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泱泱幽冥無主君

第六十三章泱泱幽冥無主君

待鳳君等人離去之後,一衆沒有神志的魑魅魍魉仍聚集在牆頭,依着本能相互吞噬。直到宮殿那頭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這些魑魅魍魉方有序地散開。

琉璃瓦上積了厚厚的雪,只有檐下微微露出些青綠色。日光慘慘淡淡,映照得整座宮殿更是凄凄冷冷。

蕭随風立在屋脊上,大紅大紫的牡丹花衣裳随風而動,是這方世界唯一的色彩。他阖着眼吹出最後一個音符。

蜃妖坐倒在他腳邊,慘白着一張臉,仍是驚魂未定。

“謝蕭殿主救命之恩。”

蕭随風收起竹笛,順道将雙手攏進寬大的袖袍裏:“可探到了什麽?”

“那女子來自九重天,是上界一位尊神。具體是哪一位,幻境太短,妾身無法判斷。而那少年……”蜃妖頓了頓,想起那駭人的劍氣,心有餘悸,“妾身無能。尚未施展幻境,便被一劍重傷。這少年絕非他自己說的那樣,是來自人間的一個十五歲元神。妾身修行千年,也見過天賦異禀者,但從未見過僅僅十五歲便能有如此修為之人。”

“來自九重天啊。”蕭随風眺望遠方,一雙含情眉目趣味滿滿,“看來,咱們接下來有的熱鬧了。”

相比于蕭随風隐隐的興奮和期待,蜃妖極是憂慮:“九重天來人,是不是他們察覺到了什麽?”

“這個,便不用你我操心了。留給你們尊主頭疼去好了。”蕭随風不甚在意,眼見天邊日已沉,時候不早,随即衣袍一動,幾個起落翻出宮殿,遠遠地傳來他的叮囑,“讓你手底下那些人近日行事謹慎些!”

廣袤無人的永夜林憑空多了一座宮殿,魑魅魍魉環繞,妖魔聚集,鳳君隐有不安,總覺得此事不簡單。離開永夜林之後,她就直奔玉光川,将蔚珃等人遠遠甩在身後。

鳳君去玉光川是尋文昌神君詢問永夜林之事。她曾在往生鏡中看到過,文昌神君時常徘徊在玉光川河畔。所以要想找他,去玉光川準沒錯。

可惜,文昌神君今日不在這裏。

滾滾川水奔騰。一葉葉小舟載着元神,順水去往歸墟。文昌神君常坐的那塊石頭上,空無一人。

“又是你這個小神君啊!”一道雌雄莫辨的聲音驀然自川底響起。

鳳君循聲向水面看去。

玉光川深不見底。此時,有一圈一圈的漣漪蕩開,模模糊糊印出一張女人的臉。她殷紅的唇一開一合,語調輕緩:“小神君又來這找冥君嗎?我勸你呀,別來尋他了。昔年,他神力渾厚,洞悉世事,可以為你答疑解惑。如今,他可沒這本事了。”

“怎麽說?”鳳君眼中閃過一道訝異之色。文昌神君生于混沌,生來便知曉衆生之來去。怎麽會突然沒這本事了呢?

“自你數百年前來找過他之後,他便神力盡失,徒留一具驅殼了。”說話間,這女水妖的腦袋探出水面,暗綠色的頭發在水中飄蕩,如海藻一般。她的面容依舊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嘴在那說話:“最近我聽說,他已經身殒了。”

什麽?!鳳君神色一震。

“小神君,你附耳過來。我告訴你怎麽回事。”女水妖唇角微微揚起,雌雄莫辨的聲音帶着幾分誘惑。

鳳君俯下身,将耳朵湊了過去,掩在袖子裏的手悄然凝起了靈力。

這時,冷白的劍光一閃,蔚珃的含光劍直直刺入水面。

水妖痛呼一聲,身形即刻消散。

下一刻,鳳君臂上一緊,整個人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拽着向後退去。然後,她一個沒站穩,摔進了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裏。

鳳君一愣,擡眸便望進了蔚珃那雙剔透如琥珀的眼睛裏。他眸底光芒流轉,溫柔缱绻,看得鳳君呼吸一滞。

“你放手!”

