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木簪被遞到連淵的面前,沈碧忙伸出手想将那木簪奪回。可她的手只差一分便拿到那簪子時,連淵卻毫不費力的自齊楚楚的手中将簪子接過。
“還我。”
沈碧忙伸手去奪,連淵卻将那木簪高舉,轉而問道:“還你?這是你的?我怎麽記得……”
是了,她那時又沒收,還騙他自己将它丢進了湖裏,如今被他瞧見這簪子竟還在自己手中,她又哪有理由再問他去要。
好在這時李牧與七王爺已登上高臺,李牧見了沈碧忙迎了上來:“你怎麽樣了?要不要緊?”
沈碧笑着搖了搖頭,她的目光瞥過一旁暗自低下頭的齊楚楚:“這次能順利你該好好謝謝楚楚,這次的事多虧了楚楚。”
李牧一愣,他似并未想到這一切還與齊楚楚有關,下意識的向齊楚楚看去:“是你……?”
“怎麽?你這是瞧不起我們長樂宮的毒?”
李牧正不知該說什麽,七王爺忽而笑吟吟的将一塊令牌交到齊楚楚的手中:“齊姑娘果然好氣度,若日後有任何事需要相助都可以攜此物來尋我。”
齊楚楚動作一僵,攥緊令牌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不是要……”
可七王爺卻似未聽到她低語的話,轉眸對李牧笑道:“此次一役随行大軍、朝中衆臣及諸位江湖豪傑都理應嘉獎,特別是楚将軍這次前來支援功不可沒,若非有他,定然無法逼退虎視眈眈的敵國大軍,王上也是時該封楚将軍之女為後了。”
沈碧未料想如是,忙轉眸看向一旁的齊楚楚,而此時的齊楚楚卻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
“我……”李牧心下一緊,猶豫間也不自覺的向齊楚楚望去。
沈碧見李牧這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心下頓時一凜,她忙喚道:“李牧……”
“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們。”李牧卻打斷了沈碧的話,面色稍有些不自然的笑道:“我初登王位帝位不穩,楚将軍之女賢良淑德,所以我打算立她為後。”
他走到沈碧面前:“我說過,我會做一個好君王。”
如今再次聽到他的話,沈碧百感交集,她轉頭看向一旁的齊楚楚,卻見她再次擡起頭時面色已恢複如常,甚至笑着走到了兩人身邊。
“你小子這麽不正經,可別三天兩天就嫌這王位不好,灰溜溜的滾下來。”
李牧回過頭,正色道:“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我就沒想過要回頭。等着看吧,我一定會還所有百姓一個太平盛世。”
齊楚楚頓了頓,笑道:“好啊,我等着。”
她說罷轉身擺了擺手:“也離開夠久了,我也該走了,別太想我……咱們有緣再見吧。”
“你要去哪裏?”沈碧忙問道。
“我也膩了長樂宮的日子,可這次出來我發現天下這麽大,需要問醫的人這麽多,以後我要雲游四海懸壺濟世。”
齊楚楚的聲音帶着笑意,卻始終沒有回頭:“有緣再見。”
她說罷頭也不回的快步跑開,沈碧想去追,可莫說是身側攔住她的人,就連受傷的腿也讓她費力得根本追不上跑開的齊楚楚。
“李牧!”沈碧低聲喊道,可她喚了李牧的名字後卻依舊不知該說什麽,只得氣餒得咬緊了牙關。
“宮裏的生活不适合她,她還是應該自由自在的。”李牧看着那個遠去的背影低喃道。
“我原本以為只要那個真的太子永遠都不出現,我就可以坐穩這個位置,可是後來我才發現我錯了。如今我手中并無實權,就連那半塊玉佩也被君懷桑說是假的摔碎了……”
“如今的我也不知能走多遠,這樣四面楚歌爾虞我詐的生活也不該連累了她。楚将軍手握重兵,在朝中的地位更是根深蒂固,我想坐穩這王位……就必須立他的女兒為後。”
沈碧聽來疑惑:“假的?”
