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置之死地鳳凰歸
勾陳和陵光之間的故事,并沒有多少傳奇。在鳳君看來,這兩人成婚之前,可以說是毫無交集。真要說有,也是陵光單相思,憧憬着勾陳帝君。
陵光于修行一道沒什麽天賦可言,而勾陳則與之相反,稍加點撥就能融會貫通,故而年紀輕輕就功法卓絕,冠絕八荒。陵光自己天賦不行,久而久之,對天賦極高的勾陳極是憧憬仰慕。
愛慕的種子,就在身邊神君們日複一日對勾陳帝君的稱頌贊美中,悄然發芽。
不過,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曉得自己修為淺薄,與勾陳并不相襯,只是默默将這份少女的悸動藏在心裏。
直到有一天,天帝舔着臉來登門提親。
自然,紫微帝君是斷然拒絕的。
天帝誠懇一拜,對着紫微帝君道:“尊上,寡人也知此事唐突。但小兒急功近利,冒進修行,致使靈臺不穩,隐有入魔之危。朱雀神君攜歸元镯之靈氣,可助吾兒穩固靈臺。再則,朱雀神君已然四千歲,但修為卻比不過百歲之幼童,尊上也當為她早做打算。吾兒衡玑,少年英才,前途坦蕩,是可托付之人。”
紫微帝君淡淡瞥去一眼:“歸元镯只是外力,要穩固靈臺,陛下應勸導勾陳帝君紮穩根基才是。至于陵光之前途,此為我紫微宮家事,陛下越界了。”
天帝還是不願放棄,索性跪下來,伏地一拜:“請尊上成全寡人一片愛子之心!”
自伏羲天帝羽化,紫微帝君執掌八荒萬載,已然是天上地下第一人。論資論輩,他受得起天帝一拜。但天帝畢竟是如今的天下共主,如此跪拜還是不合禮數的。
紫微帝君眉頭一皺,以靈力托起天帝:“陛下請回吧。”
“望尊上成全。”天帝近乎于哀求了。
可紫微帝君仍是不為所動。
倒是陵光,她怯怯地自蟠龍柱後探出了腦袋,淺紅色眼睛裏流轉着別樣的光彩。
“師尊,勾陳君需要我。我願意與他成親。”
少女希冀而熱烈的目光望着高臺上的紫微帝君。
紫微帝君沉默了。
他的視線自陵光臉上移到了她腕間的歸元镯,羊脂白玉般的镯子身上流轉着淡淡的金紅色光芒。
不知是不是鳳君的錯覺,她總覺得陵光手上的歸元镯同她現在戴在手上的镯子有些不一樣。
最終,自然是紫微帝君敗給了陵光,同意了這門婚事。
彼時,勾陳只對如何精進修為感興趣,對于突然冒出的帝妃不冷淡也不熱情。
天後卻是頗有微詞,因為她相中的媳婦是來自母族的龍三公主。在她眼裏,陵光只是一個借了紫微帝君光的不入流小神君,不配位居太虛宮中宮之位。
自然,天後是怎麽看陵光怎麽不順眼。
每日晨昏定省,天後總能雞蛋裏挑骨頭尋到陵光的不是,就連出宮先邁了哪只腳,邁腳的距離,她都能說道一頓。
更氣人的是,天後總是臨到頭将一些繁雜棘手之事交予陵光,陵光根本來不及處理。事後,她自是被天後宮中的掌事姑姑好一頓訓,言說她憊懶,以蔭蔽入主太虛宮,德不配位。這般訓斥陵光的時候,勾陳也碰到過幾次。
而勾陳從不表态。
如此一來,天後行事越發無所顧忌。有時,陵光遇棘手難題,想要請教天後,然後,還未待她說完,天後就是疾風驟雨一般的訓斥。
陵光常常是被訓得一臉懵,不知錯在何處。
看到這,鳳君有些不淡定了。她理了理袖子:“也是陵光脾氣好,換作本君,你們那九重天宮大概是不想要了。”
一個明媚的朱雀神君,就是在這樣被日日找茬中,淡去了昔日眼中的光彩。別說紫微帝君只是與勾陳拔劍相向了幾次,換作鳳君,是會連九重天一起砸的。
“勾陳君,你又做了什麽?”
如此長的記憶裏,勾陳現身的次數寥寥無幾。他對陵光的态度,跟他現在這要死要活的模樣實在不對等,莫非只是歸元镯的影響?不知情的勾陳,其實潛意識裏早就完全依賴了歸元镯?
