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22
首先。
如果将責任推到簡纭身上, 說是簡纭弄錯了,屆時蔣照主動去詢問,事情就會直接洩露。
但也不能說是自己記錯,不然顯得太不上心了些。
于是簡容決定說一半藏一半。
“我……我不想回簡家住, 就編了個理由……”簡容将自己讓祁楠幫忙出鬼點子的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但沒有提不想回簡家住的原因。
簡容住在簡家不自在是誰都看得出的事情, 如果不是蔣照昨夜找過祁楠, 幾乎要被她蒙混過去。
“是不想回簡家住,還是不想和我住?”蔣照側身,擋住照在她臉上的日光,讓她整個人遮蓋在他的身影之下,讓她無處可逃。
簡容每一個微妙的表情都被蔣照捕捉。
她先是眸光都凝滞住, 緊接着從耳後蔓延來的紅遍布全臉。
簡容沒想到蔣照回如此直白地直擊要害,她将臉撇開,用風吹動的頭發來掩飾自己的慌亂與尴尬。
前者是她扯出來的答案, 但她陷入沉默,顯然是默認了後者。
蔣照攏過她淩亂的頭發, 全部捋到她耳後。
他一直不說話, 就是不想将這事掀過去。
“我只是覺得,孤男寡女的躺在一張床上,不合适。”簡容低下頭,望着腳下的影子,不敢去揣測蔣照的神情。
早預料到她大差不差的答案,但蔣照還是因為“孤男寡女”這個詞額頭一跳。
Eric看他們停滞不前,便上來咬住簡容的鞋, 将她往前拽。
兩人只好往前頭走。
蔣照松了松手上的牽引繩,“有什麽不合适的, 我又不會對你做什麽。”
他對上簡容茫然的表情,漆黑的眼睛盯着她,“還是,你自己想岔了?”
簡容不知所措地眨着眼。
她想茬了?
難道非情侶關系的男女躺在一起不就是不合适嗎?
可她對上蔣照無比平靜淡然的表情,找不出一絲破綻,倒讓她開始懷疑起自己。
所以蔣照沒有想過會和她發生什麽?
真的是她自己想多了?
蔣照又緊接着說了句,“況且,等到過年的時候回簡家,我們是住一間房還是分開住?以後出遠門旅游或者出差呢?“
“那一天遲早會來,還不如提前适應。”
他說的有理有據,簡容無法反駁。
“抱歉……”她有些啞然,早在答應他結婚的那一天她就應該把這些事情想清楚。
“你不用和我說抱歉。”
簡容搖搖頭,“是我早該想到這些的。”
“既然想到,那不如我們今晚就來适應一下吧。”
蔣照這話一出,簡容瞪大眼睛朝他看過去。
蔣照斂目低眉,避開她的目光,“反正,早晚都要适應。”
–
簡容拿上自己的睡衣,往蔣照房間遷徙。
雖說她那間房才是主卧,但這房子是蔣照的,讓主人挪窩總歸不太好。
蔣照在工作,簡容也沒打擾他,直接進了浴室。
既然是提早适應,就适應到底。
她洗完澡後,就可以直接躺在床上。
衛生間和浴室做了幹濕分離,但中間也不過是道玻璃門隔着,簡容進來的時候,順便将門鎖上。
她一擡頭,便看到了洗漱臺上的鏡子,如果不關衛生間的門,就會正對着床,将床上發生的一切照得一清二楚。
簡容對着鏡子将頭發綁起來,戴上浴帽後,才走進浴室。
水嘩嘩地拍打在滑嫩的肌膚上,沖去一天的疲憊。
簡容洗澡的時候一般不會睜眼,就怕看見未着寸縷的自己。
只是将沐浴乳塗抹在自己身上,難免想及,蔣照在這間浴室裏的樣子。
連忙将水關停,腦內的一切都被止住,她猛然睜眼,手臂一伸,将浴巾扯來。
穿着蔣照同款不同色的睡衣出來的時候,還是見他坐在辦公桌後面,身上的襯衫還未換去,領結也沒打散,戴着一副銀絲邊藍光眼睛,頗有斯文敗類的味道。
蔣照特意不去看簡容,就是怕她尴尬。
等到她躺在床上,用被子蓋住腿,玩起手機,他才起身。
不一會兒,蔣照便從熱氣騰騰的浴室裏出來,搭在額前的頭發滴着水珠。
