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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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照幫着她将包收拾好, 簡容出門,他也二話不說随同。
在電梯裏正好碰見了許孝言和祁楠,這兩個人也是來找他們的。
婚宴要辦三天,按理說今天簡容和蔣照還得一起出現。
“辦事辦, 但恐怕是喪宴。”簡容言簡意駭道, 也道明了自己神情中出現的焦急。
“總不會是昨天簡老爺子……”氣到了吧, 許孝言欲言又止。
“前兩天便下了病危通知書。”蔣照止住他的話, “昨天在婚禮上還能動彈,只怕是回光返照。”
許孝言看了眼簡容,頓時反應過來,“也算是得償所願吧。”
“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簡容忽覺,在生死面前許多東西不過如此, 簡老爺子兩眼一閉,身後的爛攤子也再管不着。
蔣照用手臂攬着她的後背,扶着她出了電梯, 準備上車。
祁楠就不跟着去了,許孝言和許夫人坐了另一輛車, 跟在他們後面, 一同前往簡家。
“麻煩你幹媽了。”簡容一口氣提不上來,胸悶得慌,又緊張到窒息。
蔣照給她遞了瓶礦泉水,讓她順順氣,“就是去探個虛實,不用管他們,你母親有說情況怎麽樣了嗎?”
“她顧不上我, 但是恐怕不是什麽好消息。”
顧及簡老爺子的身體狀況,從酒店到老宅的距離很近, 簡容望着老宅門口停滿了車,便讓司機将車開走。
畢竟是直系親屬,認識簡容的人都給她讓了路,暢通無阻地進入到簡老爺子的房間。
身後。
蔣照沒有進門,而是站在走廊外,身邊都是些簡家遠親以及簡老爺子的下屬。
許孝言不久後趕來,安置好許夫人後,便來找蔣照,手臂往他肩上一搭,“你這樣還挺讓我害怕,滿腦子都是算計,連自己的老婆都不放過。”
“你也知道,簡容和我才是夫妻關系。”
許孝言不敢直視他鋒利的目光,“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我只是覺得有些事情要說開,不然嫂子怎麽會知道你的良苦用心。”
“她不需要知道。”蔣照堅定道,“有些事情局限于她的認知範圍內,彼此都會舒坦許多。”
許孝言沒再說話。
暗道這兩人遲早要出亂子。
–
簡容跟在簡纭身側,靜穆地望着床的方向,燈影憧憧。
簡旦譚在床邊守着,二舅簡明廖在準備後事。
至于簡纭,直至父親臨終,她都沒辦法與之和解。
當初讓她将簡容送走,又讓她将簡容接回來,一意孤行,從沒想過簡容是她生的,自己女兒的一生應該由她來決定。
所以她遠遠地看着床上,沒有靠近一步的打算。
屋子裏沒有人說話,簡容的心情也是超出尋常的平靜。
她低着頭,看着地上的光影,總覺得今天室內的光線要黯淡許多分。
這股平靜猛然被鋪天蓋地的哭聲打破,簡容無措地擡頭,便是見簡旦譚跪了下來,嚎啕大哭。
簡纭也終于急忙上前,趴到床位,掩面而泣。
剎那間悲郁的氣氛在房間裏蔓延開來,簡容原本不想哭,也以為不會哭,但真當這件事發生,卻又淚腺被扯了一把似的。
她神色平靜地擦着自己的眼淚,一轉頭,看見眼睛鼻子通紅的簡純。
簡容側了側身,讓她到自己前面來。
和簡純調換了位置之後,她便出了房間,但在四處望了一圈,都沒見着蔣照的身影。
她更加悵惘無措,于是出了門,打算穿過走廊,回房間裏待會兒。
簡老爺子這邊不缺她一個。
走廊裏的人不少,她一一回避,兩耳不聞地往前走。
就在她轉彎進到另一個院子時,沒留神面前,便直接撞入了蔣照的懷裏。
男人身上有股與腐朽的屋子裏不同的馨香,一下将她的思緒撫平。
蔣照像是在這等待許久,因而簡容撲進他懷中時,沒有感到絲毫阻力,而是就這麽自然地被他摟住,被他攬住腰身,另一只手在她頸後輕柔地撫摸。
這是兩人第一次感到,與對方是多麽的契合。
他的懷中可以盡數将她容納。
但被他抱住,簡容更想哭了,肩背是控制不住的聳動。
蔣照就這麽安撫着她,等到她哭不動了,問她:“是要回房間嗎?”
