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我心如何照明月

第三章我心如何照明月

鳳君給紫微帝君和勾陳帝君寫了一冊相親相愛的命格。

從天帝和鳳君的談話中,司命提煉出了這條信息,驚得冷汗涔涔。這時,他才想起關于鳳君的另一個傳聞。

鳳君舍身護蒼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但這個英雄與常人眼中的英雄有些不一樣,她其實很懶,能躺着絕不站着,是個比甩手掌櫃還要甩手掌櫃的存在。

十多萬年前,伏羲天帝已近羽化之年,他在一衆青年才俊中相中了鳳君,欲收她做關門弟子。這個關門弟子不是一般的弟子,是将來要統禦寰宇的下任天帝。那是多少神君争破了頭都要搶的位置啊。可是到了鳳君那,她一句“這多累”,蹭蹭在名冊上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別人的名字。這個別人,正是如今的紫微帝君。替師父收徒弟,鳳君是古今第一人。天帝伏羲是又好氣又好笑,不過,他最終秉着愛才之心将兩人都收入了門下。

話說回來,鳳君的眼光确實不錯,紫微帝君勤勉刻苦,兢兢業業。不周山劫難之後,鳳君沉眠,伏羲天帝羽化,正是這位紫微帝君一人扛下重擔,主持了大局。

憊懶的鳳君寫命格,那自然是可以怎麽懶就怎麽來。比如兩冊命格并作一冊;再比如——如果想讓兩個互看不順眼的兩個人冰釋前嫌,那就給他們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體驗。

鳳君的思路其實是對的,只是選擇的方式極端了些,也驚世駭俗了些。天帝正琢磨着怎麽表達命格的不妥之處,鳳君又再度開口:“看陛下神情,莫非是覺得我師兄年紀太大,老牛吃了嫩草?”

自然,天帝是不敢說嫌棄紫微帝君這樣的話的。他趕忙給自己解釋:“自然不是,是……”頓了頓,他意識到順着鳳君的話說下去,好像哪裏有些不對,于是止住了話頭。但他又想繼續說些什麽,這一停,就不知該從哪裏接下去。

司命察覺到天帝的為難,上前一步替天帝開了口:“尊上,您為化解兩位帝君的矛盾是煞費苦心,這命格的安排也是恰到好處,只是有一處小毛病,稍作修改便更加完美了。”

“哦?哪一處小毛病?如何改?”

“兩位帝君乃男子之身,只需……”

司命話沒說完,鳳君恍然大悟:“本君懂了!陰陽不可亂,是本君疏忽了。”

司命和天帝松了口氣。

卻聽鳳君繼續說道:“這便将勾陳帝君的凡人之軀改成女子。”

勾陳帝君整張臉都黑了下來。

紫微帝君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

天帝則是呆了呆,腹诽:凡身可變男女,可歷劫歸來,還是個男子之身啊!實質仍是男子!鳳君就真沒覺得不妥?這十萬年前的諸神竟是這麽開放的嗎?

司命哭笑不得:“尊上,您看,将這男女之間互許鴛盟之情改作惺惺相惜之友情,可好?”

鳳君思索片刻,搖了搖頭:“友情與愛情之間,一字之差,卻是大不相同。若要改,連帶着許多劫數變動,委實改得太多,将勾陳帝君投身女兒身就方便多了。”言外之意:太累不想改。

勾陳緊抿着唇,壓着心中怒火。他覺得,鳳君就是故意給他難堪。

天帝和司命相顧無言,随後整齊看向紫微帝君。

他們這一殿的神,說話最有分量的只有紫微帝君了。

至始至終,紫微帝君都沒有說話。見天帝和司命望過來,他将命格往桌上一擱,冷肅的面容仍是不辨喜怒:“不如空着命格,你随我一同下界,一邊歷劫一邊寫。”

“這多累啊!”鳳君一臉不情願。

“那便乖乖去寫兩冊命格。”

