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人心終究隔肚皮
鳳君抓着長公主的手,霸道而炙熱的鳳凰神力灌入公主皮膚上的朱砂法陣,如刀刺火灼一般。
長公主手臂上不停滲着血,染紅了素白的衣袖。
她不能再調度天地元氣,五六個呼吸間,激蕩的天地元氣便消弭于無形。
大鴻胪驚得張大嘴巴。他以為公主已是非常強悍,放眼整個有容國難有敵手,卻沒想到幽篁女君更是深不可測。在如此渾厚迫人的天地元氣中,她不僅能瞬息抓住公主,還能立刻阻斷法陣并破壞了公主刻印于皮膚之上的朱砂法陣。這在整個有容國歷史中,都找不到第二個人。
巫鹹平靜得多。因為他先前就見識過這位女君的本事。
長公主慘白着一張臉,怎麽都不敢相信自己一招未出便遭慘敗。她驚疑不定地看向鳳君,只見對方紅衣飒飒,眉間鳳凰花開,神威不可直視。
此時,鳳君眼中的三分笑意褪去,慵懶的聲線如冰泉激蕩,悅耳動聽又夾帶雷霆之勢:“你的先祖見了本君,也得恭恭敬敬稱一聲‘君上’。吾不欲以長輩之尊、神君之威加諸爾身,并不意味着可任你糾纏撒野。公主,你且聽好了,有些話本君只說一次。本君乃上界不周山鳳族女君,與你有容氏之國往日無仇,近日無冤。當年種種,皆非本君所為。至于巫鹹,囚他,确實是本君授意。原因嘛——”
鳳君側眸瞥過眼看向巫鹹,淺紅色眸底光芒流轉,詭秘莫測:“本君心情不佳,不願相告。”話畢,她手上使力,将長公主甩出數步之遠。
大鴻胪趕忙上前,扶住公主。
長公主被鳳君震懾住了,久久沒有回神。
鳳君不再理會長公主,轉身去察看大祭司的情況。
大祭司面色蒼白如紙,勉強維持着站立的姿勢。鳳君近身的那刻,他就軟軟倒在了她身上。
鳳君趕忙渡了些靈力過去。
大祭司阖着眼靠在鳳君身上,呼吸沉重滞澀,虛弱得好似下一刻就會死去。
“他、他怎麽了?”長公主的聲音帶着幾分顫抖,“本宮方才只是調度了天地元氣,還未出手,不至傷他至此。他這是怎麽回事?”
自然,鳳君現在是沒有心情回答她的。她扶着大祭司往外走,見到杵在地牢外的容杞,便吩咐他送客。
長公主看向大鴻胪:“怎麽回事?”
大鴻胪神色一暗,幽幽嘆了口氣:“公主,幾日前,昭華宮蜉蝣暴動,大祭司為歹人所傷,心脈盡斷,恐是沒有幾日了。”
什麽?!長公主心頭一顫:“如此大事,竟沒有人通報于本宮!你們……”她視線掃了一圈,發現所有人都避開了她的目光。
長公主明白了,所有人都知道此事,只有她不知。
“你們竟都瞞着本宮?”長公主神色郁郁,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再沒有先前的氣勢,“他竟是連這都不願相告。共事這許多年,本宮自認誠心相待,不疑有他,也就在那妖女之事上逼迫過他,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公主慎言,女君乃上界神君。吾等凡夫,理應稱其一聲‘尊上’。”大鴻胪畢恭畢敬地糾正公主對鳳君的稱呼。
長公主緊抿着唇,并不甘願。
大鴻胪也不強求公主,只是替大祭司解釋道:“公主對女君成見頗深,大祭司不說,是怕公主将罪責歸于女君。他時日無多,不想這最後的日子被這些雜事攪擾了。”
大鴻胪的話,多少有些隐射公主偏聽不明之意,聽着雖不舒服,但的确是事實。
長公主默然。
她若知道大祭司被刺客所傷,而鳳君恰恰又在這敏感的時間裏出現,她第一反應就是鳳君搞的鬼。像今日這樣的對峙,恐怕早幾天就會上演。
“公主受了傷,先回宮讓醫官們瞧瞧吧。”巫鹹徐徐走至公主身前,看了看已被血染紅的衣袖,溫和地提醒道。
聽到巫鹹的聲音,長公主猛然擡眸,不期然撞進對方銀灰色眼眸裏。
巫鹹眼睛裏的長公主,狼狽不堪,哪裏還有平日裏的端莊溫雅。
“本宮失态了。”長公主回想起剛才發生的種種,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失了冷靜。她素來寬厚待人,獨獨在鳳君與大祭司之事無法冷靜自持,完全像換了一個人。
如此醜态,被巫鹹撞見,這讓公主無地自容。
“公主失态,全因在意而已。”巫鹹不在意地牽起公主的手,微微撩開她衣袖,見到她皮下血肉模糊,心疼地皺了皺眉,“鹹倒是羨慕大祭司,公主能因他一言而喜,因他一言而怒,像一個真正的人。”
清清冷冷的聲音帶着幾分澀意。
“本宮……”長公主聽出了巫鹹話裏的情緒,不由心生愧疚,“對不起。”他們即将完婚,她卻因大祭司而心亂,于他而言,多少有些不公。
巫鹹淡淡笑了,并沒有因為公主心底藏着別人而生氣,而是極為包容:“公主無需歉疚。您曾心許何人,那都是過往。鹹相信,公主是懂得向前看的。鹹,東海一介小民,沒有大祭司滔天的富貴和權勢,唯一能給公主的只有胸腔裏的這一顆心。我不求公主将身與心全部交托,只求在您心裏留一席之地予我。”
長公主怔怔地看着眼前人。這種被人寵着縱着包容着的感覺,她從未體驗過,心間像是被什麽暖暖的、甜甜的東西充盈着。她順勢與巫鹹十指交握:“嗯。巫鹹,本宮對大祭司種種皆是過往。以後,是你與我,僅是你與我。”
巫鹹目光柔軟起來,握緊了公主的手。
大鴻胪尴尬地輕咳了一聲。他覺得,他在這裏太多餘了。
長公主回神,瞧見大鴻胪恨不得挖個地道鑽下去的神情,這才想起自己還在地牢,想起自己是為何而來。
“巫鹹,那妖……”長公主頓了頓,雖是不情願,但最終還是改口,不再将“妖女”兩個字挂在嘴裏,“那幽篁女君為何囚你?”