簡容點點頭,蔣照可以清晰地感知到。
“不過我不知道你的房間在哪,可以帶我去嗎?”
“不知道我房間在哪你守在這?”
“猜出你想在清淨的地方一個人呆着而已。”蔣照松開她,并且與她拉開一定距離,讓她自己好好緩緩。
蔣照的确很熟知人心,不過簡容現在沒精力和他讨論這些。
兩人回到房中,簡容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自己。
簡老爺子去世,婚宴也不适合再辦下去,不過蔣照為了婚禮,提前處理掉了許多工作,但當簡容掀開被子看他時,他依舊不知道在忙些什麽,手裏打字的動作就沒停過。
他已經夠忙了,現在在遺産的處理上還需要他幫忙。
簡容思忖了一會兒,起身光着腳來到他身邊,将他的手機順走,湊上前來吻他。
蔣照盡管不明所以,卻沒有拒絕,并且将簡容抱到了自己腿上。
吻完之後,蔣照揶揄,“說你薄情還真是。”
簡容不說話,只靠在他懷裏。
适才的吻她便帶着情緒,現在情緒發洩完,人也冷靜不少。
“但是你什麽時候才能夠知道,一個吻并不可以明碼标價。”蔣照察覺出她狀态的不對勁,人在最脆弱的時候,反而會展現出最真實的一面。
真實的簡容,不相信感情,認為無論是金錢還是欲望,都高于純粹的感情一等。
可蔣照想,自己已經将所有的感情都奉獻給了她,她為什麽還是不相信。
無論他現在做什麽,簡容都會認為是這個吻換來的。
于是蔣照什麽都不說,讓她從自己身上下去。
簡容望向他的雙眸,也并非冰涼無情,偏偏嘴裏是最強硬的命令。
她有自己的傲氣,直接離開了房間。
–
簡纭四處在找簡容,在簡老爺子房間周圍找了一圈,最後經人提醒才摸到簡容房門口,恰巧碰見她從房間裏出來。
簡纭畢竟是經歷過事的人,很快就收拾好情緒,一把拉過簡容,帶着她往回走,“就你不在,像什麽樣子。”
“我不在,不也就你注意到了。”簡容道,“況且我出門也是打算回去的。”
“你要是真不想要那些股份,就克制住自己的眼淚,要哭也別被簡月荷看見。”事已至此,簡纭也不好再多說,本就是個燙手山芋,簡容不想要也罷,就是不知道這消息他們怎麽知道的。
“我知道。”
簡容又問道,“簡月荷和簡老爺子雖說是親兄妹,但我為什麽總感覺有些不對。”
“這你就別管了。”簡纭瞥了她一眼,“叫什麽簡月荷,叫姑姥姥,別沒大沒小的。”
見過的次數不超過三次,簡容叫不出口。
“蔣照呢?”簡纭問。
“在房間裏。”
從昨天婚禮上開始,就有傳言蔣照知道簡老爺子快撐不下去後便“暴露本性”,知道可以輕而易舉地分到一部分財産,便不再僞裝。
今日來的這些人本就是偏向簡家的,也不想想簡家這幾顆棗他看不看得上,只認為簡老爺子去世的時候他都懶得來,自己想的果然不錯。
簡容也順應這些傳聞,看着簡旦譚給簡老爺子擦洗身子,一滴眼淚都沒掉。
遺囑宣讀安排在葬禮之後,但股份沒有當衆轉讓,簡老爺子的算盤差不多落空了一半,接下來幾天,只要簡容和蔣照之間不惹人懷疑,問題估摸着就不大。
晚上的時候,蔣照才姍姍來遲,衆人當他是從別處趕來,雖有不滿,但也什麽都不敢說。
只有簡誠朝他走過去,“姐夫怎麽來得這麽遲?”
