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再見已是幾經年
鳳族女君醒來的消息一出,天上地下都沸騰了。一時間,栖梧宮仙客絡繹不絕。
連華備了厚禮觐見鳳君,可一連數日,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前來賀禮的客人,他愣是連鳳君的面都沒見着。每每詢問仙侍,都只得一句“已禀明君上,仙君且先候着”。
這是不見的意思嗎?那我是走還是不走?連華正躊躇猶豫之時,鳳翎牽着鳳桐自廂房路過。
瞧見連華,鳳翎十分訝異:“連華仙君,你怎還在?”
連華面露尴尬之色:“小仙叨擾。但臨行之際,星君命小仙務必要見到君上。這未曾親見君上,實在不敢回去複命。”
這一句,連華說得忐忑又心酸,隐隐還透着幾分委屈。
鳳翎露出更為詫異的神情:“你還未見過君上?”
“君上政務繁忙,許是耽擱了。小仙等得。”連華理解地微微一笑。
鳳翎像是想到什麽,表情有一瞬間詭異的凝滞。片刻之後,他歉意地看了眼連華,而後拍了拍鳳桐肩膀:“鳳桐,你帶連華仙君去見君上。”
于是,鳳桐領着連華去了鳳凰花林。
鳳凰花開,滿樹紅霞,襯得遠處落日別樣的紅。
“鳳桐小公子,小仙有幾個問題想向您請教。”見鳳君之前,連華想摸清鳳君的性子。
“你是想問鳳君的喜好吧?”鳳桐已不是第一次被客人詢問這個問題了。
乍一下被天真純良的小童子點破目的,連華讪然笑了幾聲:“小公子聰慧,小仙确實想問這個。鳳君尊貴,又是這天上地下最受人崇敬的尊神。小仙初初化形,不懂規矩,恐惹得君上不快,誤了司命星君大事。故而,想問問君上平日裏喜歡什麽,厭惡什麽,是否有什麽禁忌之事。”
“連華仙君多慮了。君上沒什麽特別的喜好,也沒什麽禁忌,平日裏也只做過兩件事。”
“哪兩件?”
“一件是晚上在歸雲殿睡覺。”
“另一件呢?”
“白天在鳳凰林午休。”
“……”
說話間,兩人行至鳳凰花林的中央。微隆的土坡上,古老的鳳凰花木聳入雲霄。鳳君躺在樹幹上,在花與葉的掩映下只露出金絲滾邊紅衣的一角。
鳳桐行禮:“君上,掌命司連華仙君求見。”
連華跟着鳳桐行禮,正要說話。但見頭頂枝葉顫了顫,慵懶而帶着困倦的聲音便從上面傳了下來:“曉得了,叫他候着吧!”
說完,鳳君翻了個身,帶得鳳凰花簌簌落了些許花瓣,然後——
沒有然後,樹上再次沒了動靜。
“……”怪不得每次仙侍都讓他等着,原來鳳君的原話真是如此。連華靜靜地站在晚風裏,哭笑不得。
鳳桐眨眨眼,奶聲奶氣再次開口:“君上,連華仙君已經來了。”
鳳凰樹上,仍是沒有動靜。
“君上,君上。”鳳桐又喊了幾聲。
山風掠過,枝葉沙沙作響。
鳳君仍是許久沒有聲響。
鳳桐看向連華,有些不好意思:“仙君可要在此候着?”
連華思索了片刻,最後決定厚臉皮留在原地等着。
鳳桐年紀尚小,耐心不如連華。約莫等了一盞茶功夫,便等不下去,随意尋了個借口就玩耍去了。
等啊等……等到整個夕陽沒入群山。
就在連華以為鳳君要在鳳凰林過夜的時候,鳳凰樹上終于有了動靜。
“該回歸雲殿了。”鳳君伸了伸懶腰,呢喃一句之後跳下鳳凰樹。
“掌命司小仙連華見過鳳君。”
正準備離開的鳳君被吓了一跳,這才發現樹下站着一個清俊的小仙。這小仙文文氣氣,一股子書卷氣,周身隐隐約約還帶着一絲清冽的香味,讓鳳君覺得有些熟悉。
鳳君在腦海裏搜索了一遍,沒有誰能跟眼前的小仙對上號。
“你叫連華?”鳳君打量着連華,淺紅色眸子浮起些許迷惘之色,“這個名字好像聽到過,但又沒什麽印象。在哪裏聽過呢?诶?哦!對!本君在夢裏聽到過好幾次!”