聽着吹風機的聲音,簡容越發緊張,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劃來劃去,內容卻沒看進去一點。
等到蔣照将被子掀起,整個人躺在床上,她猛地渾身一僵。
“你走路怎麽都沒有聲音……”
“在看什麽,這麽入神?”他走路沒聲音,吹風機忽然停了簡容總該知道。
“沒有,困了。”簡容臉色赧紅,她将手機放下,脊背逐漸貼合床面,只露出腦袋來。
蔣照将大燈關掉,只留下床頭燈,“那就睡覺。”
他也躺了下來。
不同于上次在私人會所,兩人間還隔着床被子。
1m8的床,中間所剩無幾,簡容都不敢将手展開,生怕碰到對方。
蔣照也一動不動,其實只要兩人保持現狀,今晚就能平和地渡過。
但簡容翻了個身,背對着蔣照,兩人間的間隙瞬間拉大,空調風灌了進來。
後背被吹得冰涼,所以感受到的絲毫熱氣,都來源蔣照。
慢慢從冰涼轉變為溫涼,簡容的大腦愈發不能思考,手下意地緊緊抓着被子。
“我去把我衣服從髒衣簍裏拿出來。”終于想出個理由可以脫身。
簡容立即起身,卻被條手臂攬住腰部攔下。
這下不僅僅是後背有了溫度,簡容一動也不敢動。
蔣照的手并未直接握住她的腰,而是撐到她身前,與她保持着一定距離,卻又将她禁锢。
“明天我一起拿去洗。”蔣照清脆低沉的聲音從耳後傳來。
簡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翻了身,不想她這一翻身,整床被子都被她牢牢裹在自己身上,而蔣照身上什麽都沒有。
适才也是她将被子全部卷走了,蔣照才一點一點朝她挪近。
“對、對不起。”簡容将被子分給他,還直起上半身來幫他蓋好。
“晚上的話,我要是搶被子,你直接搶回去就好了。”
蔣照沒說話。
她乖巧地躺回去,把眼睛閉上。
不知道是不是被子上有令人舒心的味道,簡容的神經逐漸放松下來,眉目舒展開。
過了一會兒,蔣照将床頭燈也關掉,很輕很淡地道了句“晚安”,但回應他的只有均勻的呼吸聲。
簡容睡着了。
他看着床對面那面牆許久,才轉過頭來看向簡容。
房間裏很黑,只有她面部的輪廓能分辨出,從額頭,到鼻,到唇。
蔣照以為看着看着自己會睡着,實際上沒有,到了後半夜,簡容頗有自知之明地給他打了預防針,一個轉身猝不及防地滾走了他身上所有被子,再一轉身,被子沒落回他身上,而是被她壓在身體下。
反正隔着被子,蔣照将她攬入懷裏,随後簡容嗅到熟悉的氣息,腦袋往他脖子上蹭了蹭。
夏天裏的被子很薄,蔣照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手落在了她的後腰,他往上一挪,最後不過指尖落在簡容的脊背,一點一點地,安撫着她。
簡容的身上,柔順的發絲間,全部沾染上他的氣息,像是被他标記了一樣。
這些年他沒有換過沐浴露、洗發水的牌子。
但他想多了,該忘的還是會忘掉。
長夜漫漫。
簡容動來動去,懷裏的溫度不斷升高,甚至于蜷縮着的睡覺姿勢才會讓簡容安心,她的膝蓋就抵着某處,讓蔣照膽戰心驚。
最後的結果就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簡容起來的時候,身邊已經落空,她伸手去摸了把,已經冰涼。
昨夜她的睡眠質量出奇的好,就是總感覺哪個地方凹了起來,她想去捋平,卻怎麽也捋不平。
連帶她做的夢都是在挖礦,卻怎麽也挖不出。
她只想盡快從蔣照房間裏離開,也沒管凸起來的是什麽東西。
Eric被喂飽,桌子上的早餐也只有她那一份,簡容猜想蔣照已經去上班。
吃早餐的時候,蔣照就發消息過來。
【雪山】:你母親那我已經解釋好,另外我要出差幾天,就不陪你回簡家了。
簡容沒想到蔣照會作出這樣的決定,那昨晚不就白适應了?