鳳君眉頭攏起,眉間的鳳凰花好似耷拉了下來。

“命數短些。”紫微帝君補充道。

紫微帝君是懂鳳君的。

鳳君眉眼舒展開來,微微一笑,算是應下了。

踏出太清殿,已是日上三竿。

鳳君大大打了個哈欠,有倦意襲來。她準備尋棵舒服的大樹睡一覺,這時,身後一陣疾風,有人快速靠近鳳君。

鳳君避開的同時回過身去,但見勾陳帝君黑着臉,一手呈抓的姿勢立在一旁。他眼中有驚愕,有不可置信。

方才這小後生是想拽她?鳳君淺紅色的眼睛微微一眯:“勾陳小後生,本君殺你全家了嗎?”

“……”勾陳嘴抿得更緊,良久吐出兩個字,“不曾。”

“那本君是搶你媳婦了嗎?”

勾陳沉默片刻,一雙眼深深看着鳳君:“不曾。”

“既然都不是,你作何要用這樣苦大仇深的眼神看着本君?”這小後生着實暴躁又奇怪。

勾陳垂下眼睑,掩去眼底洶湧的情緒:“因為你始亂終棄。”這一句,他說得憤憤不平,垂在兩側的手緩緩收緊,猶能聽到那關節的咯吱聲。

“……”鳳君愣了好一會兒,消化完勾陳的這一句話,她笑了起來,随意而散漫,“小後生,你同本君碰面不過兩回,這要如何始?如何亂?又如何棄?真要說本君對誰始亂終棄,也就我那冤大頭師兄了,可這與你又有什麽幹系?你憤恨些什麽?”

勾陳張了張嘴,正想說話,鳳君那廂卻好像想到了什麽,淺紅色眼中閃過了然之色:“你莫不是替我師兄憤憤不平?其實,你對我師兄有想法吧?所以總是去招惹他。”

“……”勾陳帝君臉上五顏六色開起了染房。

看在鳳君眼裏,這便是被戳中心事的窘迫和羞赧。

鳳君想通其中症結,嘆了口氣,随即端起長輩的姿态,拍了拍勾陳肩頭,語重心長道:“小後生,情之一字,不知何所起,不知怎自控,本君理解。但你得改改這表達方式。你終日一副要吃人的模樣,怎讓別人感受到你的心意呢?我師兄起于微末,人情冷暖,該見識的都見識過了,要得他之偏愛,需小意溫柔。”

“小意溫柔?”勾陳艱難地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鳳君點了點頭:“勾陳小後生,本君觀你平日行徑,大約是不懂何為小意溫柔。無妨,本君懂得,可指點你一二。簡單來說就是,他想喝水,你就奉上暖茶;他想靜靜,你就燃好香關好窗;他餓了,你就帶他去去品嘗天上人間新出的吃食……記住一個原則,凡他所思所慮所行,替他考慮周到,無論順境逆境,都要常伴左右、不離不棄。”

勾陳沉着臉:“尊上就是這樣同紫微尊上相處的嗎?”

鳳君再次點了點頭:“自然。我們自三千歲相識以來,一直如此。不同的是,小意溫柔的是他。本君的歸雲殿,你去過了吧?那是師兄親手為我蓋的,只因我喜歡睡在鳳凰林,他便花了三十年在鳳凰林裏造了那座歸雲殿。說起來,我師兄最愛倒騰這些,你若是送他一座舉世罕見的宮殿,他定會歡喜的。”

“夠了!別再提他!”勾陳的眼神越發駭然。

森冷的寒意彌散。有那一剎那,鳳君覺得,他想掐死她。雖然不知是哪一句話又惹惱了勾陳,但她也知道不能在他人氣頭上觸了眉頭。

“好——不提!不提!”鳳君又打了個哈欠,朝勾陳招手告辭,“本君着實乏了,咱們就此打住,後會有期。”

然而,勾陳卻不想放過鳳君。他趁鳳君不注意,一把抓住鳳君手腕,沉聲道:“別走!”

