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紅蓮業火燃罪業
誅離依照大祭司的吩咐,将端木玙送出了天極城,并派了兩個術士尾随其後。
起初兩日,端木玙的車架一路沿着官道向南而去,并無異樣。直到第三日午間,端木玙進了一間客舍之後再沒現身。尾随的術士覺得奇怪,進屋一探,才知早已沒有端木玙的蹤影。
誅離收到消息,便着人去尋。入夜時分,他聽到線人來報,有個疑似端木玙的小少年上了上善塔。
端木玙去上善塔能做什麽呢?誅離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刺殺大冢宰。
大祭司、鳳君和誅離一行三人趕到上善塔之時,上善塔已經亂了。
在塔的第五層位置,火光沖天,濃煙滾滾。不時有燃燒的物體自塔中飛落而下,砸在臨近的街道。
天極城的百姓原本聚在街上圍觀,見火焰蹿下,嚷嚷着“走水了”“走水了”而後紛紛四散奔逃。
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鳳君幾人逆着人流來到塔下。
就在這時,上善塔七層飛出數十位術士。他們懸于半空,繞着上善塔圍成一圈,吟誦起古老的咒文。在一聲聲莊嚴肅穆的詠唱聲中,他們白袍下的朱砂法陣運轉,凝聚天地元氣于塔頂。約莫十五六息的功夫,一道金色符文即成。
嘩嘩嘩——
大雨傾盆而下。青石地板上很快積了一層水。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上善塔的火非但沒有壓下一星半點,反越燒越旺,火舌一下蹿到了七層的位置。
不少術士灰頭土臉地奔出第七層。
結陣的術士們面面相觑,又招來十來個術士,一起施咒。
雨勢更急,然而,還是同先前一樣,那雨下得越大,火勢便更猛。
術士們發現了異常,随即停下了祈雨陣。金色符文消失,上善塔的火勢似乎不再如之前那麽迅猛。
這下,術士們都看懂了。塔裏的火,不是尋常的火,不能用水澆滅。而且,他們調度的天地元氣還能助長火勢。
他們要想滅火,便不能使用術法。
當即,這些術士改變了策略,改用人力往塔裏投沙子。
與此同時,上善塔的大門被打開,無數蜉蝣之民在幾個術士的帶領下魚貫而出。
大火一時難以撲滅,而這些蜉蝣之民又是煉制長生輪轉丸的重要材料,不能有所閃失。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最好的辦法是先将他們轉移到安全的地方。
啪嗒!啪嗒!啪嗒!
驟雨初歇,青石路上積水未退。
蜉蝣們帶着驚懼慌亂的神情,在術士們的驅使下往外走着。有個年級小些的孩子一個不慎,摔倒在地,術士當即便給了他一鞭,督促他趕緊起來走。
那一鞭,打得那孩子後背皮開肉綻。
鳳君目光一緊。
大祭司察覺到鳳君散出的冷意,立刻拽住了她的手肘,淡淡開口:“上善塔五層之下,拘着蜉蝣之民,端木玙在五層縱火,并不是随意為之。恐是存了趁亂救走蜉蝣的心思。”末了,他給誅離一個眼神。
誅離會意,悄無聲息地跟上了那群人。
他怕她沖上去救人,攪亂他揪出端木玙背後之人的計劃?
鳳君側眸看他,淺紅色的眼睛裏倒映着火光,平靜極了。她唇角微微一勾,像是一個微笑,但又實在太淡,不像在笑。
而後大祭司便聽到她用世外之人的口吻說道:“歇息的這幾日,已三省吾身。于心不忍歸于心不忍,切不可貿然出手,攪亂這世間的因果。授端木玙術法,實屬越界,自不會再做別的。”
這幾日在昭華宮,過得太過平靜。她錯以為尚在九重天與師兄共事,端木玙這事一出,她是猛然驚醒。大祭司只是代替師兄渡心魔的一魂一魄,所在之地,所經之事,與真正的祗瀾截然不同。自然,行事決策不會相同,更不會像真正的祗瀾那樣,凡事以她之意為先。
他們是不一樣的。
而她在下界,也是不可幹擾凡人命運的。
鳳君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越界了許多。
聽到這樣的話,大祭司心裏卻并不好受。自那日争執過後,鳳君看着他的目光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現在這番話更是在提醒他——她是上界神君,他于她,正如凡人于有容氏,皆是朝生暮死之蜉蝣。
大祭司神色複雜地松開手,指尖停留在柔軟的紅衣布料上,許久之後才慢慢垂下手,收攏了五指。
他不再去看鳳君,将目光投向上善塔。
術士們還在不停朝塔裏投沙石,火勢雖不再像之前那樣猛,但仍是不可控制地在曼延。那些投入的沙石,如杯水車薪。
雨水澆不滅,還能借天地元氣助長火勢的火,他僅在典籍中見過,難道是那個?大祭司眼中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暗芒。
鳳君似也想起了這是什麽火,詫異地“咦”了一聲:“竟是紅蓮業火?”
