇一邊繼續道:“萬刀堂這群人在瑤城可不只是私收暗稅這般簡單……他們将城主殺了,屍體就挂在城門口,還說不交稅的就等着和那老城主一樣的結果吧。”
“這瑤城乃是要塞重地,雖地處偏遠可他們這般肆意妄為當真不怕朝中人問責?”
“你還不知道?這朝中早就變天了,新王專權掃除異己,哪有時間去管這些。”
瑤城……沈碧自是知道的,只是瑤城乃兵關要塞直通北疆之地,自然是有重兵駐守的,又怎會這般輕易失守?
除非……
想到那種可能,沈碧不由得背脊一陣發涼。
“這我倒是知道的,新帝登基這幾個月來可當真是……哎……”
“幾個月?你怕是還不知道吧,這王都都變天了!君懷桑當了幾個月的皇帝,這龍椅還沒坐穩,就被人拉了下來,還落了個謀權篡……”
“小點聲!”另一人見他就要說出大逆不道的話來,驚得連忙掩住他的嘴,可左顧右盼後又複低聲問道:“新帝登基?是誰?”
“據傳言先帝登基乃是謀朝篡位得之,如今那被他殺害的兄長的兒子回來了,自然是要将這一切讨回去的。”
奪權不是七王爺?君瀚兄長之子……難道……沈碧一愣,忙掩住了唇間的低呼,可她的袖口還是無意間擦過一側酒架上精致小巧的酒盅……
她猛然一驚,急忙伸手将那酒盅扶穩。
“誰在那?!”
這細碎的響聲還是驚擾了交耳低語的兩人,那二人忙抽出軟鞭目光戒備的看向身側林立的酒架。
沈碧忙再次藏好,聽着那漸近的腳步聲,她握緊手中的劍屏息等待。
正當兩人即将繞過酒架即将見得那藏于其後的沈碧時,卻有腳步聲緩緩自酒架深處步出。
“如今是非常時期,外面的那些是是非非還是莫要再提為好。”
“連公子!”
被聲音吸引的兩人這才驚見那自酒窖深處走出的人……不正是他們今日要設宴接風款待之人連淵。
連淵晃了晃手中的白瓷酒壺笑道:“連某只是來選酒的,方才什麽都沒聽到,倒是兩位,宴席即将開場,這酒再不送去怕是免不了責罰。”
“多謝連公子提點,我們這就去送酒。”
那兩人連忙謝了恩,推着幾壇酒逃也似的快步離去。
見兩人離去,沈碧這才收了劍,她沒有理會酒窖內的另一個人,轉而拉開窗便要離去。
“不留下喝一杯?”
自敞開的窗有冷風灌入,沖淡了濃烈的酒香,沈碧回過頭,見那人席地而坐靠在身後的酒架上,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壺笑着将蓋子打開,随手放在一旁的地上。
她的目光落在那壺酒上,即便隔了這麽遠又有這樣一室濃郁的酒香,她依舊可以清晰的問道那壺酒清冽的芬芳。
他坐在這片月光下,擡頭笑得篤定的望着她。
她走過去,想将那壺酒拿起時,果然見他将酒壺拿起:“坐。”
她在他身側坐下,隔了一人的位置,他大大方方的将酒壺放在兩人中間的地上。
“有什麽條件?”她似早看穿了一切,心平氣和的問道。
“折仙酒如今千金難求,這般稀世珍寶……自然要用稀世珍寶來換。”
“哦?”她轉過頭目光平淡的看向他。
他卻不答,反而笑着點了點臉頰,他的唇邊依舊帶着笑意,微微側身向她,一副悠然的樣子等待下文。
她不僅想起往日他便是這副樣子,敲不到她的銀子時他便這般厚顏的湊過來一副輕薄的樣子向她讨吻。
只可惜昔人依在,世事卻無常。
她回過神來,也不過是一個臉頰的吻罷了,她側過身便吻向他的臉頰。
可她未曾想他卻在她的唇即将觸及他的臉頰時将頭轉了過來,雙唇便這樣擦過她的唇畔。
她下意識的一僵,急忙停下動作向後逃開。
可他的手卻按在她的腦後,趨身加深了這個吻。
那盞酒壺被不經意撥得傾倒,他的視線未落半分,指尖卻輕易的将它扶穩放到一旁。
沒有了酒壺的阻隔,他再次傾身靠近加深了這個吻。
月光傾瀉,在這一刻時間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吻罷,他揉了揉她的發頂,溫和勸道:“萬刀堂之事你莫要再想,瑤城那邊老七已收了消息,不日便會有新的進展。”
她也未再提起剛才的那個吻,轉而問道:“登基的新帝是誰?”
