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查得如何?”
燭火搖曳之間,一身華衣的君懷桑放下手中的書卷揉了揉眉心問道。
“未、未有進展。”堂下之人跪倒惶恐的答道。
君懷桑聞言睜開了眼睛,他不悅的神色令堂下之人渾身一凜,那人忙又複說道:“不過臣卻發現文丞相似乎……也在暗中追查此事。”
“他查這件事……”君懷桑的目光透出淩厲,他站起身:“一定要趕在他之前。”
“是,屬下見他的暗人拿着一幅畫在巷間詢問,為恐打草驚蛇,便命人扮作巷中人又将畫臨了出來。”
他說罷恭敬的呈上一幅畫卷,君懷桑接過順手将畫緩緩展開,畫中卻并不是人像……而是一塊玉墜。
他盯着那副畫卷半晌未語,良久,他終于收了畫,擡頭問道:“還有事?”
“這……”那人欲言又止,似慎重思慮後道:“我剛剛瞧見似乎有位眼生疏的人拜見陛下,那人雖做了喬裝,可看着……倒像是江湖中人。”
……
折仙林。
到了最後,林淮果然還是将連淵帶入了林中。
因得知并不會關乎沈碧的性命安全,故林淮也同衆人一同去修複迷陣,将兩人留在了林中。而沈碧一回到林中便鑽進了自己的房間,可偏偏有人就是不識趣,無論她裝死還是用被子蒙住頭,那人始終不急不緩的叩着門。
“不覺得我們應該說點什麽?”
“那人離開将你我留在林中,不就是想讓咱們理清楚一下關系?你若現在不講清楚,難道不怕等下他問起,你我的口供再對不上?”
她怕自己若是不開門那人當真會這樣一直敲下去,便只得惱火的起身去開門。
“什麽事?”沈碧開了門,聲音冷硬的說道。
連淵卻不語的推開那扇半開的門走進,打量着這間小屋。
雖然林淮等人全部去幫忙修複迷陣了,可這裏畢竟是折仙林,被她不想自己的任務被他攪局,且此刻也并不想看見這個人。
“如果沒什麽其他事,希望公子……”
“怎麽沒事?有事。”他兀自在桌邊坐下,好整以暇的看向她:“不解釋一下……‘肌膚之親’?”
“我交了任務回去便是,至于過程如何難道黃泉客棧也要過問?”
“客棧不會過問,是我要問。”
若在平日,見他這般沈碧難免要打趣一番,只是如今她早沒了這般心思,只是轉過頭:“任務我一定會盡快完成,希望公子守諾也不要幹涉。”
他将她拉到身前,笑道:“如今我已入林,你覺得你還能越過我完成任務?與其想着如何避開我,倒不如我們靜下心來商議下一步該如何。”
見她不語卻也并未再反駁,他再次耐心問道:“是不是應該彙報任務進展了?”
“什麽都沒發生,只要你不添亂,我一定能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任務。”沈碧生硬的收回手:“答應你的五成,一兩銀子都不會少。”
可他卻再次拉住她的手腕順勢将她帶入懷中,在她的掙紮下靠近她的耳畔,輕聲道:“如此甚好,只是你說我‘強搶民女’這事又該怎麽算才好?”
他溫熱的呼吸就在耳畔,沈碧的身體一僵,怔忪間想起臨行之時沁娘的話——
“別的事我管不着,可我畢竟是看着你們長大的,我只問你一句,你可心悅公子?”
“當然沒有。”那時的沈碧頓住腳步,蹙眉看向沁娘。
“怎麽可能?”沁娘急道:“這些年你們兩個的事我都看在眼裏,如果你不喜歡他,怎麽會為了他的安全頂撞太子,又怎麽會因為怕太子遷怒于他連白衣都不曾再穿過……”
“老樓主與公子于我有恩,沈碧只是做了分內之事,不願拖累不相關的人罷了。”
她說罷頭也不回的離開,她說的明明句句屬實,可不知為何,腦海中浮現起的竟都是這些年零碎的點點滴滴、祈山鎮時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和那時蓮歌的最後的句話——
只是那時的她心思混亂,并未察覺站在門外轉角處一動不動的那道身影。
……
見她發怔,他附在她腰際的手指微微收緊,那含笑的眉目也微微蹙緊。
沈碧因腰際的力道回過神來,她急忙推開他的手将兩人的距離拉開:“為了任務而已,還望公子莫要怪罪。”
連淵的手僵在原處,半晌才曬曬的收回:“怎麽?忤逆的事情你沒少做,只是哪次過了這麽久你還氣着?就因為那個人?”