巫鹹目光閃了閃:“許是想探究我這一雙眼睛是如何而來的。”他早就想好了借口,也慶幸鳳君和大祭司未提行刺一事,不然這借口也用不上。
“眼睛?”長公主疑惑。
“其實,巫族人的眼睛本不是如此的。”巫鹹擡手摸了摸眼周圍,睫毛輕輕掃過指腹,癢癢的,他心裏也滋生出奇怪的情緒,說不出是喜還是憂,“巫族居于東海,以巫祝之術為生。數千年前,有神人自東方而來,以雙眼換取我族換命之術。自此,我巫族一脈便有了一對銀曈,通曉了魇術之能。”
“女君在天極宮初初見我,便問起了眼睛之事。鹹不知女君是何人,出于謹慎,并未告知。後來,昭華宮大亂,我随王上去往昭華宮。女君順手就将我捆了。女君與那換眼的神君有些交情,故而極是上心,想要通過我了解那神君換眼的前因後果。這幾日,女君只是盤問了一些事,并未做別的。”
巫鹹說得半真半假。
長公主聽罷,徹底放下心來。她想,她對鳳君确實成見太深,總無意識地去放大了她的行為,一個勁往陰謀上去靠,因而自己蒙蔽了自己。
是了,大祭司秉直不阿,怎會被女色沖昏頭腦呢?其實,那些事真的與鳳君是無關的。
長公主忽的就想通了。
紫雲殿中,燭光搖曳。
大祭司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鳳君又給他渡了許多靈力。
這幾日,雖日日渡靈力,但他的身體狀況卻仍在逐漸惡化。從最開始兩三個時辰渡一次靈力,到現在幾乎一個時辰渡一次才能保持他清醒的狀态。剛剛長公主來的那一下,險些直接要了他的命。
鳳君守在大祭司床前,心情糟到了極點。
“女君,真的就這樣将人放走了嗎?”容杞送走長公主之後,到紫雲殿彙報。他總覺得,不該輕易放走巫鹹。
“長公主不來,過些日子,也是要放他走的。”鳳君替大祭司掖好被子,而後暖呼呼的一雙手伸進了被子裏,捂着大祭司冰冰涼涼的手,“本君喜歡一勞永逸,關着他等獵物上門,終究有太多變數。而且,手上證據不足,奈何不了他。不若放他出去,抓他一個現行。長公主婚期将近,你先安排些人手到蕲年宮以應變。”
鳳君了解過有容氏的婚俗,長公主大婚的典儀是在蕲年宮。若巫鹹有什麽計劃要施行,大概率會把地方選在那。
容杞懂了,鳳君是打算在婚禮上對巫鹹等人一網打盡。
“本君叮囑你喂給巫鹹的吃的那些東西,他都吃了嗎?”
容杞想到那一碗碗奇怪的飯菜,表情有那麽一會兒的繃不住:“吃了。”
說實話,巫鹹是真的能屈能伸。那五顏六色,散發着詭異氣味的飯菜,他喂的這個人都受不了,巫鹹卻是面不改色都吃了下去。
“那就好。十日後,咱們收網吧!”
此後幾日,風平浪靜。
大祭司大多時候是躺着睡覺的,若是天氣好,鳳君會叫醒他,陪他在院子裏曬曬太陽。
容佾每天都會來看看,然後同大祭司和鳳君一起用晚膳。
“師娘,你用玄天珠重開了昭華宮的結界嗎?”容佾吃着飯,突然問道。
水神結界以大祭司本源靈力加持,而現在他幾乎油盡燈枯,并沒有力量撐起結界。
“沒有。”鳳君搖頭,“你師尊花了兩日教授容杞結界之術,如今這結界,是容杞開的,并沒有用過玄天珠。”
容佾愣了愣。
“怎麽了?”大祭司敏感地捕捉到了容佾的情緒。
容佾眉頭輕微一攏,然後搖了搖頭:“沒什麽,許是寡人記錯了地方。回頭再去找一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