“不來得遲,又怎麽會看到你鬼鬼祟祟的樣子。”蔣照冷淡道。
簡誠頓時變了臉色,又想他是不是诓自己。
不過蔣照沒有騙他的必要,只能是真看見了。
他立刻鎮定下來,左右遲早要公之于衆的,被蔣照先看到也不是什麽壞事。
蔣照不愛管閑事,他偷偷離開,不再去招惹。
簡容找了個地方自己安安靜靜地坐着,感覺看到了蔣照,但一轉眼,又沒見着人影,她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了。
注意力被院子裏的陣仗轉移,但她懶得起身,等身邊人出去一躺回來時,逮着人問道:“外面是誰來了?”
“安和寺的人。”
看來是做法事的。
簡老爺子生前信佛敬佛,倒也不稀奇。
今夜注定是不得安寧,人行匆匆,燈火通明。
但簡容實在是熬不住了,打算回房間裏睡會兒。
一群人圍着安和寺的主持求得安寧,尤其是簡纭百般求問。
“所謂緣來則聚,緣去則散,生死何須計較,簡老先生生前行善積德,必然會有個好去處。”
簡容是聞到淡淡的焚紙香以及檀香,覺得好聞,才停下腳步。
隔着裏裏外外幾層人,她朝主持看去。
應當是與簡旦譚想近的年紀,面容和善,雙目有神。
可她越看,越覺得這幅面容似乎在哪見過,特別是眉形的走向,與——
與蔣照,幾乎是一模一樣。
心底有什麽東西忽地沉了下去。
她加快回房間的腳步,一推看,看見蔣照坐在椅子上,手裏持着本書在看,見她進來,疲倦的目光朝她投來,“回來了?”
“安和寺的主持,是不是就是你母親?”簡容就這麽問出了口,手腳驀地冰涼。
太多太多明明毫無幹系的事情由此連接在一起,讓她毛骨悚然。
最重要的一點是,她雖不清楚這位主持的具體來歷,卻也只她同時管着十幾座寺廟,蔣照如何也說不上他口中的家境貧寒,以前過得窮困潦倒。
“是我母親,但我們十多年來沒什麽聯系。”蔣照冷靜道,“就算是我現在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一定認得出我來。”
“那你現在跟着我去見她。”簡容二話不說将他從座位上拉起來。
蔣照制止住她,“我母親未必想見我。”
“我沒有騙你。”蔣照拉她來床上坐着,“我父母離婚,父親找了新歡,母親入了空門,我從小跟着我外婆一起生活,外婆家條件不算好,小時候确實過得不算好。”
“我母親賺多少錢,有多少的名聲,都和我沒有關系。”
“她是個鐵石心腸的人。”
簡容将信将疑,她不敢去問蔣照,她回簡家那年,簡老爺子去安和寺問醫,她母親會不會知道。
“你回房間是不是想睡覺?”兩人沉默許久後,蔣照先開的口。
簡容沒忘記上午出門時,蔣照看着她的目光。
她就是這樣一步步被蔣照慣壞的,他母親的事情他不是非得要解釋,她也應該一個人消化掉他的情緒。
她最害怕的是,蔣照有一天,不會再無限包容她。
她甚至不知道,現在他緣于什麽,在縱容她。
“蔣照,等我母親遺産拿到手後,你會和我離婚嗎?”并非沒有問過這個問題,而是每一次他都沒有正面回答過。
“不會。”
他如此迅速地做出回答,讓簡容整個人都清醒過來,“為什麽?”
