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自然聽得出,他的意思是不需要自己再解釋,可以暫時留在林中了。
只是她實在想不出為何他會不用自己解釋,即便她一次次用一個個謊言去圓另一個,漏洞百出。
那之後林內的陣法因對連淵形同虛設便被撤去,沈碧倒是有機會四處逛逛,得空便去林淮的居所叨擾。
從前沈碧的功夫大多是連淵傳授,連淵雖自身武學精進速度極快,在傳授方面卻并不似他自身提升的那般傳神,可林淮不同,他總是能恰到好處的點出破綻和提出有效的改進方法。
是以雖然任務似乎進入瓶頸一籌莫展,沈碧的功夫倒是在這段時間突飛猛進。
連淵倒似當真樂得做個閑人,整日游手好閑,就跟着一同“聽課”。
可他所謂的聽課不過是在一旁指指點點……那始終似随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令她一陣頭皮發麻。
終于,這日沈碧照舊準備去找林淮讨教,那道毫無自知之明的身影便再次晃到她的面前,自然而然的打算和她一同去找林淮。
“別跟着我。”沈碧轉過頭惱道。
“路也不是你家的,我走還不行了?”他說着笑着走道她前面:“我去找你的大師兄,你可別跟着我。”
“你?!”沈碧拎過他的衣領将他拉回:“說過你別添亂!”
“我什麽時候添亂了?”連淵被她拉得踉跄着向後退了兩步倒是有些狼狽,他理了理被她扯皺的衣衫确保姿态端正這才笑道:“我可曾阻你什麽?”
沈碧終于忍無可忍的怒道:“你哪次不都是指指點點的讓他別靠得太近?!”
連淵聞言笑得無害:“我這是怕你吃虧。”
“虧虧虧……我今天要是不打死你我……”沈碧說着便提起用慣了的竹竿便橫劈去。
“诶,別打臉啊。”連淵邊躲邊笑,幾招下又拉起她竹竿的另一端将她拉入懷中圈住:“你若想去勾引他……倒不如來求求我,說不定我一高興就把那小子放了。”
她卻推開他,似當真惱了頭也不回的走出院落也不管他有沒有跟上來。
身後卻幽幽飄來連淵那噙着笑意此刻讓她格外聽不入耳的嘆息:“哎,怎麽這麽不禁逗。”
沈碧來到林淮院落時,林淮獨坐棋盤變,棋局殺半卻只有他一人,看這副樣子似正與自己對弈。
沈碧帶着氣惱在他對面坐下,下棋的事她可不懂也沒那麽多雅興,只伏在桌案邊靜靜看他落子。
他便就這般與自己對弈,不急不緩。
沈碧看着他一子一子落下,忽而笑問:“你平日裏都這樣自己跟自己下棋?你的那些師弟們呢?”
“練功。”
“也對。”沈碧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要不你教我下棋,以後我陪你下怎麽樣?”
“你?”他停下落子的手擡眸看她。
“對啊,你把我教會了,我就……”
“昨天的招式可練習好了?”
“……”
沈碧尴尬的正欲回答,卻有人将她從椅子上提了起來,嬉笑着自己坐了下來:“我來跟你下這盤棋如何?”
“連淵!”沈碧怒得去拉這個出現得如此不是時候的人,他卻輕輕撥開她的手繼續笑着看向坐在對面的人。
林淮未語,可動作卻是伸出手欲将棋盤上的棋子拾起。
連淵忙按住他的手腕:“咱們就接着這盤棋下。”
“你還真是不把自己當外人。”沈碧恨得牙癢癢,撸起袖子就要将他拉起身。
“昨天的招式練好了?學會用劍了?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去練劍。”連淵一邊推開她,一邊順手将黑子放在面前,率先在已布三分的棋局上落了子。
“你?!”
沈碧正打算好好與他再理論一番,可誰知林淮卻已将白子落于棋盤之上,在她詫異的目光中又将被她放在桌邊的竹竿随手遞給她。
“……”
沈碧認命的接過,狠狠的白了一眼将幸災樂禍表現得淋漓盡致的某個人,這才冷哼着去一邊練劍。
只是一旁的這兩人心無旁骛的下棋,她又哪有心思練劍……她每次偷偷瞥向棋盤……背對她而坐的連淵都頭也不回的将手中的瓜子丟在她的頭頂。
事不過三,沈碧掃下那顆瓜子,将原本劈向木樁的竹竿掃向那惹人讨厭的背影。
連淵将黑子落下,另一只手的指尖夾住那落下的竹竿,輕輕撥到一邊。
而待到沈碧再刺之時,那執白子之人卻淡淡說道:“攻右。”
連淵一怔,見那穩坐對面之人分明沒有擡眸,剛剛落下一子,連淵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沈碧的下一刺便自右攻來。
“将力下沉,人劍合一。”
那人的聲音徐徐傳來,連淵一邊将黑子落下,一邊應付着沈碧淩厲的攻勢:“想不到你這一心二用的功夫倒是不賴。”
“彼此彼此。”那穩坐之人拂起長袖穩穩落下白子,目光卻從始至終未擡起過半分。
連淵笑着擋開身後的攻擊,幾招之間不忘将黑子揮落棋盤。
可那視線始終看向棋盤的人卻總是幾句點破連淵動作的漏洞和沈碧招式的缺陷,也不知是因為連淵一心二用還是那人的點撥當真奇效,沈碧數招下來竟在連淵手下也尤勝三分!
