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蕩搖畫舫衆生相

第六十章蕩搖畫舫衆生相

小亭外,流風回雪。

誅離一鞭子甩出,帶得周遭空氣“啪!”地一聲炸響,震耳欲聾。

蕭随風曉得誅離是動真格,便将原本想要出口的調笑之言盡數咽回了肚子裏。他讪然一笑,擡腳的方向一轉,走向蔚珃:“阿珃,這姑娘是誅離何人?看他緊張的,連瞧都不讓瞧。”

蔚珃淺呷一口茶:“幽篁是誅離的嫂嫂。”

“竟是名花有主了!”蕭随風惋惜一嘆。他雖愛美人,卻也不是那蠻橫之輩,并不會行那橫刀奪愛之事。

等等!不對!

蕭随風腦中靈光一閃:“從未聽誅離說有兄長?他兄長何人?如今安在?以誅離的年紀推算,他這兄長早已入歸墟了吧?”

蕭随風眼睛倏忽一亮,他又看到了希望。如果誅離兄長尚在,誅離不可能提都不提。

誅離眉頭抖了抖,正要叫蕭随風莫要肖想。就聽鳳君輕笑一聲,擱下茶杯,纖纖素手随意地轉動着杯盞:“你不合我口味。”

她眉間鳳凰花盛開,淺紅色眸底波光潋滟,三分笑意,七分調侃。

蕭随風看得眼睛都直了,待回味過來鳳君那句話,他略帶挫敗地問道:“我不夠英俊潇灑嗎?”

鳳君偏過頭端詳了他一陣:“那倒沒有,長得挺俊俏。”

“既如此,姑娘怎沒生出些旖麗之念?”

“你花團錦簇,想來甚是招蜂引蝶。不大省心。”

蕭随風一身華麗繁複的玄黑衣裳,繡着大紅大紫的牡丹花,整個人看上去極是富麗堂皇。鳳君一下就想到了“花團錦簇”這個詞。再看他方才說話的內容和神态,她也大概估摸出了他的性情。

誅離聽罷,對鳳君豎起了大拇指:“一針見血,總結到位。”

論埋汰人,還是鳳君更為拿手。這言辭間不見有一處不雅之詞,語調也是輕飄飄的,但話語背後的諷刺之意卻極是明顯,叫人赧然又無法反駁。

蕭随風語塞。

“随風,你可是遇到了難事?”蔚珃看出蕭随風的尴尬,适時轉移了話題。

“确實,遇到了極為棘手之事。”蕭随風嚴肅起來,正襟危坐,呷了一口茶潤潤嗓子繼續說道,“衆生元神進入幽冥界,五六百年不入歸墟者将神志全失,異化成魑魅魍魉,只知吞噬其他元神靈體。但近來,頻繁有兩三百年的元神異化,更神奇的是,這些魑魅魍魉猶有神志,混雜于正常元神中,極難分辨。近日,我五殿冥差便遭遇了這樣一個魑魅魍魉,它善于變幻形貌,隐匿行蹤。已有數十名冥差折于它手,我親自出馬,也着了它的道。”

說話間,蕭随風解開衣襟處盤扣,露出左肩來。他左肩靠近脖頸處有一處牙口大小的傷,像是被什麽東西生生咬下了一塊肉去。

“你這傷口位置……”誅離湊近瞅了瞅,“你說它善于變幻形貌,不會是對你使了美人計吧?你色令智昏,毫無防備之下被咬住了脖子?”

