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房間外的火光映照在小女孩明澈的眼底,她擡起頭看向眼前慈愛的父親:“我還有、還有一個……哥哥?”
“是我對不起他,是我們沈家對不起他。”男人的目光帶着猶豫的混沌:“但是這件事你必須爛在肚子裏,就當……從來都沒有過這個人。”
“什麽……父親!”她不可置信的擡起頭看向眼前的父親。
就在這時,兩人的腳下卻忽然蔓進了濃稠的血水,她驚恐的看向身後大開的門窗,待轉過頭時身後的父親早已不見了蹤影。她掙紮着,可回答她的只有将她淹沒侵蝕的滔天血浪……
……
沈碧猛然睜開眼睛,她下意識坐起身帶着被夢驚醒時的豆大汗珠大口的呼吸着新鮮的空氣。
漸漸恢複清明後她這才打量着四周,四周是她最熟悉的房間。雖然一動還會牽扯到身上的傷,可她身上的傷口都細細包紮好,傷口也已經開始結痂。
記憶漸漸被尋回,她急忙扶住床沿踉跄着站起身。
“姑娘……你醒了?”
正端着湯藥進門的小雅見她竟醒了急忙将藥放在一旁,急忙過去将她扶穩:“你別着急起來,要拿什麽你叫我就好了啊。”
她沒有接話,只是轉頭看向窗外。
距離那天的事情已經過去半月的時間了,她的傷如今也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只是……
“公子他還沒有回來?”她收回目光問道。
“姑娘,不是我說你,你現在就好好休養身體……公子他沒事,倒是你這一身傷,還被禁足了。”
沈碧倒是對禁足已經習以為常,所以禁不禁足也沒什麽大不了。只是她看着空蕩蕩的房間終于覺察出有什麽不對同了……往日她負傷哪次醒來的時候不是第一眼便看到他,只是她醒來的這些天,他卻一直在外面執行任務一直未見到人。
沈碧看着身後空蕩蕩的房間,似也覺得心下空了一塊。
小雅似看出她的擔憂,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嘆息道:“公子他沒事,他那時留下話讓你好好思過就去出任務了,公子哪裏需要我們擔心啊。”
“恩。”她曬曬的閉了嘴,他們兩個的事一碼歸一碼,眼下就算他不想見自己,等他消消氣她還是要去好好陪個不是。
“李牧有消息麽?”她定了定神重新問道,這些日子自她醒後便不見李牧,聽說是那日回來後便被那位大人的人接走了。沈碧知道他脫離了危險,可未見到人,心裏還是多少有些放心不下的。
“我怎麽好像聽到有人在念叨我?”兩人說話間卻有人推門而入打斷了小雅要說的話,來人正是李牧,他見沈碧竟沒躺在床上忙迎了上來:“怎麽不好好躺着,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
他說着不由分說的拉着她回到床上躺好便開始問東問西,小雅見沈碧當真乖乖躺下,忙将藥遞給李牧便去準備吃的。
“你不知道我這些天有多無聊,他們整天也不許我出門,還每天要吃那麽難吃的藥……”李牧一邊喂她吃藥詢問她感覺如何,一邊叽裏咕嚕的說着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沈碧只是笑着聽他唠叨沒有說話,她如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哪裏還需要繼續卧床,只是怕他擔心,她便也并未說什麽。她仔細打量着他,見他當真沒什麽危險依舊是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身上的傷也因有那靈藥而已好得七七八八,這才下意識的松了口氣,心中的大石也終徹底落下。
可李牧原本嬉鬧的神情卻忽而收起:“第一次是在樓下的密室裏。”
李牧的聲音低沉,說出的話也有些讓她摸不着頭腦,沈碧疑惑的歪頭打量着面前神色嚴肅的少年,一時間沒有出聲打斷他緊繃的思緒。
“第二次……是在斷劍山莊的劍冢,這是第三次。”李牧終于擡起頭,目光認真的望向她的眼底:“為什麽?”
