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蒼茫柏林孤城立
鳳君是誰?來自何方?将在幽冥界行何事?
蔚珃初見鳳君就有這些疑問,故而,當他進入蜃妖專門為鳳君編織的幻境時,他并沒有第一時間破了這幻境。
幻境裏,神光普照,仙氣缭繞。黑底鎏金的“太清宮”三個字,令蔚珃久久不能回神。
太清宮,是九重天天帝起居和處理政務之所。而這裏的仙侍神君見到鳳君,皆是恭恭敬敬稱其一聲“君上”。
能出入太清宮,又被尊稱君上者,唯有天帝之下的諸帝君以及各族的主君。
蔚珃對鳳君的身份有了些底。
随後,他跟着鳳君到了天刑臺。讓他沒想到的是,甫一踏入天刑臺,他竟與臺上受刑的神君合作一體。
天雷摧心灼魂,蔚珃幾要承受不住。但這并不是最為動搖他的,動搖他心智的是鳳君,是鳳君看他的眼神,還有她的觸碰。
那一刻,他似與這位神君感同身受,心神蕩漾。
這陌生的感覺讓他慌了神,情急之下立刻破了幻境。
永夜林萬籁俱靜,惟有清泉淙淙。
鳳君與蔚珃兩廂對視。
不知過了多久,她眉間鳳凰花微動:“蔚殿主無需拘束,照舊稱我‘幽篁’便可。”
鳳君笑意盈盈的,看樣子,沒有追究他窺探幻境的意思。
蔚珃回以溫和一笑:“那神君便也不要‘殿主’‘殿主’的喚我,稱我‘阿珃’即可。”
“好。”鳳君應得爽快,“阿珃。”
阿珃。
這兩個字從鳳君嘴裏吐出,語調輕緩慵懶,聽得蔚珃心頭一顫,幻境裏那種奇怪的心緒再度如藤蔓一般攀爬于心間,絲絲匝匝纏繞。
他不該生出這樣的心思,得立刻找件事,分散注意力。蔚珃察覺到自己的異樣,不由拽緊了手裏的夜明珠:“誅離和祗瀾不在此處,我們先去尋他倆。”說話間,他環顧四周,踩着淺淺的山泉,溯流而上。
鳳君沒有立刻動身,而是彎下腰拘了一捧水,嘗了起來。
蔚珃見鳳君沒有跟上來,停下來回頭去看她。
鳳君砸吧砸吧嘴:“清甜甘洌,是幻境裏嘗到的味道。果然,那酒和果子不是蜃妖的口水。”
她還在意着這事啊。蔚珃失笑。
“蜃妖以此山泉水編織幻境,誅離和衹瀾若也在幻境裏,必定是在這泉水流經之地。我們循着這水找,事倍功半。”鳳君甩落掌間的水,濕漉漉的手用袖子擦了擦,而後朝着與蔚然所走的相反方向一指,“你溯流找,我順流找,一個時辰若無收獲,再回到此處彙合。”
蔚珃同她想的一樣。
就在兩人即将動身之際,百裏開外處,飛鳥驚起,劍氣縱橫。
蔚珃和鳳君交換了一下眼神,随即朝着那裏飛掠而去。他們前腳剛到,誅離後腳也到了。
誅離并沒有被蜃妖帶入幻境,琵琶聲起之後,蜃景消失,他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帶到了別處。之後,便一直在黑漆漆的林子裏找人,直到感知到這股強大的劍氣。
朝光劍低吟。
蜃妖被祗瀾澎湃的劍氣震飛,摔倒在鳳君腳邊。
“噗——”她捂着胸口,吐出了一口血,眼中盡是難以置信的神色,“你竟有如此修為!怎麽可能!”
祗瀾提着劍,一步步緩緩走來。劍尖劃過地面,帶起一片寒霜。他的眉眼更冷,冷哼一聲:“區區妖物,也敢窺視于我。”
劍意森森,殺氣漫天。
蜃妖臉色瞬間煞白。
“祗瀾!”鳳君朝前走了一步,擋在蜃妖身前,“先莫殺它,我有話要問。”
鳳君一開口,衹瀾立刻斂了周身氣勢,收劍入鞘。他眼中的肅殺之色慢慢褪去,轉而低垂着眉眼,乖巧地走到了鳳君身側。
誅離被這前後的變化,驚得張大了嘴,暗道:主上這一世,脾性大了些,但妻管嚴這一點是半分沒變。
朝光劍凝的一片霜花随着劍氣飛落到蔚珃手背上,一接觸到溫暖的體溫,拿飛霜瞬息化為一粒水珠。蔚珃靜靜地看着飛霜化水的過程,眸色漸深。
鳳君轉過身去看蜃妖。
蜃妖還是蜃景裏的裝束,只是沒有了遮面的面紗,那姿容便減了三分。她眉間有一道繁複紋路的黑印,隐有魔氣纏繞。
魔氣?鳳君微微眯起眼睛,蹲下身。
她沒有任何別的動作,只是這樣托着下巴看着。蜃妖就覺得極為壓迫,整個身體僵直着不敢挪動分毫。
“沒有肉身的元神長久滞留于世,靈氣散盡,神志混沌,便會異化為魑魅魍魉,如行屍走肉,只知吞噬一切可吞食之物,除非像誅離一樣有神力穩固元神。蕭随風說,你是尚有神志的魑魅魍魉,但我看,着實不像,倒更像是魔。用魔氣來穩固元神,理論上也是可行的。不過,我倒是好奇,你是如何化魔的?”