“……”敢情鳳君壓根沒在意仙侍的禀告,只以為在做夢。
連華默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微微一笑,謙恭地拱手道:“許是小仙與君上有緣。您未蔔先知,在夢裏就已經曉得小仙要來尋求君上的幫助了。”
鳳君愣了愣,随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笑的時候,眉間鳳凰花的顏色越發鮮豔,襯得那寡淡的面容生動起來。
“十萬年了,掌命司還是這般神神叨叨。本君若是不應,是不是有違天意?”鳳君笑着拂落衣上的花瓣,随即懶洋洋朝後一靠,“是何事,本君且聽聽。”
于是連華一五一十将此行的目的說給了鳳君聽。
原以為會費些功夫,誰知鳳君聽到“寫命格”,淺紅色眸子裏是藏不住的雀躍,随即一口應了下來。
鳳君的效率極高,不出三日,她便帶着寫好的命格來到了掌命司。
司命星君喜出望外,也沒看命格內容就急急遣人将命格送去了太清殿,順道還誇贊了連華辦事穩妥。
又過了一日,天帝傳召司命。仙侍面色沉沉,這讓司命有了不好的預感。彼時,鳳君因對寫命格興趣濃厚,留在了掌命司。見司命被傳召,想來是為命格一事,于是一道跟了去。
太清殿內,天帝反反複複翻着司命送來的命格,面色不定。他根本不敢去看左手邊的那位尊神——紫微帝君。
這司命平日裏看着牢靠,怎麽寫了如此一個命格!是嫌吾兒跟帝君的嫌隙不夠深嗎?天帝放下命格,伸手去夠案上的茶杯,決定先喝口茶壓壓驚。
紫微帝君一襲藏青衣,劍眉入鬓,端正肅然,凜然如一柄出鞘的劍。他瘦削的手指一頁一頁翻着命格,看到某一處,劍眉挑了挑,冷肅的面容似乎就要繃不住了。
天帝小心髒抖了抖。
天帝右手邊——他的寶貝兒子勾陳帝君也在看命格。他年少氣盛,平日不管怎麽裝深沉,掩藏情緒的功力是及不上紫微帝君的。只見他一雙黑眸瞪得大大的,命格被重重摔在茶案上:“荒唐!荒謬至極!”
勾陳帝君說這話的時候,司命堪堪跨過太清殿門檻,那厲聲的呵斥讓司命腳下一軟,險些摔了一跤。幸好身旁的鳳君及時扶了一把。
鳳君笑盈盈進來,拱手朝天帝拜了拜,算是見禮,随即淺紅色眸子一瞥,望向臉上仍有怒色的勾陳:“小後生,你對本君寫的命格似有不滿,是何處有不妥之處嗎?”
勾陳帝君面色一僵,看着鳳君的眼睛裏閃過諸多情緒。
這并非鳳君與勾陳的第一次見面。
就在鳳君醒來的第二日,勾陳就怒氣沖沖踹開了歸雲殿大門。彼時,鳳君和鳳桐小童子正在梧桐樹下喝着甘冽的泉水,有說有笑。
不待鳳君開口,暴躁的勾陳就一連說了三個“好”,一個比一個咬牙切齒:“你便是這麽喜歡走捷徑?”
鳳君懵了懵,看向鳳桐:“走?本君走路了嗎?”
鳳桐也很茫然:“君上都是用飛的。”
勾陳怒極反笑:“很好!”
話音一落,他摔門而出。
鳳君心疼地看了眼自己的殿門,嘆息着搖了搖頭:“這如今的小後生怎如此暴躁?不敬仙長倒是其次,這說話行事不清不楚、沒頭沒腦的委實是個大問題。阿桐,你要切記,有嘴不說人話,是要沒朋友、沒媳婦的。”
鳳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尊上駕臨,有失遠迎。”見鳳君來了太清殿,天帝趕忙從禦座走下來迎鳳君,誠惶誠恐地引着她于紫微帝君身側坐下,“此乃小兒衡玑,司掌勾陳帝君之位,主八荒兵事。他少不更事,莽撞無禮,還請尊上海涵。”說完,他遞給勾陳帝君一個眼神。
勾陳眼中劃過一道驚詫之色,看着畢恭畢敬的天帝好一會兒才不情不願朝鳳君行禮:“勾陳見過鳳君。”
鳳君不是小心眼之輩,自不會與小輩計較。
“陛下召見司命是為了命格一事吧?這冊命格乃本君所寫,陛下有何指教?”
“尊上寫的?”天帝偷眼看向紫微帝君,但見對方仍是表情淡漠,不知喜怒,心下斟酌着用辭,“尊上寫的命格,十分精彩,寡人沒有可指教之處。只是——只是——寡人想要兩位帝君各自有各自的命格,您這只寫了一冊……”
聞言,鳳君微微一笑:“此前我同連華仙君打聽過,這勾陳帝君和紫微帝君多有龃龉,此番私鬥雖只損壞了神器,但難保将來不闖下更大的禍事。當年水神火神私鬥,致使天柱傾折,生靈塗炭,本君是歷歷在目啊!”
提及十萬年前那場禍事,紫微帝君終于有了不一樣的表情。他合上命格,一雙漆黑如墨的眼定定望着鳳君。
鳳君繼續說道:“兩位帝君之嫌隙,本君甚是憂心。故而,我将兩位寫入同一個命格,造同一個劫,意在讓他二位增進了解,增進感情,化幹戈為玉帛。”
“尊上言之有理。”天帝皮笑肉不笑,“但沒必要将他二人湊成一對,歷那情劫吧。”
“不好嗎?”
這怎麽可能會好?天帝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