沈碧一愣,她終于聽懂了他的意思,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如果是為了報恩或是為了上一輩的是是非非,那我們早該兩清了,可是你為什麽……三番五次的舍命救我?”
沈碧收起面上的怔忪,咧唇笑道:“你也知道我舍命救你?那你快好好想想等你以後發達了要怎麽補償我?”
“我的命是你救回來的,如果有一天我可以走到那個位置,那這江山……”
“诶,打住啊。”沈碧急忙擺了擺手:“你們男人的那些權利的游戲我可沒興趣。”
“在劍冢的時候你說過,這條路我必須一個人走……可是你會在原地等我。”李牧頓了頓,神色認真道:“那你……會如當初說的那樣……在這裏等我麽?”
她說罷看向身側神色認真的人,忽而想起那時連淵的話,想起這昏迷的五日那個斷斷續續的夢和父親臨終前最後的囑托。
她像是陷入了一個無法掙脫的僵局,腦海中卻反複回蕩着父親最後的那句話——
“你母親曾是江湖名門之後,她隐姓埋名嫁予我……可我終究虧待了她。也虧待了那個一出生……便被我送走的孩子……你的同胞哥哥,可不到萬不得已,你便永遠不能與他相認。”
沈碧一直不懂,為何父親那樣堅持的對年僅僅十歲的自己說那樣的話,當時的她不懂,她只是記得父親說那些話要永遠爛在肚子裏,可如果找到那個素未謀面的哥哥她一定要第一時間與他相認。
可她如今真的找到了,卻再也無法坦誠的與他相認了。
不僅是因為父親的囑托,因為此刻告訴他真相就等于将真正的那個人暴露在危險中,更是因為……她要如何告訴一個因為這樣信念而自淤泥中掙紮出的少年,他一切的都是假的……
這是所謂的雙全法,是父親的冷漠無私,也是她的冷血自私。
“李牧。”她眸中混沌,卻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你要知道,這世界上有很多的感情,就像是将你撿回的人對你的養育之恩、那位大人對你的知遇之恩……當然還有跟在你身邊同伴的情誼,我和他們一樣,只是我湊巧救了你。”
李牧聞言一愣,随即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唉!還好還好,我還以為你是對我有什麽企圖,害得我擔心……”
他的話還沒說完,沈碧的拳頭就已經招呼回去了:“臭小子……老娘的傷口在肩上!!”
李牧一邊躲開她的拳頭一邊龇牙咧嘴的躲開她那沒什麽威力的拳頭忽而問道:“那你……喜歡太子麽?”
沈碧疑惑着為什麽所有人都問她這個問題?可她想起李牧如今與太子的關系還是慎重的否認道:“沒有的事。”
李牧聞言松了口氣,可他的目光微頓,忽而又問道:“那……連淵呢?”
沈碧一愣。
她與連淵能算作什麽呢?說是她有意他無意的情債太過拉扯,說不過是下屬關系太過涼薄,說是友人她卻不懂他在想什麽。
不過是愛而不得,求而不能。
她沉默半晌,最終笑道:“我跟他……是過命的交情。”
李牧并未再問,他在短暫的停留後收回目光:“對了!你昏迷的這幾天,齊楚楚來信要我們去一個月之後的武林大會呢,現在算算日子也只有半個月的時間了。”
“哦?”沈碧靠在床邊坐好,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圈忽而笑道:“是請我們去,還是請你去?”
“看來你是沒什麽事了……都開始打趣起我了。”
“我可沒好呢,需要休息。”沈碧說着,忽而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但是在這之前,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說說……周震山為什麽會追殺你?”
“我、我也不知道……”李牧搖了搖頭皺眉道:“不過說來奇怪,上次在斷劍山莊的時候我不是還見到過他,當時不也沒什麽事,可那天我就是去買糧的路上了卻……”
沈碧并未想從他這裏得到答案,見他這樣說心下了然道:“不管原因是什麽,你都應該提高警惕了,我可以救你一次卻沒辦法每次都救下你。”
“我知道。”李牧也極為慎重的點頭應道:“我……”
“這個上次走得匆忙忘記交給你了,你收着,以後要記得随時穿在身上。”沈碧回身取出一樣東西塞到李牧手中,正是那時的那件金絲軟甲。
“這是……”
李牧低頭接過,正欲說話間,卻聽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熟悉卻又稍帶變化的音調——
“天階紅?!”
