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風雨将至永夜林
鳳君的傳信青鳥落到玄商肩上的時候,被魑魅魍魉異化的冥差差不多已經清理完畢。
滿地斷肢殘骸,觸目驚心。
七日前,他與鳳君帶了三千冥差來此,到今日,變故陡生,僅餘百人幸存。再聽到鳳君的命令,玄商已經猜到事情有變。他也不戀戰冒進,當即撤出永夜林,于林外十裏安營紮寨,等待鳳君下一步指示。
然而,三四日過去了,鳳君沒有回來,也再沒有出現傳信青鳥。
玄商有些擔心。六殿提議派幾個冥差去永夜林打探情況,他搖了搖頭。因為,青鳥傳信的最後一句是——不讓任何人踏入永夜林。
雖然,玄商從不給鳳君好臉色,但她的命令,他也是從未違背過的。
“再等等吧。”玄商遙望蒼茫的松柏林,暗忖:鳳君雖常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但總體還算穩妥。況且,這天上地下,如今也沒幾人能将她逼入絕境,不妨再等些時日。
就這樣,又過了一日。玄商沒有等到鳳君,卻等來了勾陳和誅離。
勾陳已經撤去了變幻面容的法術,恢複了他原本的樣貌。一襲玄色神君袍,狹長的黑眸冷漠威嚴。他朝玄商拱手:“九重天勾陳,見過玄商神君。”
玄商錯愕。勾陳,那是主掌八荒兵事之職的帝君。這個節骨眼出現在此,是幽篁安排的?
“此間之事,本君業已知曉。七殿冥司蔚珃豢養妖魔,謀害冥君,圖謀不軌。本君已禀明天帝,不日,便有天界援軍至此。”勾陳自己尋了個地方坐下,面對玄商這樣的前輩,他也是泰然自若,指揮起來就跟平日裏指揮太虛宮的下屬一般,“玄商神君得空,請再召集一批冥差,待天兵至,你我合力清剿叛逆。”
“蔚珃?”玄商又是一愣。他沒記錯的話,蔚珃不是躺在蕤賓殿偏殿裏昏迷不醒嗎?
“不錯,就是蔚珃。永夜林妖魔們的主人是蔚珃,所謂的受傷昏迷,都是裝的。”勾陳解釋道,然後一五一十将蔚珃做過的事告訴了玄商。
蔚珃是主謀,他不知道,鳳君也不知道。而這位自九重天來的帝君卻知道,看來,他不是鳳君請來的外援。玄商思忖片刻,道:“帝君,非我不聽九重天诏令,只是鳳君前幾日來了口谕,命我等退出永夜林。帝君若要出兵,且先等鳳君回來。”
勾陳眼底閃過一道不愉之色:“兵貴神速。鳳君陷于永夜林,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那蔚珃詭計多端,她在林中多呆一日,危險便多一分。本君認為,不該在此等候,虛耗時光。盡快出兵,對你我,對鳳君,都是上策。”
“勾陳帝君!”一直默不作聲的誅離陡然拔高了音調,他身上有傷,臉還蒼白着,喊出這一聲之後,聲音便輕了下來,“勾陳帝君天兵壓境,意欲何為?你明明知道蔚珃是紫微帝君的歷劫分身,不去想想如何助他渡劫,卻召集天兵至此,是想用誅魔的名義殺了他嗎?”
什麽情況?先前還說衹瀾要奪舍蔚珃,怎麽這會兒變成蔚珃是衹瀾歷劫分身了?玄商有那麽一會兒的懵,不解的目光望向誅離。
而勾陳聽到誅離的話,面色一沉:“蔚珃已生心魔,此一世歷劫失敗。若不盡快處置,禍亂的就不止一個幽冥界!你想看到妖魔橫行,天下大亂嗎?”
勾陳義正嚴辭。
誅離氣得牙癢癢,起伏的心緒帶得他傷口劇痛。但他忍了下來,恨恨道:“若非勾陳帝君私心作祟,假扮衹瀾,誤導女君,何至于到如今這難以收場的境地!敢問帝君,你可承認,這橫插的一腳,加重了蔚珃的心魔?”
“無稽之談。”勾陳冷聲辯駁,“本君冒用他的名字,只是不希望鳳君與一介分身生出糾葛,又如當年在有容國那般擾亂命格。你所謂的加重心魔,是無中生有,本君不認。”
“你自然不會認。”誅離冷笑,也不想與勾陳再争辯,而是走到玄商身前,殷切地看着他,“玄商殿主,請一切以女君指令為主!”
玄商沒有說話,而是陷入了沉思,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桌面。
見玄商沒有立刻表态,勾陳臉色難看起來:“玄商神君十萬年前是經歷過不周山之亂的,你當曉得,魔族重現,那是何等慘烈的景象!”
“蔚珃只是紫微帝君一魂一魄,蕩清魔氣之後再投入輪回,無有損傷。若因顧念舊情,怠誤了時機,釀成大禍,你們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提及十萬年前之事,玄商神色有所松動。
誅離不由心急:“玄商殿主,紫微帝君心性如何,你也是清楚的。他不會輕易入魔的,女君也不會讓他入魔。”
“誅離!”勾陳呵斥,“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
誅離瞪着勾陳。他向來怵這位盛氣淩人的神君,但這會兒憤怒占了上風,他便也沒那麽怕了。
他梗着脖子,沖勾陳喊道:“勾陳帝君,你扪心自問,你是不是公報私仇,是不是不希望紫微帝君歸位,所以一再阻撓,沒有障礙也要設置障礙!”