“不。”沈碧向後再退了半步,這才正色道:“我沒有怨公子,公子一向事事秉公,而且此事關乎落雁樓與黃泉客棧,一切都是客棧的規矩,是我當時太過莽撞,但公子可以同意用銀子買回他的命,我已經很感激了。”
連淵蹙眉打量着她這一副低眉順目的樣子,他忽然再次伸出手……
可就如他料想的一樣,他的指尖還未觸及她的肩膀,她便再次向後退了半步不着痕跡的避開了他的手。
“還說沒生氣?”他眯起眼不着痕跡的打量着她。
她哪裏是生氣,她只是……有些混亂。
沈碧卻想起李牧之事,忙又複說道:“你不在樓中來這做什麽?李牧可還好?他……”
“不好。”連淵收了笑意:“他闖我落雁樓,難道我還要好吃好喝的供着?”
沈碧忙道:“你難道就不能好好照顧雇主?”
他靠坐回座椅上,慵懶的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腕向懷中一帶:“看我心情,心情好他自然好過些。”
他的動作卻讓沈碧原本平息了的焦躁再次湧了上來,她擋開他手的同時便快速向他橫劈而去。
兩人切磋也是尋常,是以她忽然惱了他也随意拆招,只是幾招過下來,他贗本散漫的目光斂去,認真贊嘆道:“想不到幾日不見,你的功夫倒是當真有些長進。”
卻不想沈碧的面色不由得又僵硬了幾分。
連淵收了招,見她這般怔忪自然猜出了其中七八。他的笑意淡了三分,拍了拍她的肩膀正色道:“我說過,黃牌的任務并不适合你,如果你覺得愧疚或是難過就停止,或者……”
“公子不用擔心,我既然接了任務就一定會按時完成。”沈碧卻再次拂開他的手,下意識的向一旁退了退,說罷她也不管他什麽反應便兀自推門跑了出去。
她出了院落跑進竹林,這才想起那明明是自己的屋子,怎麽反倒是她跑了出來。可她既然已經跑了出來,也不好再回去,便幹脆沿着竹林向外走去尋那些布置迷陣的折仙林弟子。
她知連淵的脾氣說一不二,即便是被自己擺了一道既然應了她贖回李牧的話就不會食言。她并非因李牧的事情還将賬算在他的頭上,而是不知為何,因着沁娘的話,她竟這幾日都覺得心中煩亂。
沈碧這一路邊想着,順着竹林向外走去。卻不想,沒走出多遠便再次似陷入了迷陣。
她竟繞了幾圈似還在原地,來時覺得不遠的距離此刻卻如何都走不出去,可方才連淵來的時候也沒見他再次被困……
沈碧只得掏出懷中的金鈴,嘆息後還是無奈的搖了搖,便靠在一旁的竹邊等人來。
可誰曾想,她還未等來林淮,倒是先等來了那個她此時覺得格外礙眼并不想見的人。
沈碧遠遠的便看見連淵不急不緩的走來,瞧見他依舊是那副笑意,她幹脆撇開了頭不看他。
他像是沒看到她的不願理睬,就随意的在她身邊站定,笑道:“走不出去了?”
沈碧再轉身,依舊不看他。
“我剛剛去尋你只是知道了這陣中的秘法,便與這折仙林中的人一樣可自由出入,你不知其中法門自然無法勘破。”
見她依舊視他為無物,他無奈嘆道:“怎麽還是這般孩子脾氣?”