連淵唇邊的笑意也淡了下來,他的目光深鎖在棋盤上,似對身後的攻擊也顯得開始有些漫不經心。
幾番落子之下,那白子之人忽道:“就是現在。”
沈碧當機立斷的将所有氣力都凝于竹竿之上,踏空向那執黑子沉吟半晌,懸而不落的人刺去!
可就在這時,那執黑子之人唇邊的笑意漸深,他落下手中的棋子,笑道:“承讓。”
林淮怔然,這才順着他的目光掃過那盤已定的棋局。
此時沈碧的劍鋒已至,連淵卻在這時轉過身下的座椅錯身避開,将手附在她的腰間順勢一帶,便将那順着劍鋒之力傾身而過的人……抱了個滿懷。
沈碧像觸電一般急忙推開他踉跄着站起身,可連淵卻好似平日一般依舊是一副笑臉,甚至在她惱怒的目光下像什麽都沒發生一般轉眸看向對面的林淮:“對弈分心,承讓了。”
“閣下棋風淩厲步步殺招,在下并無相讓,是在下輸了。”林淮淡然道,他說罷安靜的将棋子仔細收回。
這時,一旁院外不知什麽時候聚在一起遠遠看着兩人對弈的折仙林弟子竟有人忍不住喊道:
“師父說過看棋便可窺探一個人的心性,這人步步殺招不留任何顧忌餘地……咱們折仙林才不歡迎這樣的人呢!”
“就是……幹嘛還将他留下。”
林淮将棋子盡數收回,這才擡起頭看向圍欄外的幾人。
那幾人在他的目光下急忙住了嘴,恭敬的行了禮便你推我攘的相繼離開。
“再來一局?”連淵笑道。
林淮将棋收好,起身道:“不必了。”
“我先回去了。”沈碧将那根竹竿随手丢下,轉身便頭也不回的跑開了。
她也沒管身後那喚了好幾聲又追上來的人,直到那人擋在身前徹底攔住了她的去路。
“讓開。”
“沒人跟來。”他笑着不讓半分。
這根本不是有沒有人跟來的問題,沈碧繞不過他幹脆停下腳步:“你這個人就是來添亂的。”
“我這不是跟他下棋增進感情,怎麽就是添亂了?”
“誰用你來增進感情了……”沈碧小聲嘀咕着,推開他走進院子。
連淵不急不緩的跟進去,眼底帶了一絲狡黠:“你知不知道他明明那天說了要去提親,怎麽如今一點要出林的動靜都沒有?”
沈碧腳步一頓,卻依舊沒有回過頭:“你又在這不懂裝懂。”
“我自然懂,只有男人最懂男人的心。”見她停下腳步,他湊上前低聲說道:“他就是想得過且過,棄了你這顆廢子……不過這時候如果棋逢敵手,定然會激他争勝之心。”
“果然是天下負心人一條心。”沈碧一腳踩在他的腳上,在他的痛呼聲中走進竹屋:“既然你這麽懂,那就你來引他出林好了。”
是個夜時分,沈碧閑得坐在桌邊拿着一根小棍戳着燭芯,忽然聽到敲門聲,她擡了擡眼沒搭腔,繼續有一下沒一下的戳着燭芯。
隔了一會,那叩門聲再次響起,她将木棍丢在一邊氣沖沖的推開門:“你煩不煩……”
沈碧的話沒說完,看清門外的人是誰便愣在那。
“我不是說你啊。”她急忙擺了擺手解釋道:“我還以為是……”
“我知道。”他說着,便将手中的竹竿遞給她。沈碧接過連連道謝,想起這還是她午後時丢下的,如今倒是麻煩他親自送來了。
“其實你不用特地跑……”她正說着,卻突然看到他拿在手中的那有些熟悉的東西:“诶?”