鳳君側眸打量着勾陳。
勾陳此時也是懵的。
原來,陵光是父君死皮賴臉求來的,為的是穩固他的靈臺。這也就解釋了,為何每每見到陵光,他之心境總能變得平和。
其實,得知婚事的時候,表妹曾紅着眼睛纏着他去退婚。她說:“表哥,那朱雀神君得紫微帝君蔭蔽位列神君之位,但她修為淺薄得連個散仙都敵不過。她配不上你!這種不思努力,只走捷徑博得權位之輩,只會令表哥蒙羞。”
勾陳雖是天帝之子,但勾陳帝君之位卻是他憑實力得來的。他平生也最是不恥因姻親連襟之故而尊享榮寵者,陵光給他的第一個印象就不是很好。他也曾因此起過退婚之念,但被天帝嚴詞拒絕了。
後來,他見到了陵光。
陵光溫溫柔柔地侍弄着花草,眸光流轉,寧和平靜。
勾陳心裏泛起了點點漣漪。他想,不思進取并非什麽大毛病,他督促她即可。
“本君時常勸導她勤加修煉,她總是溫溫和和應下。但過去三千年,她卻毫無進益。母後也常同本君抱怨陵光懶惰怠慢,說她處理了三千年的內務,仍是丢三落四,含含糊糊蒙混日子。本君極是失望,認定她就是一塊頑石,陽奉陰違,說一套做一套,心裏從未把本君所要求的勤勉落到實處。”
勾陳定定看着鳳君,懊悔愧疚。他想去拉鳳君,然而,指尖方一接觸,鳳君下意識就退避了。
勾陳看着空空的掌心,悵然若失:“陵光,本君不知母後刁難于你,也不知你并非不夠勤勉,而真的只是天賦太差。”
鳳君挑眉:“整整三千年都不曉得,勾陳君倒是讓本君大開眼界。你這樣都能有媳婦,實是奇跡。”
鳳君陰陽了一陣勾陳。
勾陳無話可說。
往生鏡中的畫面一轉,陵光在勾陳一次責備她懈怠修行之後,離開了太虛宮,到了幽冥界的玉光川。
幽冥界本不叫幽冥界,是三千世界通往歸墟之境的必經之地。不周山天柱傾折之後,日月之光不至,致使各界生靈的元神滞留于此,一片混亂混沌。
紫微帝君驅逐文昌神君于此,命其渡各界生靈之元神去往歸墟之地。文昌神君便取燭龍之眼重塑日月,引燭龍之血彙為玉光川,連結歸墟之境。
幽冥界遂成。
陵光去往玉光川是尋文昌神君。相傳,文昌神君一雙眼看透過去未來,世上沒有他不知道的事,只有他不想知道的事。
陵光是想向文昌神君尋求增長修為之法。
文昌神君不難找。他像是早就在那等着陵光,沒等陵光開口,他指了指玉光川深處:“若朱雀神君能為本座取來沉在河底的燭龍之心,便能得償所願。”
玉光川之中,是一些不願去往歸墟的元神,它們執念深重,在河水中沉沉浮浮,最終化為魑魅魍魉。
它們吞噬一切落于川中的生靈。
陵光沒有猶豫,縱身跳了下去。
“陵光!”勾陳大驚失色,像是忘記這是在往生鏡中,伸手去拽陵光。
自然,他什麽都抓不住。
“她……”勾陳眼睛紅了,“為何要犯傻,連本君都不敢誇口能在玉光川全身而退。”
“若沒有你三千年如一日讓她漲修為,也不至逼她如此孤注一擲。”鳳君情緒穩定,對于勾陳的反應,她并不感興趣,她對文昌神君更感興趣。
玉光川河畔的文昌神君,與她記憶中的文昌神君很不一樣。印象中,文昌神君常年坐在欽天鑒前,白衣白發,銀灰眸子,周身籠在聖光之中,除了白就是白。
而現在這個文昌神君,黑衣黑發黑眸,就連手都奇怪地覆着一層黑色鱗片,只有那張臉還能看出原來的樣子。
鳳君詢問地看向連華:“文昌神君是掉進了什麽大染缸嗎?”
連華思索了一陣:“許是因為歲月是把殺豬刀吧。”
連華話音剛落,玉光川上落下一道劍光。
是紫微帝君的朝光劍劈開了玉光川的河水。水中的魑魅魍魉還來不及發出一聲尖叫,就在凜凜劍勢下灰飛煙滅。
陵光被紫微帝君帶回了岸上,她周身被啃咬得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懷裏還緊緊抱着文昌神君想要的燭龍之心。
“冥君,小神拿到了。”
陵光說完就暈了過去,燭龍之心呼嚕嚕滾到了文昌神君腳邊。
文昌神君小心翼翼地捧起燭龍之心,再小心翼翼收入袖中,像是害怕驚擾了誰一般。
陵光的氣息漸漸微弱。
紫微帝君神色大變,随即給陵光輸送靈力。但陵光此時卻像一個無底洞,靈力進入她身體如石沉大海,未能激起一絲漣漪。
“陵光!陵光!”紫微帝君驚慌地喊了幾聲,又去查看她腕間的歸元镯,卻發現原本萦繞在镯子上的金紅色光芒消失了。
這一刻,絕望席卷紫微帝君,他目光顫抖,滔天怒火自眼底升騰而起,似要摧毀這個世界。
朝光劍低吟,駭人的劍氣直逼文昌神君。
文昌神君鎮定自若,甚至很喜歡看着紫微帝君露出這樣的神情。他輕笑出聲,半是提醒,半是戲谑道:“帝君,鳳君回來了。”
紫微帝君愣住了。他再次看向懷中已然沒了氣息的弟子,只見她額頭若隐若現一朵鳳凰花的紋路,而後,熟悉的靈力自眉心而出,流向陵光殘破的身體。慢慢地,陵光煙藍色的衣裳變成了一件金絲滾邊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