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為君束發結環佩

第五十二章為君束發結環佩

臨近長公主婚期的幾日,無論是昭華宮,還是巫鹹那方,都沒有什麽動靜。

平靜得令人不安。

所有人都懷揣着心事,除了國主容佾。他度過了幾日情緒低落的日子之後,想通了,看開了。

他對鳳君說:“師尊一輩子謹小慎微,克制隐忍,苦心經營籌謀,到頭來也沒幾件事如他所願,合他心意。寡人資質平庸,自問做不到師尊那般。既是大概率不能合心意,與其因不确定而優柔寡斷,不若放開手腳,行吾心認之可行之事。哪怕最終事與願違,但寡人已盡力去做了,便問心無愧。”

說這話的時候,鳳君覺得,容佾真的長大了,已有了直面風風雨雨的勇氣。

不過,在看到他接下來做的事後,鳳君對他的這份覺悟有些懷疑。因為,容佾将千機殿中,有容氏世代供奉着的天石煉化成了一對鈴铛,作為長公主的新婚賀禮。

那天石水火不侵,在沒發現墨玄石之前,無人可靠近。如今有了靠近之法,除了鳳君這個真正的神君挖去過一塊,其他術士們仍是敬其若神明,不敢亵渎。

許是與鳳君倒騰天石日久,容佾沒有這樣的敬畏。他認為,天石只是一個物件,能拿來用方顯價值,擺在那純粹是浪費。所以,他淬煉了整塊天石,将之打造成子母鈴。

看他行事百無禁忌,不像有所覺悟,更像是破罐子破摔,徹底放飛自我。鳳君看着獻寶一樣拿着子母鈴出現在跟前的容佾,如是想到。

“師娘,這子母鈴如何?”容佾淺綠色眸子亮晶晶的,一副等待着誇贊的模樣。

鳳君勾起一大一小的鈴铛,逆着光端詳起來。

子母鈴乃巫族定親的信物。子母,子母,顧名思義,一個鈴铛可分作兩個,一個子鈴,一個母鈴。女方執子鈴,将婚書藏于其內。男方執母鈴,于新婚之夜,與子鈴相合,遂成一個完整的鈴铛,寓意着百年好合。

容佾打造的這對子母鈴色澤銀白,嵌着紅藍綠三色寶石。日光透過镂空的縫隙層層反射着這些寶石的光芒,在鳳君掌間落下五彩華光。

子鈴樸素無華,是尋常鈴铛的模樣。容佾未置鈴舌,故而是一枚啞鈴。而母鈴截然相反,華美精致,镂空雕琢了一池荷花。蓮葉田田,芙蕖亭亭,或盛放,或含苞,或半開半合。風吹蓮動,葉下鴛鴦鳥若隐若現。

鳳君輕輕晃了晃子母鈴,在叮叮當當聲中,有靈氣流轉,襯得那聲響有如瑤池仙樂。很快,鳳君就又發現了這子母鈴的妙處,聽得一聲“咦”,便見她阖眼沉下心神,将靈識探入母鈴。

眼前豁然開朗,在氤氲的靈氣中,熱鬧繁華的天極城赫然出現在眼前。

是容佾在子母鈴中置了一處幻境,将天極城的風貌盡數投射了進去。

容佾心思精巧,以巫族之營造法式煉制子母鈴,是對巫族風俗的尊重,也是對巫鹹的認可和看重。而在鈴中布置這樣的一個幻境,是為了慰藉遠嫁的長公主。

“徒弟,你當國主實是屈才了。”鳳君靈識自幻境退出,說了一句不知是誇、還是貶的話。

“就當師娘是誇寡人。”容佾笑了笑,從鳳君手中拿回子母鈴,然後裝入一個錦盒,“東海遙遠,阿姐此去也不知還能回來幾次。子母鈴幻境化虛為實,天極城的一切都在其中。她若是想家了,只需進來看看即可。在這裏面,誅離和師尊也還在。”

提及誅離和大祭司,鳳君愣了愣。原來,這小子看着已經坦坦然,其實內心深處,還是不願意接受,就連五年前替罪而死的誅離,他也還念着。

容佾撫了撫錦盒外的雕花紋路,情緒再度低落了起來。

正當鳳君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之時,兩人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窸窸窣窣聲。

鳳君循聲望去,是大祭司正往他們方向走來。他步伐不似往日那般輕盈,踩在落葉上弄出了不小的聲響。

容佾見到大祭司,趕忙将錦盒揣到懷裏:“師尊,寡人剛剛想起還有些折子沒批,寡人先走了。改日再來探望您!”

話音一落,他就如兔子一般溜走了。臨走之際,用只有鳳君和他能聽到的聲音叮囑了一句:“千萬別告訴師尊,寡人将整塊天石煉化了!”

她還以為,他真的不怕呢!

鳳君挑眉輕笑,看着容佾倉皇的背影搖了搖頭,而後朝大祭司迎了過去:“怎麽起身了?”

“許久不見你,便過來看看。”大祭司看着容佾遠去的背影,狐疑道,“王上同你說了什麽?”