竟是一盞……天燈。
這個天燈做得規規整整,并不似她的那個那般歪歪扭扭,不但骨架規整紙面也十分平整,一眼便知其做工精良。
她詫異的轉過頭看向身側的人。
“賠你的。”
“我的燈又不是你弄壞的,哪裏需要你賠啊……”
“你不要?”他轉眸問道,仿佛她不要下一秒他便要收走一般。
“要,當然要了!”
沈碧急忙接過那盞天燈,她細細打量着這盞精致的燈,這般的手藝精細至如此,要是拿出去賣一定能換不少銀子……她轉念又想起那些他輕而易舉修複的桌椅和棚頂,以及輕易便讓她茅塞頓開的點撥……
她忙定了定神,他大抵便是這樣騙過顧霜,騙得她的真心便頭也不回的離開。
想到這,她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半步拉開了與他之間的距離。而他卻并未發現這樣細微的變故,将放在一旁的筆遞到她的手中。
沈碧接過筆,唇邊的笑意再次蕩漾開來,她将桌邊的另一支筆遞給他,笑道:“你該不會還是沒有願望吧?人總要有願望生活才不會過得無趣。”
“恩。”
沈碧見他接過筆,也不知他是否當真會寫願望,自己倒是忽然有些不知道該寫什麽願望才好。
她上次的願望是什麽來着……發財?
“好了?”天燈對面的人忽然問道。
沈碧未落筆,卻匆忙應了聲,兩人便松了手放天燈緩緩升空。她好奇的擡起頭去看,想看看他這次寫的是什麽願望,總不會兩次他都有沒有寫任何願望吧?
可她還沒來得及擡頭去看,身後那人卻忽然問道:“你可曾聽過沉魚谷?”
沈碧一愣,她回過頭認真的點了點頭。她自然是聽過的,這麽多年她悉心攢下的銀子不就是為了換沉魚谷的一條消息。
就算不說這個……他們的落雁樓可是沉魚谷聽了名字就會記恨更不肯踏足半分的,畢竟沉魚谷雖然如今衰落,那武功絕學更是引武林各方勢力窺探,更有傳言得沉魚谷秘籍者得天下。
天下?區區一個拘泥于世間的武林,盤踞的也不足半壁江山,又何來天下一說。
“百年前的沉魚谷是最鼎盛的時期,那時沉魚谷中曾經出了一位絕世高人,那時的沉魚谷也因那人而達到了巅峰時期,可惜沉魚谷并沒有因此而更加繁榮……反而走向了衰敗。”
沈碧一愣:“既然有高人,那的确應該越來越好才是,怎麽會……”
“就算是當年的沉魚谷,那本密卷也只有作為沉魚谷谷主的那人方可修煉。就如同如今的沉魚谷招人窺探,那時的那人……也遭到了同谷衆人的忌憚與絞殺。”
他說罷沉默了半晌,将話題拉回:“後來因種種原因,那人……就埋骨于此。”
“我倒是聽說過一些這樣的傳言,這麽說傳言是真的……”沈碧驚道:“那麽多人來闖林,是他們覺得沉魚谷的秘籍在這裏?”
他的面色卻如這他身後浩瀚無邊的夜空一般沉寂,嘆息聲音輕飄飄的入了她的耳:“來這世間時孑然一身,離開時自然也什麽都不會帶走。讓那人恨了半生的武學秘籍,又怎麽會帶着它長眠呢。”
沈碧若有所思的點頭笑道:“如果沉魚谷的秘籍真的能獨步武林,那他們門派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衰落了。”
“自那人走後,沉魚谷也再尋不到那世代相傳的秘籍。”
“什麽?”沈碧愣住,如果一本失傳的秘籍,那秘籍的主人又恰好葬身此地,又如何能不引衆方窺探呢?
她頓了頓,認真說道:“那……那你們如今果然很危險。”
他沒有接話,只是垂眸安靜的看着她。
沈碧卻忽然想起那盞天燈,她急忙回過頭,可身後只有浩瀚的夜空,哪有半分天燈的影子?
“啊……我的燈……”她懊惱道:“我還沒來得及看你許的是什麽願望……”
沈碧悵然,雖然連淵惹人厭,可或許他說的不錯,想來她這個人還真的是只适合像男人一樣去舞刀弄槍,這般既需要耐心細心,又要揣測他人心意八面玲珑的差事果然并不适合自己。
只是……
李牧還尚在落雁樓中,只有拿到這份任務的銀兩,她才能買回李牧的命。
“我許的什麽願望,你為什麽不直接來問我?”
“我問了你就會告訴我?”被打斷思緒的她擡眸看向他的眼睛,此情此景這般熟悉,就像下一秒他就會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