蕭随風呵呵幹笑幾聲,很是心虛。

顯然,誅離猜對了。

誅離“啧啧”兩聲,丢過去一個鄙夷的眼神。

“溫柔鄉,英雄冢,我倒也不覺得有多難為情。”蕭随風重新穿戴整齊,臉不紅心不跳的,“雖是反應慢了些,但我也在它身上留了追蹤符,一路追到了這裏。這魑魅魍魉對我五殿的冥差已是極為熟悉,十分警惕,我們多日來毫無辦法。不巧聽聞你招攬了新人,便想着借你殿內的新人來斬殺這東西。”

斬殺魑魅魍魉,是冥差的職責。以前,蔚珃就沒拒絕過其他冥司的求助,現在這魑魅魍魉在自己管轄境內,自然更不會拒絕。

于是,鳳君一行四人便來到了追蹤符所指示的位置。蕭随風與那魑魅魍魉交過手,為了不打草驚蛇,蔚珃叫蕭随風回去等他們的消息。

這是七殿冥域與八殿冥域交界的一處古樹林。

不懼嚴寒的高大松柏遮天蔽日。

幽冥界的白天本就不明亮,走入這松柏林中,視線更加昏暗,伸手難見五指。故而,幽冥界的人稱此林為“永夜林”。

呼嘯的風穿過林間,如鬼哭狼嚎。

鳳君怕與祗瀾走散,進到黑黝黝的林子時,就拉住了他的手。

方一觸碰到鳳君柔軟的手掌,衹瀾的手有輕微的顫抖,然後他很用力地握住了鳳君。

鳳君以為祗瀾害怕,安撫道:“莫怕。此地情況不明,但你阿姐我去過更為兇險之境,這一處小林子,應付得來。”

原本,鳳君是想将衹瀾留在七殿府邸的。但她尚未開口,衹瀾像是看出了她的打算,瞬間目光幽幽,露出一副被人抛棄的神情。鳳君怕留他一人在府,他又會胡思亂想,便還是将他帶了來。

“我不是害怕,我是開心。”

這時,蔚珃自懷中掏出一枚夜明珠。柔和的白光籠罩四人,照亮身周六七步範圍內的景象,也将衹瀾的神情映照得清清楚楚。

他低垂着眉眼,視線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清冷的嗓音驚喜中又隐隐參雜了些別的情緒:“我很開心,能和阿姐并肩而行。”

他重申了一遍。

鳳君心底升起一種異樣之感,但她也說不清是怎樣的異樣。可能是自己頂了他這一世姐姐的位置,被他當作長者來敬重,略有些不适應。畢竟,無論是十多萬年前,還是有容國短暫的時光,祗瀾對着她,就像是鄰家兄長對着一個時不時闖禍的調皮搗蛋鬼,包容又耐心地處理着她惹來的爛攤子。

“快看!看那邊!”誅離驚呼一聲。

衆人循着他視線看去,不遠處,幽綠色冥火跳動,一點兩點三四點,光點越來越多,一直延伸到東南方向的一處峽谷。

“上去看看。”蔚珃收起夜明珠,身周再度陷入黑暗,那幽幽冥火便看得越發真切。

幽綠色的火焰搖擺跳躍,忽而聚,忽而散,猶如一群有靈智的小精靈在舞蹈。

四人循着冥火燃起的路線,穿過密林,到達了峽谷。沒有了高大松柏的遮掩,燭龍之眼化作的日月齊照大地。峽谷之中,一馬平川,一條寬闊的大河自東向西奔流。兩岸姹紫嫣紅,生機盎然。

一艘畫舫臨岸停泊。

冥火跳躍着上了畫舫,搖身一變,變作形形色色的人。有虎背熊腰的大漢,有身姿婀娜的美人,有文質彬彬的書生,也有奇形怪狀的妖精……

這峽谷寒風瑟瑟,不該有這春日之景。這一切,都是幻化的。

鳳君四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默契地跟着冥火一起踏入了畫舫。

畫舫內,金碧輝煌。

鳳君四人的出現,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這些冥火幻化的人或飲酒作詩,或欣賞歌舞,或高談闊論,誰也沒給他們一個眼神。

誅離左瞅瞅右瞧瞧,一會兒在這些人面前招招手,一會兒拉扯人家的衣袖,但這些人渾然不覺,似乎誅離的小動作根本不存在一樣。

“此為蜃景。随風追捕的這只魑魅魍魉乃蜃妖元神異化而成,吐氣成蜃樓,引過往元神入虛幻之境,進而吞噬他們。”蔚珃将劍搭在劍柄上,已進入戒備的狀态。

誅離與他極為默契,當即喚出了鳳尾,與之背對背,警惕地注意着周遭環境。

鳳君倒沒有他們那般緊張,拉着衹瀾就近尋了個空位子坐了下來。她勾起桌上酒壺,晃了晃,而後打開蓋子湊近聞了聞。白瓷酒壺中的酒水是清透的琥珀色,聞來沒有半分酒香。顯然,這不是真的酒。