見鳳君神色意外,大祭司不由疑惑:“這不是你教端木玙的嗎?”
“怎會?”鳳君搖了搖頭,“紅蓮業火,燃燼罪孽方熄。我不會教一個凡人此等殺招,下界受不住的。不過,倒是在哪裏見過火種。是哪呢?總記得在不久前過了一眼。”
“千機殿。”鳳君還沒想起來,大祭司揭曉了答案。
死去的記憶扣響門扉。
長公主來昭華宮的時候,鳳君閑得無聊就與容佾在千機殿尋寶貝。那時,在一個積灰的角落,容佾扒拉出了一個玉筒,上面有一道水神的封印。鳳君教容佾解開封印,發現裏面藏的是紅蓮業火的火種。
當年,水神和火神相鬥,誓要壓對方一頭,雙方絞盡腦汁琢磨着如何戰勝對方。而紅蓮業火乃水神的獨門秘技,水神為了找出相克之法,專門采集了火種。故而,千機殿留有這樣的玉筒。
那麽,問題來了。
端木玙是怎麽拿到紅蓮業火的?誰解開的玉筒封印?是小國主容佾嗎?還是昭華宮中知曉有這一東西的某個人?那個人為什麽要給端木玙紅蓮業火?端木玙火燒上善塔,是不是也是在那人授意之下?
大祭司沉思着,他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可有滅火之法?”良久,大祭司問道。
“引天河之水。”
天河處上下界之邊界,路途遙遠,以大祭司之力無法導引而下。
他看向鳳君,鳳君擺擺手表示無能為力:“上界一日,下界一年。往天河取水而來,這塔也燒完了,不如多投點沙子來得現實。”
僅憑人力擲沙,這塔多半也救不回來。
鳳君言外之意,是不必徒勞。
而且她剛也說了,不再攪擾此間因果,自是選擇袖手旁觀。
“嗯。上善塔這東西,燒了也挺好。”大祭司聲線淡淡,算是接受了上善塔最終的命運。
忽而,簫聲起。如泣如訴。
天地元氣再聚塔頂,紅蓮業火感知到天地元氣,火勢迅速蹿起,再度失控。
上善塔周圍正投沙石的術士們不曾設防,聞得凄凄簫聲入耳,神魂便劇烈震顫,修為差的已經晃晃悠悠自半空跌下。
大祭司當即調度起天地元氣,在術士落下之處結了一張看不見的網。
一衆術士見到大祭司,愣了片刻之後,相繼見禮感謝大祭司。
“大冢宰還在塔頂!”不知誰喊了一聲,人群騷動起來。有一兩個術士在簫聲中竭力穩住心神,複又禦風而上,但火勢猛烈,熱浪撲面,他們根本無法接近。
眼見火勢馬上就要上到第九層,大祭司衣衫一動,似是準備去救人。
鳳君卻拽住了他的袖角:“當年水神在紅蓮業火之下都讨不到幾分好,你只是一個沒有仙骨的水神後裔,上去便是送死。”
大祭司神色微動,翡翠色的眼底亮起一道光:“你擔心我?”
大祭司的表情過于怪異,鳳君愣了愣:“不能擔心你嗎?”
“你不是準備不理此間諸事了嗎?”
鳳君眨巴眨巴眼。她說不幹涉,但并不意味着不去關心他啊。
大祭司嘴角彎起一道極小極小的弧度:“若是擔心,便随我同去。”
話音一落,他紫袍上閃過一道金色光芒,一只鲲鵬就從衣上飛了出來。
大祭司縱身一躍,跳上了鲲鵬的背。他回頭看向鳳君,眼中帶着幾分期待。後者也沒有讓她失望,一躍到了他身側。
鲲鵬在水為鲲,出水為鵬,鱗甲輕薄堅固,喜水抗火。它馱着大祭司和鳳君到了第九層的位置,巨大的羽翼扇動,将火舌扇到了另一邊。
大祭司和鳳君趁機跳進了第九層高塔。
底下烈火熊熊,已經将第九層炙烤得扭曲變形。
這裏太熱了,就連向來不懼火的鳳君都受不了。她當即念咒掐訣,緩緩将自身的威壓釋放出來。
鳳君屬火,自有涅槃之火。那紅蓮業火似是懼于鳳君的威勢,乖順得不再向上蹿。
紅蓮業火蔓延的勢頭止住,第九層顯得沒有那麽熱了。
端木玙站在長生亂轉陣中央,兩頰被火烤得紅通通的,汗水亦是布滿了他的臉頰。
但他并沒有在意,專注地吹奏着《離人淚》。此曲可勾起人心底最傷心之事。
大冢宰雙眼無神地站着,已經被簫聲蠱惑,那老謀深算的面龐上浮現的是黯然神傷的表情。
而他腳下,是一個束縛血陣。因着簫聲的影響,他完全沒察覺到血陣已經啓動,将他整個身體牢牢禁锢在原地。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端木玙收起血玉簫,而後從懷中拿出一支玉桂銀簪,一步步走向大冢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