衹瀾冷冷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鳳君甚至還聽到了朝光劍輕微的震顫聲。

蔚珃意識到自己正抱着鳳君,眼中閃過慌亂之色,遂在扶穩鳳君之後,退了幾步告罪:“蔚珃逾矩了。”

鳳君不是閨閣裏的姑娘,自然不會在意這些。她揮揮手,散了掌中凝起的靈力,給了蔚珃一個“無需放在心上”的眼神。而後探出半邊身子看向祗瀾,祗瀾繃着一張俊臉,眸色暗沉。

鳳君笑着戳了戳他的臉:“一時不慎,沒有站穩。蔚殿主好心相扶,你卻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活像他做了什麽罪大惡極之事。若都這般态度,這幽冥界以後誰還敢助人為樂啊?”

鳳君言語間,三分笑意,七分責備。

祗瀾垂下眼,并不作聲。

蔚珃曉得祗瀾的脾氣,并沒有責怪他态度惡劣的意思,溫言道:“無妨。這孩子向來看你看得緊,是蔚珃多有不妥。”

聞言,祗瀾冷冷看了眼蔚珃,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口:“阿姐,我知錯了。”

鳳君捏了捏眉心,嘆了口氣。這認錯的态度,還不如不認呢!

“呼呼——”誅離終于趕了上來,氣喘籲籲,見着鳳君就是一頓數落,“女君啊,你這是一點防備心都沒嗎?這玉光川鎮壓的,可都是些殺不死的魑魅魍魉和作惡大妖。她們時常迷惑過路的元神,将之騙進河裏吞了!你怎能它讓你靠近就靠近呢!”

雖然他走得慢,但方才河邊的境況,他也是看到的。鳳君俯下身的那刻,他着實捏了一把汗。

鳳君沒有向誅離解釋,自己其實是有防備的。她摸了摸鼻子,道:“她說的消息實在讓人震驚,便想聽一聽。”

“她說了什麽?”誅離的好奇心不由被勾了起來。

“她說,冥君死了。”

“哈?!”誅離瞪圓了眼睛,“不可能!十殿冥司每日都有文書送往冥宮,皆是當日批了就送回的。冥君要是身殒了,我們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聽說!這河裏的妖物定是瞎說,用這駭人聽聞的消息誘騙你!”

“桀……桀桀……”女水妖怪異的笑聲再度傳來,“我騙你們作何?不信可以去冥宮瞧瞧啊。”

玉光川水面一圈圈蕩開水紋,光影中,那水妖漸漸露出一個模糊的輪廓。鑒于方才被蔚珃刺了一劍,她此時顯現的位置離岸遠了十來步。

“你這惡妖,危言聳聽!”誅離怒瞪道。

“啧啧啧,你們這些神君高高在上,奪人軀體,噬人元神,卻無人怪罪,而我們不過是吞噬些将去歸墟湮滅的元神,便被冠以惡之名,你們憑什麽能如此評判?就因你們出生神族,天生高貴嗎?”女水妖雌雄莫辨的嗓音陰陽怪氣,譏诮又憤慨。

“奪人軀體,噬人元神?這是何意?何人做了此事?”鳳君抓住了重點。

“你問我?”女水妖忽而大笑,随着她的笑聲,水面波瀾起伏。她笑了許久才停,雖是面目模糊,但鳳君能感覺到,她在看着自己。

“是誰?”鳳君沉下聲音,再次問道。

“是誰呢?”女水妖的聲音帶着幾分詭異的笑意,最後最後神神秘秘的說了一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便隐沒川底。