算了,也不算毫無所得。
至少,她可以保證自己和蔣照躺在一個床上絕對沒問題。
簡容回複了個“好”。
下午她就收拾好行李,前往簡家老宅。
或許是這段時間和Eric多少積累了點感情,她還特意問了蔣照需不需要自己照顧狗。
蔣照說自有助理上門來照看。
簡容放心地離開。
回到簡家,特別是現在老宅裏人來人往,簡容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要斟酌。
“蔣照說他生日和許家人一起過。”簡纭開始盤問,“他跟徐家……”
簡容多少知道一點,“他跟許孝言關系好,許夫人就認了他做幹兒子。”
“那倒時候婚禮……”
“也是許家夫婦代替出席。”
簡容将簡纭應付過去,簡容着手将行李箱裏的東西都搬出來,結果簡纭幾分鐘後又掉頭回來,叮囑她道:“你看看能不能和許家也搭上些關系,說不定到時候能幫襯點。”
簡容點點頭,但也沒聽進心裏去,畢竟連跟蔣照她都沒熟到那份上。
蔣照出完差總歸要在簡家住幾天,這間房也是除簡老爺子外最大的一間,簡容一個人的東西全拿出來放好,四周也還是顯得空蕩。
甚至衣帽間的一半她都沒填滿。
她出去探了幾眼,走廊第一間住的是簡純,上次那件事過後,她在簡容面前收斂不少,少有地對她和顏悅色起來,但簡容沒理。
第二間則是住的她二舅,也就是簡純的親爹和後媽。
第三間也就是她了,再右邊是個小的雜物間。
晚飯在一桌上吃,簡容可以很清晰地知道老宅裏目前都住了哪些人。
簡老爺子妹妹那一支的人也基本在,還有一些平日來往多的遠親。
今天收拾東西也累了,簡容早早地回了房間,然後躺在床上,給蔣照發消息。
【JR】:你去哪裏出差。
蔣照很快就回:港城。
【JR】:什麽時候去?
【雪山】:明天晚上。
【JR】:好,一切順利。
将手機屏幕熄滅,她就睡了,蔣照照例十一點半給她發晚安,當時她已經睡着,無奈十二點剛過,她就被一陣暧昧不清的聲音吵醒。
眉頭一皺睜開眼的時候,她還沒意識到那是什麽聲音,就貼着牆面聽了一會兒。
即便知道隔壁都住着人,發出聲音的人也沒有絲毫收斂的意思,甚至在半個小時後愈演愈烈。
簡容聽得一陣惡心和不寧,便披了件外套出門。
一出門,就碰到簡純在走廊上徘徊。
簡純擡頭看見她,神色複雜:“你也聽到了?”
簡容點點頭。
小時候因為生父打起人來沒輕沒重,簡容的耳朵一直有點問題,雖然能夠正常生活,但也比一般人的聽力要差不少。
所以隔壁發出來的聲音實際上比她聽到的還要大,也不怪簡純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畢竟裏面兩個人和她關系深切。
整個院子只住了他們四個人,她和簡純還是小輩,這兩人才會這麽肆無忌憚。
要是往常,簡純會直接往門上踹上兩腳,但今時不同往日,去北方後要看兩人的眼色行事,她總要忍一忍。
簡容也在這,情緒便有了抒發的對象,“兩個□□,明天我就去他們房間安個攝像頭,讓所有人都看看他們那副模樣。“
簡容知道她其實不敢,也就沒說什麽。
“那個女人還不是仗着和我媽有幾分像,簡明廖那個畜生才會這麽快陷進去。”簡純罵聲不止,“他有本事就去地下找我媽啊,把對死人的感情轉移到另一個活人身上算什麽。”
其實簡容覺得,她二舅未必還念着前妻,只是簡純不能接受而已。
不過,把對死人的感情轉移到活人身上,這話她莫名能對號入座。
她想起當初,蔣照說要娶她的理由。
如果不是因為和方行有情誼在,又怎麽會願意和一個陌生女人糾纏上。
許是簡純鬧出的動靜太大,裏面的聲音小了不少,又過了十幾二十分鐘,大概是結束了,就徹底陷入寂靜,簡容也能回去睡個安穩覺。
但躺在床上,她心神不寧,于是打開和蔣照的聊天框,看到了那句晚安。
她回複了一個表情包過去。
【雪山】:還沒睡?
【JR】:嗯。
【雪山】:剛好,我也沒有。
簡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打下一行字:你明天飛港城之前,有時間嗎?
【雪山】:怎麽了?
【JR】:方行忌日快到了,但我又怕那天人太多,就想提前去。
【雪山】:明天?
簡容發了個“嗯”字。
【雪山】:上午還是下午?
【JR】:上午吧。
–
夏天太陽雖然出來得早,但總感覺有層水汽漂浮在天上,朦朦胧胧的,讓簡容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也許是起得太早,和蔣照約在他上班前去墓地。
早上花店和水果店都沒有開門,簡容想着在松鶴園買些其他祭奠用的東西。
但看到其他人的墓邊都有各色的鮮花和水果,即便因為時間的原因有些失色,她也升起了一股愧疚之心。
那就等待會兒蔣照離開後自己再來一趟好了。
蔣照到得稍晚,簡容在方行墓前站了許久,他的身影才出現在她背後。
簡容轉頭過去,看他穿着今天會議要出席的衣服,即規整又威嚴,所以手上提着的一籃子水果和懷裏抱着的花有些格格不入。
簡容接過他抱着的花,問:“你從哪裏弄來的?”