“君懷桑說那半塊玉佩是假的,我也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但不管是真是假那半塊玉佩都已經碎了。”
沈碧心下忽而又一道念頭飛速閃過,可張了張口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待到李牧、七王爺和滿面愧疚抱着小然的霍先生離開,沈碧渾渾噩噩的轉過身向下走去,可她磕磕絆絆的還沒走出兩步,便有一雙手輕輕環住她的腰将她帶入懷中。
那骨節分明的手攥着一枚木簪,指尖撫過簪身:“你既然心中無我,為何還要留着它?”
“自然是為了……還給你。”
她強做鎮定,想撥開他攥簪子的手卻反而被他将手握在了掌心。
“還給我?”他低笑着,循循善誘的問道:“既然要還為何時隔這麽久不還,反而要在自己命懸一線時托人送還予我?”
“你有完沒完?!”
“我很害怕。”
沈碧掙紮的動作一愣,轉眸看向近在咫尺的人。
“如果我來遲了,如果我沒能趕來……”他的聲音埋在她的耳畔,将她的長發放下以木簪挽起:“幸好。”
“怎麽?就算你沒來我也能應付得了。”
她撥開他一瘸一拐的離開,可剛走了兩步便被身後的人打橫抱起。
“別動。”連淵低頭看她,調笑的目光将她欲掙紮的動作逼退:“這幅樣子你自己能走到哪去?”
她抓緊他的衣襟低着頭沒有再掙紮,卻垂眸忽而問道:“齊楚楚……”
“她一早便已知了。”
“什麽?”
“上次她來別院找你之前,便聽到了老七向李牧谏言立後鞏固帝位的提議。”
“所以……”那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自己與李牧不會有結果,卻還是因為放心不下而在此出了谷?想到這,沈碧不禁黯然。只是……這次太過匆忙,她還未來得及問齊楚楚那時沒說完的話。
戰後的瑤城蕭索荒涼,連淵行間忽而駐足:“阿碧,你說這樣的王權之路,為何還偏偏有如此多的人要抛下一切為它争得頭破血流。”
“那公子呢?若你有機會争得這天下……你願意拱手讓人?”
他垂眸笑道:“也不是不可,若有美人在側就算舍棄這江山又如何?”
他的目光讓她別開了頭,可那些細碎的心事卻如同此刻攥住他衣襟卻下意識收緊的手,待發現時早已被他盡收眼底。
“公子要為了美人放棄江山?”
“我考慮考慮。”他似極為認真的思考着她的問題,轉眸笑道:“我覺得這個還是要看有幾個美人在側。”
“……”
她要打人他偏偏就将劍遞了過來,一副願打願挨的模樣。這副比欠揍還要欠揍的樣子,竟讓她一時之間恨得牙癢卻偏偏懶得對他再動一根手指。
“不生氣了?”連淵倒依舊是一副調笑的模樣,轉而問道:“那你要不要考慮一下……不走了?”
他不知是真心還是玩笑的話讓她擡眸看向風雪中抱住她繼續前行的人,再次默然将頭埋下:“不走?繼續留在黃泉客棧?繼續這樣的生活麽……”
久候的馬車就停在路邊,連淵卻在在未至馬車的不遠處駐足。他将她放下輕輕掃落她發頂紛落的雪,目光深遠而溫和:
“留在我身邊。”
她握緊手中的劍,像是要将什麽印刻在掌心,也像是在提醒着自己什麽。
“到現在你還是不願拔劍麽?如果我沒猜錯,這把劍就是斷劍山莊唯一有靈的那把劍,你若始終不用它,怕是要明珠蒙塵。”
“為何這把劍有靈?”
“當日你在劍冢之下率先走出幻境便是因為這把劍吧?”連淵的手撫過她手中的劍:“有靈之劍或許因靈而異,可唯一的共性便是可破幻念,因此時間有靈之劍也被稱為‘破幻之刃’。”
沈碧心下疑惑,她看着手中的劍忽而想起,那時這把劍于幻境莫名出現在她手中,也當真是因它而斬斷了那時的幻境……
“劍既鋒利難免傷人傷己,若并非你意,你又何必将自己困住。不能因為傷過人這世間便不能再有劍刃,也正是因為劍刃傷人才有劍鞘存在的意義。”
他滑過劍上紋理的手最終落在她的指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就如同我是鋒芒傷人的劍,而你……就是唯一讓我可以甘願斂去鋒芒的劍鞘。”
他的視線随之落在她的指尖,柔聲道:“有些事你要學會放下,如果你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我們就像齊楚楚一樣浪跡天涯,或是尋一處山林歸隐,只有你和我,可好?”