“沒什麽,就說了說他要送給公主的賀禮。”

“說賀禮要這般心虛?”大祭司身體情況糟糕,但腦子還是清明的。容佾的舉動,很是可疑。

鳳君趕忙打哈哈,拿過手邊的藥汁捧給他:“你來得正好,這碗藥剛放涼,趁這會兒喝了吧。”

自長公主鬧了一場之後,大祭司的情況更為糟糕,大多時間是昏昏沉沉睡着的。鳳君趁他睡着,便與一衆醫官研究了幾帖将養的方子。容佾來的時候,她正煎好了藥,準備稍稍放涼就給大祭司端去。

大祭司看着烏黑的藥汁,搖頭婉拒:“你的靈力也僅能維持我這身子一兩個時辰,這些藥并沒有用處,無需在這上面勞心費神。”

自然,鳳君也知道這藥其實起不到什麽作用。不過,她還是固執地遞了過去:“權當是我心裏安慰吧。生了病就該喝藥,喝了藥就能痊愈,就這樣騙一騙自己。”

大祭司微怔,看着鳳君的目光柔軟缱绻,然後,他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瑟瑟秋風裏,最後一朵合歡花零落枝頭。長公主的婚期,也在這一日到來。

鲲鵬清啼,琴瑟之音袅袅。

大祭司強打起精神,自床上坐起。他整張臉血色全無,慘白如紙,呼氣與吸氣間的節奏雜亂無序。

鳳君拉過他的手渡了些靈力過去。

然而這一次,大祭司的呼吸雖平穩了,但臉色卻毫無變化,仍是枯敗瀕死之态。

鳳君知道,這是最後的日子了,她輸送再多的靈力也将無濟于事。

大祭司也知自己已是油盡燈枯,拿開鳳君的手,打斷她靈力的輸送:“不必耗費你的靈力了,替我更衣束發吧。”

他依舊平和寧靜,聽不出有何心緒的波動。

鳳君眉眼彎彎,也是如尋常那般笑着,就好像今日真的只是一個尋常早起的日子。她替大祭司穿好了衣服,将他帶到梳妝鏡前。

鳳君将鏡面倒扣在桌上,不讓大祭司見到自己枯槁的面容,然後拿起梳子一下一下梳了起來。

大祭司的頭發烏黑發亮,柔軟如鍛。梳子輕輕掃過,有一兩根頭發掉落下來,落到他掌間。

他看着斷發,有一會兒的失神。良久,他問向鳳君:“幽篁,紫微帝君是怎樣一個人?”

鳳君梳頭的手一頓,沒想到大祭司突然問起了師兄。她想了想:“大概是人狠話不多,又卷又龜毛。”

大祭司:“……”怎麽盡是不好的詞。

鳳君用白玉發冠将大祭司頭發固定好,連她自己都沒發覺,提到紫微帝君時,她的聲音明快而極有活力。

“我同他像嗎?投身凡界,無過往記憶,你覺得,我還是他嗎?”大祭司緩緩站了起來,半垂着眼看鳳君。

他這輩子最糾結的問題,就是鳳君喜歡在意的究竟是他這個凡身,還是這具身體裏藏着的魂魄。

鳳君噗嗤笑了出來,一雙手環住他脖子:“只是沒有過往記憶,元神還是那個元神,你一直是他。瞧你現在這龜毛勁,不就是活脫脫一個他嘛!”

她踮起腳尖,往他下巴上咬了一口:“你定要細細地将你們區分開來,是想控訴本君三心二意,見一個愛一個嗎?”

鳳凰花香撞滿懷。

鳳君一臉“我可不會承認自己是風流浪子”的表情,逗笑了大祭司。他收攏雙臂,将鳳君整個人攬入懷裏,耳鬓厮磨:“是挺龜毛的。”

他究竟算不算紫微帝君,這個問題确實沒有意義。

七戒山傳來悠長的編鐘聲,是長公主在蕲年宮的婚儀開始了。

大祭司松開鳳君,改做牽着她手,一步步朝外走去:“我們收網吧。”

紫雲殿大門緩緩開啓,天光投射到紫裳紅衣之上,讓鳳君有了一種久違的感覺。

琉璃彩鳳蝶一只接着一只自大祭司紫袍上飛出。

“容杞,能讓彩鳳蝶停駐的人,一個不留的都抓起來。”大祭司下了命令。

其實,鳳君讓容杞給巫鹹喂飯并非随意之舉,而是趁機将“蝶戀花”的香料喂進了巫鹹肚子裏。為了不讓他發覺,鳳君還變着花樣倒騰出了奇怪香味的食物。

“蝶戀花”這種香料,氣息極是頑固,不易清除。以前,大祭司就是憑借它尋到了藏身的鳳君。而巫鹹一連四日吃下了這種香料,香味就會滲透全身,随汗液呼吸而出,與之過往從密者就會沾染到這種香味。

鳳君說的一網打盡,就是借助琉璃彩鳳蝶将與巫鹹有聯系的人盡數捕獲,不漏一人,再一一篩查。

蝴蝶翩翩而行,術士們跟着這些蝴蝶分散于天極城大街小巷。

鳳君和大祭司則往七戒山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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