“因為感覺現在這樣很不錯。”蔣照看着她道,“我想不出有什麽值得讓我們離婚的理由。”
現在這樣很不錯。
他們擁抱過,接過吻,甚至還有更深的接觸。
蔣照覺得這樣很不錯,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對自己是可以接受的。
再多一點,就是喜歡。
簡容不覺得自己随便找個人就能做這樣的事情,她相信蔣照也不是。
所以。
所以蔣照要是對她再多一點喜歡就好了。
可她有什麽值得蔣照喜歡的。
簡容想不到,只能覺得維持現狀最好。
于是當兩人躺在床上時,她抱住了蔣照,想躺在他懷裏睡會兒。
之後幾天要辦喪事,簡容和蔣照都得守在靈前,兩人即便是處在一起,也是幾句話沒說過。
簡純背後和簡誠讨論:“我就說簡容那麽不讨喜,誰能受得了她,這看着沒幾天兩人就要離了。”
她自始至終都不知道股份的事,看兩人逐漸疏離,心中是說不出的歡喜。
“你這笑都要咧到天上去了。”簡誠敲了下她的腦袋,賣了個關子,“你知道當初蔣照為什麽會和簡容結婚嗎?”
“為什麽?”
“因為方行啊。”
“我好像聽簡容說過,方行和蔣照是朋友。”
“才不是。”簡誠嘆了口氣,“我打聽到,蔣照這些年沒少被方行使絆子,兩個人怎麽可能是朋友。”
“蔣照這個人,報複心極強,盛凜就是例子,方家也是例子。”
簡純還是沒聽懂。
“我從許孝言那聽來的,蔣照大概是為了報複方行才娶的簡容。”簡誠瞥了她一眼,“不過他這種人,可能是為了找樂子,先讓簡容喜歡上她,再将她狠狠抛棄,可能更痛快。”
被他這麽一說,簡純茅塞頓開,一下便有了新思路。
只不過——她倒不相信簡容會輕易再喜歡上一個人,也就對簡誠的話聽一半信一半。
和簡誠再聊了會兒便出門,簡純瞧見,簡月荷哭到不能自已,簡容在一旁安撫,蔣照從一旁經過,兩人連句話都沒說,彼此每看一眼。
莫非真的要掰了?
那她怎麽連簡容喜歡上蔣照的流程都沒看到。
她覺得不對勁,在遠處觀望許久,終于逮到簡容和蔣照同時起身離開。
果然有蹊跷。
她悄悄跟上,卻見剛到房門口,簡容便撲進了蔣照懷裏,像只雀躍的蝴蝶。
說實話,這是她第一次覺得可以用“生氣”這個詞來形容簡容。
她老覺得自己這個表姐沒骨氣,但和簡明廖以及和那個後媽相處一個月後,她終于明白,在這種爹不疼沒媽愛的境況下,過得要有多憋屈有多憋屈。
她只過了一個月,而簡容過了十多年。
而這十多年澱的,在蔣照這才重塑。
一個女人因為一個男人死灰複燃,要是以前,簡純會當一段佳話來聽,但簡誠的話還在耳旁揮之不去。
這死灰複燃的後續當然也可能是飛蛾撲火。
有時候局外人反倒更能看得清楚。
兩人在人前裝疏離,是為了讓所有人看出他們感情破裂,又或是一開始就是普通聯姻,自然沒感情。
但簡純看出來,蔣照完全沒有和簡容聯姻的必要,那麽這段婚姻中處于下風的人只是簡容,兩人感情不合,吃虧的也自然是簡容,蔣照這是讓簡容被人笑話和看不起。
她隐隐信了簡誠的話,難道真是為了報複方行?
–
屋內。
蔣照反手關上門,簡容還沒反應過來,男人便傾覆下來,一點一點吻着她的唇。
他吻得輕柔,手下卻是将簡容死死地抵在門上,将她的手臂扣得嚴嚴實實,讓她的呼吸都只能依靠男人頻率。
原因無他。
不過是一想到兩人形同陌路的樣子,蔣照心底便如針紮一樣。
他和簡容,總是不熟的日子比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