與她同坐的是一個溫雅公子和一位帶着面紗的姑娘。那姑娘雙眸星星點點,脈脈凝望,舉杯敬對面的公子。

再過去,是三五大漢劃拳喝酒,吵吵嚷嚷。不時有小厮托着酒菜,來回穿梭在賓客之間,忙忙碌碌。角落柱子後,也有商販模樣的人正與人讨價還價。

這周圍的一切看得見,摸得到,極是真實,但實則盡為虛像,皆是徒有其表。

與這蜃景中人一對比,她們四個真人很是格格不入。所以,想要混跡人群,尋那魑魅魍魉,自他們踏入這畫舫便不可能了。

既無法于暗處出其不意,那便等着對方現身。鳳君支着腦袋,為自己斟了杯酒。

衹瀾緊張:“阿姐,不可!”

鳳君輕晃酒杯,并沒有在意衹瀾的阻攔,仰頭一飲而盡。

沒有酒香的液體滑入喉間,冰冰涼涼,甘洌如泉水。

“味道不錯。”鳳君贊嘆,接着又給自己斟了一杯。

衹瀾瞳孔一縮,奪過酒杯和酒壺,黑亮的眼睛裏蓄滿怒氣。

鳳君拿了個空,看着衹瀾如臨大敵的模樣,笑出了聲:“這水味道真的不錯,你試試?”

“……”衹瀾只覺一口氣堵在胸口,“阿姐,你連這是什麽都不知道,怎麽能亂喝?!”

“不喝怎知它是個什麽東西?”

“……如果有毒呢?”

鳳君好似現在才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她輕輕“哦”了一聲,将衹瀾攏成一座小山的眉頭理理平:“倒是沒想這一層,你提醒的是。不過,現下不必擔憂,這酒壺裏的是普通的山泉水。蜃妖栖于水,吐氣而成幻境,我估摸着我們周圍的所有東西皆是由水幻化而成。”

說話間,鳳君自小厮托盤裏拿過一個果子啃了起來。果真也是那冰冰涼涼的泉水味道。

“女君,你可有想過可能不是水,而是蜃妖的口水呢?”誅離揶揄道。

鳳君吞咽的動作一頓,随即迅速将嘴裏的果子盡數吐了出來。她幽幽的視線投向誅離:“你有些掃興了。”

誅離裂開嘴笑了笑:“您就不該有這興致。”

蔚珃的手始終搭在劍柄上,一邊留意周遭,一邊留出心神與鳳君等人對話:“祗瀾和誅離說的不錯,出門在外,當小心行事,不可随意亂吃些來路不明的東西。”

誅離一句“口水”,鳳君已是興致全無。一盤盤色澤誘人的佳肴,如今在她眼中已沒有吸引力。

她一掃袖,将桌上的杯盤等物用靈力毀去,索性來個眼不見為淨。

就在這時,錯落的琵琶聲起。

四人神色一緊。

衆生喧嚣。而這琵琶聲一起,周遭的喧鬧漸漸隐去。嘈嘈切切,盡是琵琶音。

“啪!”高閣之上,門扉洞開。有一美人躍過護欄而下,飛天雙髻,鑲金臂钏透薄紗,玉指青蔥,撥攏撚摸挑四弦,聲聲珠玉亂人心。

這琵琶美人反彈琵琶,玉足輕點,繞着四人起舞。她有一雙魅惑的眼睛,秋水生波,望上一眼,靈魂似乎就要被吸了去。

琵琶聲中,鳳君覺得頭漲得生疼。

一恍神,祗瀾、蔚珃和誅離就在她面前消失了。

她想,她真的不該亂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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