沈碧猛然站起身。
雖然她也曾見過天階的任務,甚至還在前不久……可天階紅不一樣,紅牌的殺人任務,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如雷闊那一般的人也不過是地階紅的階段,而天階紅的任務……
不是江湖中地位極重,便是任務所指并非單一一人。
沈碧面色謹慎的急忙趕下樓,來到密室時見沁娘正站在那任務牌下不知在想什麽,卻并未接下任務。
她走到沁娘身邊擡起頭打量着那高懸于半空中的木牌……目光忽而一頓——
萬刀堂·疾風堂。
也就是說……來人要買的命正是萬刀堂分堂——疾風堂上下所有人的命。
沈碧目光慎重的盯着那塊天字木牌,在兩人長久的沉默後,身後聞音趕到的人也接二連三的湧入了密室。
沈碧回過神來,當即接下那高懸的木牌,在沁娘的驚呼聲中立于密室中央。
“你?!”沁娘面色鐵青的走到她身邊附耳說道:“別胡鬧!這個任務咱們等公子……”
“沁娘,你知道我不會胡鬧也不是會不計代價的人,這個任務……我有信心可以完成。”沈碧定了定神,這才轉頭看向圍在四周的衆人,亮出手中的任務牌:“天階紅任務,願意一起的人評分賞金,我分文不留,有沒有人一起?”
衆人聞言紛紛将視線落在她指尖的木牌上——
“這……”
“天字任務啊!這就算咱們平分,每個人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啊!”
“對,說幹就幹!算我一個!”
“還有我!”
“算我一個!”
“不就是疾風堂麽!咱們這麽多人,還怕他一個小小的堂口不成?”
“對,就算沒有公子,咱們也一定将這件事辦得明明白白的,保證不留一點證據!”
“對!咱們一起去!”
“……”
沈碧的目光環視過一室的人,見衆人從七嘴八舌的猶豫道一呼百應的同去同歸,她收回木牌笑道:“好,那咱們就再探一次萬刀堂。”
……
燈盞閃爍的長廊中金磚碧瓦,晚風浮動之間夾雜着一絲入秋的涼意,在這片寧靜之間,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進。
“如今周堂主不知去向,那個人明顯已經對我們失去了信心,咱們是不是應該早做打算……”
走在前方的人頓住腳步,他回過頭,壓低的布帽之下竟是洪展羽的那張臉,他低聲怒道:“狼牙,這樣的話不能亂說。”
“……是。”那人雖然低頭應了聲眉心卻緊皺在一起,見洪展羽轉身離開急忙快步跟了上去。
兩人離開後的長廊只剩跳動的燭火,在寂靜跳躍的燭火背後,一道聲音忽而劃破了平靜——
“都聽到了?”
那聲音沉穩有力,從容間仿佛不過是兩人再平常不過的對話,偏偏被他提問的人卻是一驚。
一道身影自黑暗中走出,他站在光影之下不着痕跡的打量着四周,口中卻恭敬道:“父皇。”
“這便是人心,能捆綁住人心的只有利益。”君瀚的身影這才自暗影中緩緩走出,他看着洪展羽等人離開的方向嘆道:“不過這件事先暫且放下,我有另一件事要你去辦。”
他回過頭,目光銳利的看向身後的人:“替我去殺一個人。”
那人恭敬的鞠了一躬,婉拒道“父皇,兒臣……”
君瀚卻擺了擺手,打斷了他欲拒絕的話,笑着反問道:“你就不問問……我要你殺的人是誰?”
他擡起頭,在燭火搖曳的長廊中看到眼前人眼底那一抹晦暗不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