誅離并非咄咄逼人之輩,但勾陳所說所行,實在令他不忿。
勾陳臉色越發陰沉,緊抿着唇,一點點寒氣散了出來。
這情狀多少有被戳中心事的窘迫。玄商神色微變,看着勾陳的目光也警惕起來。衹瀾是與他一同在九重天長大的,自然,他和誅離一樣,會下意識偏向衹瀾。
勾陳感受到了玄商的投來的視線,隐約察覺到了不善。他冷哼一聲:“玄商神君,孰輕孰重,孰是孰非,你心中自有定論,本君也不便多言。此行,冥君贈我黑玉令,可號令十殿冥司,哪怕沒有你襄助,本君一樣可調度幽冥界冥差。”
說話間,勾陳攤開手掌,一枚漆黑色澤的令牌赫然顯現。那黑色玉牌之上,線條勾勒出繁複的五個古體字:宮商角徴羽。這些字或扭曲,或添幾筆,或少半筆,共同組成了狀如虎首的一個圖案。
玄商自然認得此物,是文昌神君的黑玉令,見之如冥君親臨。
如果說,誅離責問勾陳的內容讓玄商有些不痛快,那此時此刻,他是徹底不爽了。
他刷地站起來,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盯着勾陳:“那混老頭什麽意思?!藏頭藏尾躲在暗處做什麽!!”
他該想到的,那老頭詭計多端,哪那麽容易死,只是,話是從幽篁嘴裏說出來的,他便不疑有他。
勾陳也站了起來,直視玄商:“冥君自有冥君的打算。他說了,若玄商神君配合,本君可暢所欲言。可若玄商神君不聽調度,那麽一個字都不能透露于你。”
玄商額前青筋暴起,手邊硯臺被他重重擲于地上,聽得一聲清脆的“啪!”,硯臺應聲碎裂。
玄商嘴角冷冷扯開一道弧度:“本座明白了!看來,他是與你沆瀣一氣,準備逼死祗瀾了!”
原本,他還覺得誅離是關心則亂,對勾陳的指摘多有不實。然而,勾陳卻拿出了黑玉令,勢要誅滅衹瀾,這強硬的态度,他不得不懷疑勾陳和冥君的圖謀。
他們究竟只是想殺死分身,還是想逼着本尊入魔,玄商不得而知。
“請玄商神君注意措辭。”勾陳聲音一沉,黑眸中慢慢有冷意彌漫開來,“紫微帝君入魔,事關天下蒼生,玄商神君為私情左右,避嫌是應當的。而冥君心懷衆生,容不得爾如此污蔑。”
“這冠冕堂皇的一套,本座聽膩了。勾陳帝君,本座不奉诏!”玄商跨步走過勾陳,順道拽上了誅離,“勾陳帝君,本座十萬年前聽鳳君號令,十萬年後亦是。衹瀾入魔與否,本座不關心,唯願他遵從本心,好好活着。這萬載歲月中,他從未為自己好好活過。”
玄商帶着誅離離開了營地,向着永夜林方向而去。
鳳君在望月宮優哉游哉。這幾日,日頭正好,她尋來了一把鏟子,在自己屋前挖坑種花,乖得不能再乖。
自那日後,她不太敢見蔚珃。每每瞧見他身影,就心癢癢的,莫可名狀的情愫充盈心間,若非理智尚在,她可能就做了對不起師兄的事了。
所以,她得每天給自己找點事,分散下精力。
“你在種什麽?”蜃妖丁伶好奇地湊了過來。
她環佩叮當,行動處茉莉花香浮動,嬌媚的容顏在日光下更顯風韻。
蔚珃吩咐蜃妖盯着鳳君,一連幾日,她就看鳳君在那挖坑,不由好奇心一起,便過來問了問。
鳳君擡眸,被耀眼的陽光刺得眯起了眼睛,懶洋洋地回答道:“不知道。等長出來就曉得了。”
“你倒是挺随意。”
“打發時間罷了。”鳳君将最後一顆種子埋進土裏,在其上鋪了一層松軟的沙子,“最後一顆了。不知道接下來還可以幹什麽,要不打掃打掃屋子?”
丁伶覺得不可思議:“你不該尋思着怎麽脫困嗎?”
鳳君眨眨眼:“為何要脫困?這兒好吃好喝供着,睡到自然醒,挺舒坦的日子。”
丁伶不是很能理解鳳君:“你若來做客,這日子自然舒坦。但你是來剿滅我們的啊!身在魔窟,要不得這份閑心。”她如此淡定,身為妖魔的她們其實有點面子挂不住。
鳳君眸光流轉,糾正蜃妖的說辭:“不對!本君是來和談的,誠意滿滿的那種,自然有閑心。”
蜃妖回以一臉“不信”的神情。
突然,鳳君的視線盯在她臉上,看得她混不自在。
“你……你看我做什麽?”
“你好看。”
丁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