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欲海沉浮壑難填

第二十七章欲海沉浮壑難填

衆目睽睽之下,長生輪轉陣中的蜉蝣少年被絲帶拽出之後,憑空消失在了上善塔。

運行陣法的六名術士因天地元氣逆轉而遭反噬。他們停下了吟唱,但白袍下的朱砂法陣卻不聽使喚,仍在調度周圍的天地元氣攻擊自身。

他們一口口吐着血,只覺五髒六腑都要被攪碎。

大冢宰眼中的驚駭之色漸漸平複。他走至少年消失的地方一探,發現沒有結陣痕跡,沒有旁人氣息,只有催動長生輪轉陣逆轉的那股天地元氣。

這世上,修為高于他可令他探查不到氣息的人有很多,但懂得逆轉長生輪轉陣的不多。

是紫微大祭司,或許還要加上那個人。大冢宰腦海裏浮現鳳君眉間那朵清麗華貴的鳳凰花,還有她那一句“福祿氣運絕”。

那時候,那女人就已經在暗示他了嗎?大冢宰面色陰沉下來。

鳳君和大祭司将少年帶回昭華宮,喂了他一顆碧霄丹。

在長生輪轉陣中,少年承受了神魂撕裂和骨血剝離之痛。幸而有歸元镯一縷靈氣相護,不至靈臺破碎。碧霄丹一服下,淡淡綠色靈氣流轉他周身,蒼白的面色便瞬間紅潤了起來。

誅離見此丹果然療效神奇,建議大祭司将另一顆也吃了。

“主上,一顆下去生龍活虎,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立馬就能帶着女君翻山越嶺游戲江河湖海,這不香嗎?若是不湊巧撞上了您那神君情敵,也能以全盛姿态向女君展示您的實力,不是?”

彼時,大祭司疲憊地倚靠在一旁軟榻上休息,對誅離的聒噪不予理會。

誅離覺得大概說的還沒踩中痛點,再接再厲道:“屬下聽女君說,她們族裏的女孩子特別慕強,您這整日病殃殃的,真不是好事。”

大祭司額前青筋跳了跳,涼涼的目光望過去:“你現在很閑?”

誅離閉上了嘴,趕忙搖頭:“不閑不閑,我這就去忙。”說完逃難一般跑了,不過出門老遠還是在碎碎念大祭司“死要面子活受罪”。

大祭司揉了揉太陽穴,不期然間撞上了鳳君的目光。

誅離的話,鳳君一字不落地聽到了。

大祭司呼吸一滞,窘迫起來。

誅離說鳳君慕強,那他現在這副樣子,她是不是會嫌棄?

鳳君眉眼帶笑:“我不慕強。”

大祭司心跳漏了一拍。他方才沒有将心裏話講出來吧?

鳳君熟門熟路地在他身側坐定,凝眸注視着他:“誅離有句話說得挺對。”

“哪句?”帶她游山玩水,還是以全盛姿态應對勾陳帝君?

鳳君笑着将碧霄丹遞過去:“死要面子活受罪,何必呢?”

大祭司垂眸看着碧霄丹,又是一陣沉默。

鳳君捏着碧霄丹又湊近一分:“碧霄丹雖是勾陳取來的,但就算沒有他,鳳翎也會帶給我。這是我為你求的藥,承的自是我的情。”

然而,大祭司還是拒絕了。不管鳳君說什麽,他看到這粒藥丸就會想到勾陳帝君,心裏實是堵得慌。

鳳君無奈。她曉得師兄與勾陳小後生相看兩生厭,見面恨不得捅上對方一刀,但沒想到元神的恩恩怨怨也能如此影響分身。到底什麽仇什麽怨,會讓師兄對勾陳碰過的東西都如此抵觸?

鳳君覺得,她回頭得好好問問鳳翎。

兩人僵持間,蜉蝣少年悠悠醒轉。他望着頭頂陌生的床帏,有那麽一會兒失神。

他好像沒死?少年瞳孔一縮,猛地坐起來。

腦袋仍是撕裂一般疼痛,意識卻已經不似在陣中那般混亂。少年捂着腦袋環顧四周,目光一下撞進了鳳君含笑的淺紅色眸子裏。

“姐姐?是你救了我?”小少年驚喜又感激,不過很快,他臉色又刷的一下慘白。

他看到了鳳君身側半躺半坐的紫微大祭司。

大祭司一只手撐着腦袋,另一只手不着痕跡地勾着鳳君金絲滾邊的袖擺。他眼中有淡淡的倦意,但望過來的目光仍是威懾十足。

少年身體不由發抖起來。

大祭司看着少年的反應,覺得有些好笑:“方才在塔上瞧着你不畏生死,有骨氣得很。怎麽看到本座就這副表情?本座比大冢宰還可怕?”