“李牧。”
“七哥……七王爺他……”
“放心,如今他雖帝位不穩,可老七确非打着挾持天子的主意,若非如此他也不必在客棧內散漫了這麽多年。”
“可瑤城那邊定有不妥,瑤城位置顯要,臨近北關,自有千萬大軍在城外駐守,萬刀堂明明元氣大傷此刻這般明目張膽的殺了城主……恐怕早已與那駐守軍有所勾結……”
沈碧頓了頓,低聲道:“說不定……與鄰國也有勾結。”
連淵聞言笑吟吟的點了點頭,指尖自然無比的探向她的面頰:“巾帼不讓須眉,倒是有幾分沈将軍的風采。”
沈碧打開他的手驚疑道:“你收到消息了?”
“非也,只是你我的想法總是不謀而合。”
“公子謬贊了,既然公子已将消息透露給了七王爺,那我放心了。”
她說罷站起身,他卻拉住了她的手腕:“不多坐一會?”
她回過頭忽而問道:“沉岚是誰?”
“你希望她是誰?”他不答反問道。
“不管她是誰,希望你利用旁人的想法,不要再将無辜的人卷進來了。”
“你的話我會好好考慮。”他的回答顯得有些漫不經心,視線落在刻意與她交錯的十指間:“可你這次願用什麽來換呢?”
她抽回手,卻在他詫異的目光中蹲在他面前,在他怔忪之時,她卻蜻蜓點水的在他唇畔的臉頰邊印下一吻。
他還未回過神來,她卻已經拿起他身側的酒壺一躍跳出窗外消失了蹤影。
沈碧回的院落後,便一個人躺在屋檐上飲酒。
她看着不遠處谷內燈火通明,酒宴歌舞映出冬日的一片暖色。
她揚起頭将酒倒入喉中,直至酒盡,她才晃了晃酒壺,意猶未盡的躍下屋檐推開房間的門走進。
可進了房間沈碧卻一愣,房間裏也是一片冷寂,可那張空蕩蕩的塌上卻整整齊齊的鋪了兩床被子。她忙推開門,跑到院內的另一間房間,果然在那間陰暗冰冷的房間看到了正蜷縮在床角的人影。
她三步并做兩步的來到榻前,将那人拉起。
那纖細的手腕竟比她一個夜歸的人還要涼,她心下惱意漸濃,将迷迷糊糊的沉岚拉起來:“走,去我的房間睡。”
“不用了……我……”
沈碧卻顯得尤為堅持,她将沉岚帶回房間不由分說的塞進被子中,在沉岚掙紮之前,她便已在她身側躺下。
“這樣就都不會冷了。”
沈碧說罷便背過身去,一副厭了交談沉沉睡去的模樣,身後的人果然安靜了下來,小心翼翼的在她身側躺好。
直到聽見身側的人終于呼吸漸漸平穩,沈碧這才再次悄悄坐起身。
她小心翼翼的掀開被子一角踱出門去,回來的這一會功夫她的手腳也已一片冰涼,真不知沉岚這些年究竟是如何熬過來的,看來明日她還是要出谷一趟去添置些物事……她正想着,卻驚覺院內竟似還有人在!
“誰?”
她忙摸向腰間的劍,一轉頭,卻見那道熟悉的黑衣正坐在院內的石桌前,回眸時眼底還帶着一絲淺薄微醺的醉意,見她便笑道:“來讨口酒喝。”
“沒了。”
這人明明是剛從接風宴上回來,卻說來意是為了“讨酒喝”?沈碧收起劍,也失了興趣反身向房間走去。
“這麽着急走?”他抓住她的手腕,卻不想指尖卻是一片冰涼,連淵一愣:“怎麽這麽涼?”
他拉住她欲抽離的手,将她的一雙手攥進掌心,目光望向一旁漆黑的小屋:“沉岚如今在谷中已經是這般境地了?”
“如今這般境地?”她望進他微蹙的眉眼:“所以,她本應是何境地?”
他解下披風批到她的身上,笑道:“怎麽才短短兩日,你就對她這般好奇?”
“可能是聰明人見多了,就覺得傻的格外順眼。”她抽回手,正色道:“你需要我完成的任務到底是什麽?可與她有關?”
“放心,我無意讓你傷害她。”連淵道:“只是你也知我雖名為客留在谷中,可被遣走了随行的所有人,名為客實則不過是被囚禁于此擇日成婚罷了。”
“若是公子不想娶的人,恐怕是誰也無法勉強于你吧?”
他笑得溫和,為她系好披風:“為了阿碧這句話,我也自當盡力做到。”
她卻擡眸望進他的眼底,正色道:“所以,沉岚在你的計劃中到底扮演着什麽角色?”
連淵聞言唇邊的笑意漸深:“我本來還以為這次來沉魚谷,你不會關心我的計劃。”
“我并不關心。我只是想知道沉岚在這次你的任務中扮演什麽樣的角色,其他與我無關,畢竟這次任務結束……我就離開。”
她說罷将身上的披風解下随手丢給他便向房間走去,可她還未進門,便聽到身後傳來那道熟悉卻帶着冰冷的聲音——
“她是我要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