鳳君歪着腦袋看勾陳拽着自己的那只手:“小後生,你想了解我師兄呢,咱們來日方長,本君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會兒是真乏了,腦袋漲得生疼,先讓本君這老人家休息休息,如何?”

勾陳并沒有放手的意思,那手還越收越緊。

鳳君皺眉,被一個小後生如此放肆對待,饒是她平易近人,也多少有了些情緒。但見她淺紅色鳳眸微微一沉,眉間那朵鳳凰花豔色愈濃,鳳凰神力自丹田湧出,彙于手腕處。

鳳君原是想微微施力掙脫勾陳的手,但不知為何,那股力量流至歸元镯處之時,竟被镯子盡數吸納。

與此同時,意識深處響起一道陌生的聲音:“君上,莫要傷他。”這聲音飄飄渺渺,似真似幻。

鳳君晃神了。

就在她恍惚之際,勾陳腕上使力,将鳳君拉到自己身前。

鳳君雖是四海八荒傳頌的英雄人物,但其實身量不高,只到勾陳胸膛處。

如此近的距離,勾陳的鼻息似有若無地拂過鳳君臉頰。他胸腔內那顆心一下一下跳着,強勁有力,隔着衣衫,鳳君都聽到了它跳動的聲音。

近。實在是太近。鳳君這輩子只離一個人這麽近過。

我是不是被冒犯了?鳳君暗自嘀咕。

恰在這時,一道劍光自太清殿射出,直直襲向勾陳。

寒光凜凜,帶着摧枯拉朽之勢。

那是紫微帝君的佩劍——朝光。

勾陳目光一凜,當即掐訣喚出他的長劍餘容。那是一柄雙刃劍,劍身镌刻芍藥花,靈氣灌注其內,剎那間,繁花朵朵開。

朝光與餘容相擊,誰也不讓誰。

不過,紫微帝君畢竟是二十多萬歲的尊神,修為深厚,不是勾陳這種毛頭小子抵抗得了的。

四五個呼吸之後,勾陳逐漸落了下風。他只得松開鳳君,調集全身力量扛下這一劍。

他一放開鳳君,朝光劍的劍氣也陡然收斂。

紫微帝君緩步走出太清殿,長袖一拂,朝光劍便一個轉彎,飛回他袖中。他淡漠地看着勾陳,迫人的氣勢壓了過去。

勾陳收劍,倔強地回望,似是很不服氣。

天帝和司命急急追出來,見勾陳毫發無傷,皆是松了一口氣。

“孽子!如此不分尊卑!”天帝怒及,“來人!将勾陳帝君禁足太虛宮,沒有寡人之命,不得踏出太虛宮半步!”

命令下完,天帝一路小跑到了鳳君面前:“尊上,小兒實在莽撞,是寡人管教無方,寡人這就帶回去好好管教!”

天帝親自拽着勾陳帝君去禁足。

鳳君覺得腦殼更疼了。她實在想不明白這天帝之子究竟是發什麽瘋,也想不明白自家師兄對一個後輩怎麽一言不合就動手,難道現在流行打是親罵是愛?

“幽篁。”

紫微帝君逆着光踱步而來,藏青色衣衫獵獵,步履矯健沉穩,一如當年。只有他鬓角那幾縷白發能看出歲月已過萬年。

“是我思慮不周,擾了你的清靜。我已吩咐天帝,不讓他出現在你面前,惹你心煩。”

鳳君愣了愣,不在意地笑了笑:“倒也不必如此,一個奶娃娃而已。我也沒那麽小心眼,看得出來,他只是比較在意你罷了。”

“在意?”紫微帝君愕然。她是不是又想了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師兄。”鳳君感覺眼皮子不聽使喚,“好困,送我回去。”說着這話,她腦袋一歪,窩在紫微帝君懷裏就沉沉睡去。

紫微帝君抱緊懷中女子,淡漠的雙眼中總算看到了一絲名為溫暖的東西。

“幽篁,這三千世界多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待我歷劫歸來,我便帶你去見識見識。”

睡夢中的鳳君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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