鳳君陷入沉思。

近在眼前的,只有他們四人。蔚珃和誅離并非神族,只是肉身不存的幽冥界元神,那麽,能被水妖稱為神君的,只有她和祗瀾。

難道,她說的是祗瀾?鳳君将目光投向祗瀾。

察覺到鳳君的視線,衹瀾抱劍回望,目光坦坦蕩蕩。

“這川下妖物最擅蠱惑人心,她的話不可信。”蔚珃出言。

鳳君收回目光:“我們去冥宮看看吧。”

文昌神君将幽冥界劃為十一塊地,以冥宮王域為中心,分十殿冥域。

冥宮築于燭陰山南面的思徴池之上。燭陰山山勢平坦,合圍之形,狀如龍盤,相傳乃燭龍之身所化。玉光川之水出于其中,于群峰腳下彙成一湖,文昌神君名之思徴池。

自玉光川到冥宮有半日腳程,鳳君等人出永夜林是日落時分,從玉光川兜了一圈再到冥宮已是夜過大半。

思徴池中,雪月相映。

整座冥宮靜悄悄的,宮門外竟無人值守。

不尋常!十分不尋常!鳳君推門而入,沉沉的青銅大門打開,那“吱吱”聲在寂靜的夜裏聽得分外清晰。

宮門被人打開,裏面依然沒有任何動靜,也依然看不到一個人影。

鳳君等人轉悠一圈,發現這座冥宮真的空無一人。

誅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見。他今日晨間方送來過一次文書,冥宮一切如常。怎麽一日還沒完全過去,裏面就突然空了呢?

“你今日來送過文書,對不對?”鳳君問誅離。

誅離點頭。

鳳君沉吟片刻,遂去了冥君書房。

書房之中,十殿冥司送來的文書整整齊齊安放在桌上。

鳳君走近,淡淡的墨香萦繞鼻尖。她低頭看向硯臺,硯臺裏的墨幹了五六分,顯然,這東西今日是使用過的。為了驗證她的猜想,鳳君又翻開一冊冊文書,湊到鼻尖聞了聞。果不其然,那一行行隽秀的小字,尚留墨香。

這裏不久之前,是有人的。突然,鳳君的視線凝在文書上,随即眉頭一皺,面色一點點凝重起來:“這不是文昌神君的字。”

蔚珃有些意外,拿過一冊文書也看了看:“何以見得?這與我平日所見的冥君字跡并無不同。”

“文昌神君年長我三萬歲,在九重天之時,是教習我和師兄的諸多老師之一。這文書上的字跡形似而神不似。”鳳君的指尖在文書中一個字上點了點,“文昌神君為天地所孕育,無父無母,心無六親之絆,七情之惑,灑然于世間。他的一撇一捺,飄逸狂放,而現在這上面的字,一筆一劃,沉穩內斂,并沒有那麽放得開。”

誅離腦袋湊過來,左看看右看看,沒有看出門道:“我是看不出來,這字哪裏沉穩內斂,哪裏與冥君的字不一樣。”

“雖然,文昌神君這人不怎麽讨喜,但我少年之時極是喜歡他那一手漂亮的字,是日夜臨摹的。”鳳君攤開一張空白的紙,伸手取過架子上的毛筆。

小機靈鬼誅離立刻就知道該幹什麽,趕忙到一邊磨墨。

鳳君蘸墨,提筆在紙上寫下一個“鳳”字。

遒勁有力,潇灑不羁,恍若真有一只鳳凰欲上九重天。

“我臨摹的這個字,形十分,神八分。”

蔚珃瞧了一會兒鳳君的字,再去看文書裏的字:“如此一看,文書中的這些批複确實仿得有些拘謹。”

“這麽說,在這裏批閱文書的不是冥君本人。難道那水妖說的是真的?”誅離的心一點點沉下來,他有預感,幽冥界要出大事。

鳳君合上文書,思緒紛亂。她讓蔚珃和誅離帶她去存放冥宮與外界往來文書的文書庫,然後依據文昌神君平日的習慣,按照日子往前翻找各類文書。

約莫半個時辰,鳳君倒吸一口冷氣:“三年前便已不是冥君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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