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殿下……”跪在下殿的人謹慎道:“人已經厚葬了,銀子已經按數目送至家中。”
“恩。”
“關于那件事……也已經按照您說的銀兩交到那位江湖中人手裏了。”他頓了頓,疑惑道:“只是……那批銀兩……”
“恩。”君懷桑站起身,徘徊間目光帶着一絲緊張:“陪我去一趟落雁樓。”
“好,小的這就去準備車馬。”
“等一下。”
君懷桑忽然叫住了那人離去的腳步,在其探尋的目光下,君懷桑忽而笑道:“去把前幾日趕制出的那件雪狐裘大衣拿來。”
“這……可那件衣服是陛下特意托人為您趕工做出的……那雪狐更是千年難得一遇……”
“是我的是她的有何區別,更何況……”他說着,眼底的笑意漸深:“求親,總不能空着手去。”
……
“他是萬刀堂的人。”
沈碧面上的笑意漸散,她的目光冷然不置一語的望向眼前的人。
“你為什麽沒有殺他?”
她見他鐵了心要攔着自己,幹脆湊近笑道:“喲,怎麽,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竟然催着我去殺人了?”
“你?!你根本沒有殺他,甚至還幫他瞞過了黃泉客棧,他才隐姓埋名的住在這裏,可你為何一定要讓我覺得你是個十惡不赦之人也從不肯解釋半分?”
“解釋什麽?我今天不殺他不代表我明天不殺他,現在不殺他不代表下一刻不殺他……所以你要是不希望我殺他,大可以趕我走或者……幹脆殺了我?”
“你?!”
“你什麽你,怎麽,你如今就只會說這一句話了?”她擺了擺手,似失去了耐心的轉身向房間走去。
林無缺卻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在折仙林說的話還算不算話?”
“什麽?”她錯愕的回過頭,不知話被他這麽一轉轉去了哪裏。
他似掙紮許久,終凝向她的眼睛:“一生一世……一雙人。”
沈碧愣住。
“如果你喜歡這樣的生活那我們就找一處林子建一座小屋,你喜歡喝折仙我就釀給你喝,若你喜歡孩子我們就生一個,放下那些……”
“等一下。”她聽到這裏急忙叫了停,面色古怪的打量着他:“這些是誰教你的?”
林無缺別開目光沒有接話。
“生……生一個?呸,你知道怎麽生孩子?是不是屋裏的那個老混蛋教你的?!”
沈碧說罷提起劍便向屋內跑去:“姓霍的,老娘說過下次見到你一定要削下你的頭,看來你是頭癢了!”
“诶,別吵,小然睡着了。”那已作獵戶的人掀開窗理也不理的比了一個噤聲,便将窗戶再關得嚴嚴實實的。
沈碧正氣得欲揮劍砍窗,卻被身後的人拉住了手腕:“跟我走。”
她的動作頓住,卻并沒有回過頭。
那些虛張聲勢的爪牙在此刻也顯得狼狽不堪,只剩下張牙舞爪想要逃脫的她狼狽的收起劍。
“謝謝你廢了這麽久的時間來感化我這樣一個惡人,只是可惜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只要你想。”他握在她腕間的手未松半分。
“你們折仙林的人是不是都像你這麽缺心眼的?”她回過身怒道:“一個為了一個虛無缥缈的可能就以身祭劍,一個被人騙了卻還要三番五次救那個騙了他的人,哪有這……”
他的目光未有波瀾,平靜的再次問道:“跟我走。”
……
林間一騎絕塵去,天地只餘馬蹄遠。
當這騎單騎在林間院外停下,一襲白衣自馬背一躍而下,蹙眉靜觀後房踏入眼前的木屋。
在木屋內備餐的人似是聽到響動,他随便用身上的衣布擦了擦手走出門去,可一照面見到站在門外的人卻愣在原地。
那人轉過身,只随口問道:“人呢?”