她望向他的眼睛,壓低聲音問道:“公子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他的回答極為輕松:“沒有黃泉客棧,只有你和我。”
沈碧抽回手,笑道:“公子真是越來越會說笑了,這架勢都要讓我誤以為是公子是在繞着彎的說喜歡我。”
他卻依舊望進她的眼底,如沐春風的笑道:“沒有繞彎,我喜歡你。”
她怔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句話會自連淵的口中說出。
“你不用着急回答我,如今你受了傷不如先去好好修養,待傷好之後再給我答複。”
他的手輕柔的将她的碎發绾在耳後,滿意的看着眼前那神色游離似已開始掙紮的人。
“先上車吧,外面冷。”
他正擁着她的肩,想攙扶她上馬車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一聲嬌斥——
“你當真以為他是對你有意?”沉香自馬車後的暗影中走出,面色憤恨的看向兩人:“他算計了每一個人,更是利用我和大師姐進入沉魚谷,現在他的目的達到了谷主允諾将那個瞎子嫁給他了他就将我們一腳踢開!他不過是想利用你,就如同他利用我們一樣!”
沈碧原本漫不經心的神色一緊。
她自然知道連淵處處謀劃算盡一切,可當她聽到後半句時,她猛然轉眸看向身側的人。
或許是捕捉到了沈碧這一瞬的目光,沉香冷笑着又複道:“你還不知道他已經應下了會如期娶那瞎子吧?他為了我們沉魚谷的秘籍真的是費盡心思将所有人耍的團團轉,如今他肯來救你也不過是你還有利用價值罷了……”
“那不是很好麽?”
沈碧突然的話打斷了沉香的思緒,她怔忪的看向沈碧:“什麽?”
“你說的不錯,但那至少證明我還有利用的價值。”
沈碧說罷撥開愣在原地的沉香動作頗有些費力的走向馬車,連淵伸出手将她扶上馬車,他看向她面無波瀾搭過自己手上車,緊繃的面色竟透出了一絲忐忑。
沉香不知眼前的狀況為何會突然轉變成這樣,難道沈碧就當真不介意連淵的利用,也不介意連淵即将要娶別的女人?
她見上了車,忙惱得上前阻攔,可剛剛出手卻已被馬車一側的連淵擋了下來,不慎跌在雪地上。
“你?!”她憤恨的将目光轉向沈碧:“就算他要娶別的女人,你也一點都不介意嗎?!”
沈碧停下掀開車簾的動作,轉眸看向那坐在雪地中的身影:“我為何要介意?介意的是你和你的師姐吧?為了沉魚谷謀劃了這麽多年,最後卻一無所有……”
她說罷冷笑着挑起車簾不做停留的走進馬車,不再理會車外那人的任何喊聲。
馬車內的空間不大,連淵随後帶着一身風雪在她的身側坐定,馬車緩緩而行,直至出了城門兩人也未再言語車內只剩一片寂靜。
許是車內的氣氛過于緊繃,連淵側過身看向身側的人:“身上的傷如何?讓我看……”
他的話還未說完一個耳光便打在他的臉頰,他像是未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擡眸看向身側那原本安靜端坐的人。
“你在籌謀什麽我不管,你想娶誰我也不管,可是請你不要再牽連無辜的人,否則……”
“否則如何?”他的聲音氤氲着壓低的怒意,目光亦在昏暗中緊緊的定在她身上。
她卻半分不退的對上他的眼睛:“既然你讓我護沉岚,即便如今這道令已經失效,我也不會置她不理。”
“怎麽?這麽急着與我為敵?”他的手按在她身側的劍上,身形也随之靠近:“想直接從我手下殺出去?可你連劍都不肯拔,你拿什麽殺我?”
她向後想拉開兩人的距離,背脊卻抵在身後的馬車車壁上不得再退。
“不過你若想保護她我倒是可以給你指一條明路,若你辦得到,你既能保全她也能完成黑牌任務離開黃泉客棧,你做不做?”
她凝視着他的眼底,似乎想從他的眼裏看清他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假:
“什麽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