自上古神魔之戰後,諸魔永鎮天柱之下,它們那些将人引入魔道的功法典籍也一并焚毀。這千萬年來,世上再無魔現身。
鳳君這輩子也只見識過兩次魔氣。一次是不周山傾塌,鎮壓于天柱下的魔逃了出來;一次則是師兄歷劫時凡身入魔。
這幽冥界的蜃妖又是如何化魔的?是像她師兄一樣心魔難抑,還是機緣巧合之下摸索出了什麽門道?鳳君很是好奇。
“什麽魔?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蜃妖卻是矢口否認。
“你可以欺負這兒的人沒見識,卻是不能質疑我的判斷的。不說也沒關系——”鳳君伸出手,朝着她眉間黑印探去,“我可以自己看。”
纖白如玉的指尖點住蜃妖額頭的黑印。
蜃妖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她想朝後退去,擺脫鳳君的手。但身體卻完全不聽使喚,只能任由對方灼灼的靈力自眉心倒灌入靈臺。
“刷刷刷——”
就在這時,數十道箭矢自密林深處破空而來,襲向鳳君。
朝光劍再度出鞘,祗瀾與蔚珃、誅離一起斬落襲向鳳君後背的箭。
箭矢密集如雨,縱有他們三人相護,還是有一兩道箭矢突破防護圈,與鳳君擦肩而過。
鳳君不得不撤回靈力,回身防禦。
鳳君靈力一撤,蜃妖便痛呼出聲,豆大的汗珠一粒一粒自臉頰滾落下來。她像是被瞬間抽走了全部力氣,軟倒在地。
此時,一道黑影飛掠過來,帶走了蜃妖。
鳳君有所察覺,長袖一甩,将身周的箭矢盡數掃落在地,當即朝着黑影的方向追了過去。
他們四人追着黑影和蜃妖,箭矢則追着他們。一盞茶功夫,四人便跟丢了那黑影,密密麻麻的箭矢也不再襲擊他們。
蔚珃想用蕭随風的追蹤符追尋,卻發現追蹤符也失去了效用。顯然,是那黑影察覺到追蹤符,救走蜃妖的同時,順便毀去了它。
茫茫山林中,要想再尋那蜃妖,宛如大海撈針。
“沒想到那蜃妖還有同夥!功虧一篑!”誅離分外懊惱。
“也許,我們還有一個法子。”
衆人驚訝地看向鳳君。只見她眉間鳳凰花微微萎靡,眼中一貫的三分笑意淡去了兩分:“方才探入蜃妖靈臺,發現她的化魔,是因為沾染了我師兄紫微帝君的神力和魔氣。”
蔚珃和誅離齊齊一怔。蔚珃是想起了幻境裏那個受刑的神君,感到驚訝。誅離卻是疑惑,目光不由看向一旁的衹瀾。
衹瀾沒什麽表情,但若仔細看他,就會發現他緊張地握緊了手裏的朝光劍。不過,在幽暗的林子裏,沒有人發現他這個小動作。
“我師兄身遭變故,被我用本命法器封印了元神,我将之化作一枚黃色的龍形玉玦戴在身上。來幽冥界那日,不慎被我遺失。蜃妖身上的神力和魔氣,大抵是來自于那玉玦。”
“蜃妖既接觸過玉玦,那多半玉玦在哪,蜃妖也便在哪。”誅離一下就猜到了鳳君的打算,“本命法器相伴相生,女君是想通過與自己法器的感應來尋到玉玦,尋到蜃妖?”
鳳君點了點頭,随即沉下神識。果不其然,靈識一掃,煥日神槍的靈力波動就傳入靈臺。
“跟我來!”鳳君循着這陣波動,朝着永夜林更深處行進。
一行四人約莫走了半個時辰。周圍的柏樹越發高大粗壯,将光擋得嚴嚴實實。再往前走了幾裏,忽的被一堵牆擋住了去路。
借着夜明珠的光芒,鳳君四人看到那是一堵人為砌起的青石牆。這堵牆高聳入雲。
鳳君足尖一點,攀上了高牆。蔚珃等人緊随其後。
這堵牆約莫九層樓那麽高,遠遠高過了底下的松柏樹。
鳳君禦風立于牆上,眼中閃過訝異之色。
高牆內,琉璃瓦,玉石牆,赫然是一座巍峨的宮殿。如蜃妖那樣眉間有黑色印記的人穿梭在回廊之間。
“嘶——吼—吼——”忽的,尖利的嘶鳴此起彼伏。
山林震顫。無數黑影自四面八方向他們圍攏過來。
“是魑魅魍魉!”蔚珃拔劍出鞘,嚴正以待。
“是許多魑魅魍魉!”誅離補充道,清清朗朗的嗓音帶上幾分凝重和憂慮,“如此之多,就憑我們四人,怕是——”
數不清的魑魅魍魉,還有底下那麽多不知底細的妖魔,蔚珃也并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他詢問的目光看向鳳君:“幽篁,不若先回去從長計議?”
煥日神槍就在不遠處,鳳君能感知到。那越來越多的魑魅魍魉聚集過來,她也感知到了。
雙拳難敵四手,這些沒有神志的魑魅魍魉不怕死地前仆後繼,縱是全盛姿态的鳳君也不敢貿然留着。
她思忖片刻,接受了蔚珃的提議。
于是,四人退出了永夜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