霍先生一愣,随即咧唇笑倒:“喲,不巧了,那兩個人剛走。”
……
“身在這江湖中,哪個人的刀劍上能不染血?”沈碧快速收緊魚線,将魚丢進魚桶的動作幹脆利落:“刀下生刀下死,這就是江湖中人的宿命。”
她回過身,見身旁的人一副專心釣魚的模樣搖頭道:“你既已入了江湖,就別像從前那麽好騙,不殺人就會被殺,這是江湖上的規矩,不然總有一天你會死于自己的善念。”
林無缺依舊專心看向魚線與湖面銜接之處,波瀾不驚的面色忽音那湖面的細微浮動而聚焦。
就在這等魚上鈎的分秒之間,忽而一顆石子精确無誤的搭載懸勾的水畔,直驚得水紋現錦鯉散。
“你?!”林無缺擲了竿站起身,面上不變的神色也頗有些裂紋。
沈碧也驚得跳起身,拎起魚桶便跑:“诶,我這是在幫你,你不是和尚麽?可不能殺生的。”
林無缺回頭看過身後已驚得無魚的平靜湖面,收了竿快步追上。
“你當初……是如何加入黃泉客棧,做殺手的?”
“是将我養大的一位叔叔。”她轉過頭看着他欲言的模樣又複笑道:“你一定覺得他是為了讓我有天可以報仇,其實開始我也這麽以為,可後來我才知道并不是那樣。”
“為何?”
“我做殺手全是憑着殺盡世間該殺之人的信念,我原本覺得,這世間該殺之人殺之不盡,因為有太多的冤屈和恨。”她頓了頓,低頭望向手中的魚桶:“可後來我才發現原來并不是這樣。”
“恩?”他側頭看她,聽的專注。
“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麽多的善與惡,大多數人是立于正邪之間的。”
她停下腳步,目光明澈坦蕩:“但是這條路我一定會一條路走到黑的,不是因為我心中的恨,而是因為我心中還有除了恨之外的其他東西。”
她說罷便随意的擺了擺手,又複向前走去。
經過了太多,她也是直到後來才明白,人人都覺得江湖是個快意恩仇的地方,可真正踏入才會明白,哪有那麽多的快意恩仇……無論是江湖、朝堂還是深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不過是從一張牢籠進入到另一張牢籠罷了。
兩人說話間已至院外,目光在院中一晃而過時沈碧竟驚得手中的魚桶險些掉在地上。她慌忙的抱緊手中的魚桶快步走進院子:“你怎麽來了?”
只見一襲白衣的連淵正坐在院內桌邊可家中的主人卻不知去向。
沈碧将魚桶擱在桌上,見他只是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不說話又複問道:“人呢?”
她的話音剛落,霍先生便掀開簾子走了出來,見屋外這劍拔弩張的模樣彎眼笑道:“這麽熱鬧?”
沈碧見他竟自屋內出來這才松了口氣,她沒有接霍先生的話,站在兩人中間轉而對連淵再次問道:“你怎麽來了?”
“來接你回家。”連淵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目光似不經意的瞥過站在院門口的林無缺,又轉回視線笑道:“不介紹一下?”
沈碧一口老血堵在胸口,看了看院門邊的林無缺怒道:“你不認識?!”
“這位是?”
沈碧看着那熟悉的含笑目光正望向自己的身後,忙下意識的想擋在兩人中間,可連淵卻似已經察覺了她的意圖,直接将她撥開煞有其事的笑道:
“怎麽?不想介紹?”
沈碧還未接話,便聽霍先生随口道:“對,介紹一下,這位是?”