“昨天晚上讓人去聯系,今早送過來的。”蔣照将水果放下。
淩晨一點她才發消息過去,也不知道蔣照費了多大力氣才聯系上個醒着的花店老板。
“是因為太早了只有這種花能買到嗎?”她看這些花都是長的一樣的,而且是橘色的,豔麗到不符合墓地的氛圍。
蔣照一頓,“難道不是因為蔣照最喜歡的花是橘色郁金香?”
擔心簡容又因為一些小事內疚,他想準備的周全點。
簡容抱着花看向他,看他一臉以後不解。
這是在怪自己連方行最喜歡的花都不知道?
她目光黯淡下來,彎下腰将花放在墓前。
墓碑上這張照片,簡容在此之前都未見過,但拍得很好,讓她腦內一下就浮現出方行生前的樣子。
如果,如果。
如果她知道,他的墓在哪就好了。
蔣照的目光掃過她低垂的睫,和眼底自然流露出的苦澀。
有多愛與懷念這個人,才會露出這般神情。
他一直安慰自己沒必要去嫉妒一個死人,但真到了這一刻,他才發覺,心底能有多沉多痛。
不帶一絲褶皺與灰塵的西裝擦過濕漉的石板也無所謂,蔣照蹲下身将墓前整理好,讓簡容不用彎腰與動手。
悄無聲息地将祭品都擺放好,簡容看到了他衣擺上不小心沾上的泥,她伸出手将一根微小的草撥去,抽回時,手腕卻被蔣照抓住。
蔣照直接帶着她離開了墓地。
無論是簡容,還是看着簡容的自己,都不宜久留在這個地方。
蔣照走的毅然決然,簡容回頭再看了眼方行的墓。
最難過的人反而最不能接受現實。
或許當初沒有出席方行的葬禮,也是因為難以接受。
簡容掙紮着将自己的手抽出。
蔣照連忙停下來,往她的手腕上看去,“弄疼你了?”
簡容搖搖頭。
跟在他身後出了墓園,蔣照要趕去參加一個重要的會議,沒辦法和簡容多聊,想和她說晚上睡覺的姿勢改改,對脊椎不好,但看她情緒不佳,沒說出口。
兩人就這麽不辭而別,簡容趕回老宅去吃早飯。
回去的時候,大部分人已經吃完,只有幾個她不認識的親戚在聊天。
肚子還不算太餓,她沒敢邁進餐廳的門,正好簡纭找她,她就先去了躺簡纭房裏。
離婚禮舉辦還有二十來天,接下來一段時間要忙的東西很多。
其實要不是簡老爺子的願望,簡容覺得自己和蔣照壓根不會辦這場婚禮,即便要辦,也得提前一年開始準備,而不是現在這樣匆匆忙忙。
簡纭找她來是商量婚紗照的事。
簡容解釋道:“蔣照出差了,這幾天肯定不行。”
“你跟他提一提,等他一回來就拍。”
簡容現在有種抵觸心理,“萬一他嫌太麻煩怎麽辦,現在是我們求着他辦事,而不是先他一步安排。”
其實她清楚跟蔣照提,他也會同意,但一些事煩擾在她心頭,她現在不想提。
她說不清這是什麽。
“就剩二十多天了,那你說怎麽辦。”簡纭問。
簡容也不知道。
“反正他現在在忙,也不會看消息,我等他晚上下飛機再和他說吧。”
簡容只好妥協。
和簡纭聊完,她才又回到餐廳,但無奈那幾個遠親還沒離開,她只好坐在一旁,慢慢吃着屬于自己的早餐。
耳畔是他們的聊天聲。
簡容的注意力逐漸被吸引過去。
“這算什麽,我有個侄女才是真命苦。”
“你哪個侄女?”
“就是去天請了你們喝喜酒的那個侄女。”
“不是聽說她嫁了個律師嗎,年入上千萬那種。”
簡容夾了口面條,但因為聽得入神,筷子擱在碗邊停住。
“那男的是條件好不錯,長得好也愛收拾,我侄女喜歡小孩,想着結婚之後就趕緊生一個,那男的也樂意,沒到半年,我侄女肚子也就有了動靜,但你說這懷孕期間可不得多照顧着,那男的倒好,一天不見個人影,這當然有蹊跷,後來我侄女找到了他出軌的證據,那男的不承認,我侄女就挺着個大肚子去當場捉奸,結果……”
“結果怎麽了?”
出聲人頓了一頓,不太敢說,壓低了聲,簡容也側耳過去。
“結果那出軌對象是個男的。”
“……那你侄女豈不是做了同妻。”
“對啊,聽說那個律師還有過個前男友,但是因病去世了,他就是看我侄女長得像他那個……”
後面的話簡容沒聽清,手一抖,筷子觸碰到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面條的面條被盡數夾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