對于術士的恐懼,是本能的。面對大冢宰時,他不過是憤怒戰勝了本能。

小少年拽着被子,将自己蜷縮成一團。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每一個手指都在顫抖。

大祭司察覺到對方的恐懼,微微斂了氣勢,讓自己的聲音盡量溫和些:“在塔上之時,你同大冢宰說,什麽都告訴本座了,可本座似乎什麽都不知道。”

小少年将腦袋埋在膝蓋裏,顫抖得發不出一點聲音。

大祭司皺了皺眉。

鳳君收起碧霄丹,給了大祭司一個“我來”的表情便起身走了過去,替小少年擋住了大祭司的視線。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

聽到鳳君說話,小少年抖得沒有那麽厲害了。

有鳳君在側,他無比安心。

“我随母姓,複姓端木,單名一個‘玙’字。我娘是昆侖山下一個小國的公主,極擅歌舞。”小少年慢慢将腦袋從膝蓋處擡起來,談及母親,他的目光不由飄渺起來,臉上露出了眷戀懷念的神情,“端木氏能歌善舞,姿容旖麗,有容氏貴族或豢養于室取樂,或納為媵妾。我娘被容遇看中帶回了府,圈養在一方小院子裏。起初,我們誰都沒覺得哪裏不好。就連弟弟妹妹們出生被抱走之後再沒回來,都未曾引起我們的警覺。直到有一天,我娘也不見了,我偷偷出去尋找,摸上了上善塔,親眼看到容遇将她煉成長生輪轉丸。”

端木玙再度抱緊膝蓋,耳邊猶自響起母親痛苦的哀嚎。他記得母親不可置信到絕望灰敗的眼神,也記得容遇漠然無情的神情。

自那日起,他見到術士就會忍不住發抖,那種恐懼刻入了靈魂深處。只有在面對容遇的時候稍稍好些,因為求生的本能告訴他,要裝得什麽都不知道。

“後來我知道,像我這樣的孩子有很多,他們一出生就被煉成了長生輪轉丸。我呢?起初他喜愛我娘,不忍她傷心,就留了性命。後來,我越長越像他,時常讓他感慨‘豎子類我’,便一直留着我性命。可我知道,這只是暫時的,所以一直想辦法逃走,就挖了那些地道。”

“那些孩子都跟你一樣,是他骨肉?”鳳君吃了一驚。

端木玙點點頭:“與他血脈相似的蜉蝣可以煉出效果更好的長生丹。世人只道他風流多情,納了諸多蜉蝣姬妾,其實根本沒有情,不過是為了讓她們誕下帶着他血脈的蜉蝣之民。那些孩子生下來之後,不記名不入籍,隐沒在偌大的府裏。”

“所以,這就是本座查不到那些孩子來歷的原因?”大祭司靜靜地聽完,翡翠色的眼眸裏流轉着讓人看不懂的色彩,像是憐憫那些可憐女子,又像是為大冢宰罔顧人倫的私欲所驚愕,“私養蜉蝣是重罪,他以納妾為幌子,不失為一個好手段。”

鳳君覺得整個人汗毛都豎了起來:“他這已經算是為了長生而殘害骨肉了吧?當真喪心病狂!方才就應該順道碎了他元神,讓他的長生夢轉瞬成泡影。”

端木玙像是調整好了狀态,突然掀開被子下到地上,一步步慢慢走向大祭司。

他害怕極了,但他必須過去。

雖然鼓起了最大的勇氣,但還是在距離大祭司五六步的時候,軟下了身子,跪倒在地:“大祭司,我願意為你指證大冢宰。”簡短的一句話,他顫抖着說完,像是花完了全身的力氣。

大祭司看着眼前的少年:“你是怎麽救下三百多人的?那些确實都是大冢宰的孩子?”

“不全是,但都是術士與蜉蝣結合的孩子。”端木玙老老實實回答,“每年固定時間,都會有一批孩子被送去上善塔。我都會偷偷帶走幾個,這些孩子不是方國進貢之人,也并非冊上要煉化的人,他們少了也不敢申張。經年累月,我便藏起了這許多人。”

“那墨玄石呢?怎麽得到的。”

“花重金向南方諸國使臣買的。”

“重金?多少?”

端木玙不再回答。

大祭司盯着他,平靜神色中帶上了幾分淩厲之色。

端木玙害怕,将自己的身子伏得更低。

不知過了多久,大祭司站了起來:“你休息吧。本座應了幽篁放了你,自會遵守承諾。明日,本座會安排你離開。”

端木玙驚愕地擡頭。

大祭司已經轉身出了房門。

鳳君有些意外,小跑上去:“你不對付大冢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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