沈碧看着霍先生也似什麽事都沒有的在桌邊坐下,想着兩人剛剛在自己不在的時候不是也沒發生什麽……
“這位姓霍。”她滿面懷疑的坐下避重就輕的介紹道,待目光轉向連淵時,見他的面上滿是讨人厭的笑意,話說了一半便話鋒一轉道:“這個是……算了,不重要。”
誰料他竟将這話接住:“自家人,自然不用多介紹。”
沈碧原本一門心思全放在不知連淵是否察覺到什麽上,可見他只專注于自己的稱呼,這才悄悄将心放回了肚子裏。
要知道與他們同桌的這個人,原本是江湖中極為有名的殺手,不僅出自萬刀堂……更是沈碧不久前接了懸賞的地階紅牌任務。
只是……她時至今日也無法忘記擋在她劍前的小然那時的表情。再後來,不過是她的一念之差,便放了這一對父子。
因為這件事,雇主沒少找落雁樓的麻煩,好在連淵信她一口咬定人已經死了,後來雖不知此事如何解決的,左右連淵後來并沒有再提及此事也就是了。
只是她也不曾想過會再與他們相逢,還偏偏……被連淵撞見。
“承蒙兩位照顧,她在外時日已久,如今也該随我離開了。”
連淵的話打斷了沈碧的思緒,他說罷便站起身,還算客氣的颔了颔首便要拉她一同起身。他拉着沈碧向外走去,可剛至院門口邊便被攔住去路。
見林無缺攔住去路,連淵豁然笑道:“折仙林一事乃我黃泉客棧過失,此事客棧會一力承擔,如閣下有任何需要黃泉客棧的地方,盡管開口。”
沈碧不曾想過連淵竟這般直言黃泉客棧,這才後知後覺的明白他這分明是早就知道了自霍先生的身份。她欲言又止的被他拉着再欲穿過院門,卻不想林無缺竟未讓半分。
沈碧見狀忙道:“他……他跟我們一起回去。”
“什麽?”連淵回過頭詫異的看向她。
她扯了扯嘴角:“你前陣不是說缺個樂師,他還會釀酒,不是正合适?”
“我看……”連淵說着當真煞有其事的打量起了一旁的林無缺,半晌,笑道:“不合适。”
“你?!你剛剛不還說欠了折仙林一個人情,既然這樣,他無處可去你還不願收留?”沈碧見他不允,幹脆甩開他的手破罐子破摔道:“他不去,我就也不回去了。”
“威脅我?”連淵笑着在懷中摸出一樣東西,在她面前晃了晃:“不回去?”
她瞥見那不過是一個人字紅牌,剛想為此嗤之以鼻,卻在瞥見木牌上的名字後驚得伸手一把奪過。
“誰接了牌子?”
“沒人。”他慢條斯理的整理着手腕衣袖:“不過你再不回去,就不一定了。”
她咬緊的雙唇透着蒼白,緊緊攥在手心的木牌上只有兩個字——
李牧。
……
心事重重的三人匆匆趕回落雁路,回到樓中,連淵立刻命人取出了那袋用來“買命”的黃金。可當他當真看到這批黃金,密室內的氣氛卻變得極為冷凝與古怪。
“李牧現在在哪?”
“已經将他秘密接回樓裏了,不過他之前就與咱們走得極近,恐怕他在這的事也瞞不了一時半刻。”沁娘颔首答得中規中矩,可目光卻還是猶豫的瞥過一旁怔忪出神的沈碧。
連淵的指尖劃過那些黃金,自那些金錠底部細致的紋路劃過,未再接話,面色也更沉了幾分。
“這些遠不止一個人字階任務的銀兩,甚至可以說是天字任務的價格也不為過了。”沁娘眉頭深鎖:“這人大手筆一擲千金的要買李牧的命……來者不善。”
“來者不善?”連淵擡眸,他的之間在黃金底部的紋路上摩挲:“恐怕不止來者不善這麽簡單。”
沁娘不解的目光自連淵與沈碧間游走,奇道:“到底怎麽了?”
沈碧的的目光緊緊的盯着手中的金錠,她的指尖撫摸過那金錠下的官印,沉聲道:“這官印……”
沁娘聞言依舊不解:“官印怎麽了?咱們收的銀子也不是沒有過官家的銀兩,這些金銀流通,總會有流入江湖的。就算真的是官家人……”
“不是所有官家的銀兩印記都是一樣的,這些印記上會有細小的差別。”連淵置下金錠站起身,他緩步走到始終低着頭的沈碧身側:“而這些金子……來自太子東宮。”
“太子?”沁娘聞言也不由得目光古怪的看向沈碧。
沈碧也将手中的金錠放下,正色道:“來黃泉客棧買兇的人都會避諱自己的身份,而黃泉客棧也只收錢不問買家是誰,可這金子上的印記不會是粗心或偶然,只有兩種解釋,一種是有人陷害太子……”
“确有可能……”沁娘低頭沉吟道。
“但是誰會向一個只進不出的江湖門派去陷害當朝太子呢,沒有這個必要。而另一種解釋就是太子想通過這個印記向黃泉客棧施壓……務必要完成這次刺殺。”
“那……”沁娘的視線自桌上的金袋上轉回兩人身上,猶豫道:“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