他說罷,目光卻落在她攥在手心的金鈴上,伸出手時,指尖還未觸及她便已經将鈴铛收起。
連淵見狀轉而改為拉住她的手臂想将她扶起,可她卻抽回手正色道:“再加一條,以後離我十步遠。”
見她終于說話,他眼底的笑意漸深,卻未按照她的話來,反而俯身靠近:“恕難從命。”
“你這個人怎麽總是這樣,永遠不知道與人保持距……”
沈碧惱得伸手去推他,可兩人僵持之間,卻忽然又一片竹葉穿過林間的稀疏枝葉破空而來,連淵唇邊的笑意一凜,急忙向後傾身,可那片竹葉還是貼着他的面頰劃過,刺入二人身後的竹幹之中。
“她說,讓你離她遠點。”
連淵未語,他站直身體看向那抹白色的身影,眼底的笑意褪盡。
“閣下既還是這般,就不便再留在我折仙林了。”那一身白衣的谪仙子林中緩步走近,在兩人不遠處的地方站定。
“想趕我?可惜了,就算你要加固,你這陣我既然破得了一次,就能破第二次。”
站在他身後的沈碧察覺到連淵的不悅,急忙偷偷扯了扯他的衣服下擺。
連淵的目光淡淡的瞥過她,這才挑起唇角似笑非笑的問道:“還是說……你将我趕出去只是因為怕我壞了你的好事?”
他這般輕浮的語氣令沈碧神色一僵,她恐他再說出什麽不得了的話,急忙打斷道:“夠了。”
可連淵卻似根本聽不到她的話一般,目光始終落在對面的人身上:“我不知道你剛剛說要提親的話是為了幫她趕我走還是認真的,如果是認真的,那不妨将我留下,我們……公平競争?”
沈碧原本想低斥的話卻因他的這句話莫名卡在喉中,竟攥緊他的衣料半晌未語。
那人立于竹林之間最終啓唇道:“你既想強娶,又何談公平?”
“如何不能談?”連淵笑着過身,目光與正望着他發呆的她相接,卻是對林淮說道:“滅門之事是你誤會,她自小便被指婚于我,後來家中出事她也被人追殺,我不會因此而斷送了這樁姻緣,更會讓那些欺她之人血債血償。”
“所以就算這麽多年的朝夕相處她都只将我看做兄長,我也還是想争取,讓她愛上我。”
沈碧不知他究竟想做什麽,可明明是說好了不要打擾她的任務,為何他還要這般添亂,可更讓她不解的是……為何她竟會因他的話在頭皮發麻又渾身泛起雞皮疙瘩的同時感到一陣心悸。
她低下頭,下意識的想避開他那灼灼的目光。
“你若想留便留,只是希望如你所說,如果再讓我見到你越舉……便別怪……”
連淵見他如是說,擺了擺手笑道:“好說好說,我這個人最守規矩。”
饒是在這種時候,沈碧聽到他說這句話也不由得頓感無語,他,守規矩……?
那白衣絕塵之人淡然道:“既然這樣,我與她還有話要說,閣下可先回去休息。”
沈碧聽罷為恐他又說出什麽奇怪的話,急忙催促道:“對,我們有話要說,你快去休息吧。”
“什麽話需要背着我說?”連淵嘆息道:“好吧,既然這樣,我先去休息了,如果這個道貌岸然的家夥欺負你,你就大喊一聲,我……”
“快滾。”沈碧忍無可忍的低咒了一聲,見他終于閉了嘴轉身離開,這才松了口氣。
他的身影消失在林間,她方一步步走到林淮面前,這段路她走了很久,每一步都在認真的思考着這些亂成一團的事要怎麽才能瞞天過海。
百般掙紮後,她在他面前站定,終于開口道:“事情是這樣的,其實我……”
“好了。”他卻突然打斷了她的話。
沈碧一愣,擡頭怔忪的看向他。
“不用解釋了。”他卻越過她向她身後的方向走去。
沈碧僵在原地,她不知自己為何這樣突然的就被判了死刑,甚至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她更不知,如今她還能說什麽才能挽回這樣瞬間一落千丈的局面。
可就在她的思緒百轉千回之間時,那繞過她向林間走去的人卻忽然停下了腳步看他:“走了。”
“去哪?”她的腳像生根了一般站在原地,就怕他說出要将她送出林的話。
他看看天色方回過頭看她:“吃飯。”
沈碧一愣,眼見那麽身影就要消失在視線中,她急忙三步并作兩步的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