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沈碧詫異的回過頭看向聲源處——
只見一布藝男子撥開人群笑着走到她的面前,身上的布衣甚至還帶着幾許褲腳袖口的污漬,可即便是這樣也并未掩去他身上的出塵風姿。
她的目光一亮,驚喜道:“連叔叔!!”
那一身布衣之人,正是以雲游之名離開的連淵之父,連沉。
“這是誰惹咱們的小青姬生氣了?”連沉笑着走到落雁樓門前,看着那被綁在柱子上的兩人笑道:“既然下人不懂規矩,還不下去領罰?”
他說着,手上的動作卻利落的将兩人解開。
蘭秋的丫鬟一邊揉着手腕一邊不屑的看向連沉:“你當自己是誰啊?憑什麽……”
“閉嘴!”蘭秋急忙喝止她,低聲道:“還不快去。”
“姑娘!”
這小丫頭年紀小不知連沉,可蘭秋卻是知道的!她用目光示意丫頭離開,這才笑着上前挽住連沉的手臂:“樓主。”
“可別這麽叫,我現在可不是什麽樓主了。”連沉側過頭拍了拍一旁沈碧的肩膀:“下次下人犯了錯就讓她去領罰,自己動手多累。”
沈碧笑了笑沒說話,轉頭見樓裏的長工已經迎了出來,她急忙走到推車邊幫忙将布料擡下車。
連沉正欲去幫忙,一旁挽住他手臂的蘭秋忙拉着他的手臂向樓裏走去:“你這次回的早,前幾日我還聽沁娘念叨着你呢。”
連沉回頭看了與長工們一起忙碌搬布料的沈碧,皺了皺眉,還是與蘭秋一同走進了落雁樓。
沈碧一邊幫襯着幾名長工人将布料搬下,回身見車上只餘三卷布料,她便直接将那三卷布料也抱起,同衆人一起自後門走進。
可剛剛繞進後門便撞見了也似剛剛回樓的蓮歌。
她一邊暗想着怎麽今日樓裏的人這麽全,一邊急忙用布料擋着臉想從她身側溜過。
“青姬妹妹這是要去哪?”
沈碧尴尬的将布料拿下,這才堆滿笑意道:“蓮歌姐姐,這是哪陣風把你給吹回來了?”
“是老樓主急着召我們回樓的,倒是你……”她說着視線在她和一旁的長工身上打轉:“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我這不是來搭把手,幫個忙……”
“诶,你可別跟我扯皮,我回來的路上可都聽說了。你和蘭秋吵起來了,公子就罰你去做這些粗活?”
“你可別聽人亂說。”沈碧将手中的布料遞給一旁的長工,正色道:“我這可和她沒關系,我就是再不濟,她還能騎到我的頭上不成?那我不打爛她的……”
“行了。”蓮歌無奈的搖了搖頭:“你也就逞逞嘴上的能耐,我之前告訴過你的話你是不是全忘了?”
“什麽話?”沈碧收回氣勢疑惑道。
“你有沒有按我說的話……”蓮歌說着上下打量着她,暧昧的撞了一下她的手臂笑道:“試試?”
沈碧動作一僵,這才想起了蓮歌的話是什麽!
“诶,你這丫頭,有時候要學會服軟,你服個軟撒個嬌,他哪裏還舍得讓你做這些……”
“去去去,我忙着呢,不跟你說了。”她說罷也不管蓮歌在身後笑什麽,掩着耳朵就跑開了。
沈碧路過熱鬧的長廊奇怪的跑上樓梯,小雅見她回來忙迎了上來:“姑娘你回來了。”
“今兒個人怎麽這麽全?我剛聽蓮歌說……是連叔叔将所有人都召回來了?”
“這……”
沈碧不過一個簡單的問題,卻不想小雅竟吱唔了半天也未說出個所以然,她停下動作奇怪的看着一旁似不知該怎麽說的小雅:“怎麽?跟我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不是不是……”小雅急忙擺了擺手,這才緊張的看着她的表情說道:“聽說這次樓主提早回來還将所有人都召了回來,是因為……要指婚公子和蘭秋。”
“什麽?”沈碧的動作一頓,詫異的看着她:“連叔叔怎麽會……”
“聽說是……公子自己向老樓主求的這門親事。”小雅說罷又忙解釋道:“不過姑娘你別急,這些話都說蘭秋房裏傳出來的,做不得數的。”
“恩。”
沈碧随口應了聲便靠在窗邊發呆,小雅看她這般擔憂的忙再次勸道:“姑娘,你也別想太多,我看這事一準是蘭秋姑娘又在胡扯!”
其實沈碧倒不是在想這個,她只是想起這些天連淵似确實對蘭秋很是優待,若說是他自己向連沉求了這門親事……
她也是信的。
因為即便她偶爾可以猜出他的心思,卻永遠無法理解他每一步的意圖。
沈碧正欲說話,門外卻響起了敲門聲。
小雅竟去開門,可打開了門,卻見門外站着的正是兩人剛剛讨論的人——
“連叔叔?”
連沉對沈碧笑着點了點頭,示意傻站在一旁的小雅先出去,這才關了門緩步走到沈碧身邊:“不會怪叔叔剛剛沒有幫你吧?”
“怎麽會呢。”沈碧彎眼笑道。
“這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總要一碗水端平的。”
沈碧自覺蘭秋身世也有些曲折,雖乖張跋扈卻也是個可憐人,這兩年她也聽了些連沉想撮合連淵和蘭秋的消息,可“手心手背”這樣的話聽起來卻還是讓她微微蹙起了眉。
她是手心還是手背暫且不論,可蘭秋何時也被提為手心手背的這一檔了她怎不知?
難道連淵真的……
“你多少也應該聽說了,我這次回來除了例行的傳功外,也是為了主持阿淵的婚事的。”
“婚事?”沈碧呼吸一滞,但她還是盡量将聲音控制得平穩。
“恩,阿淵這孩子心思重,也根本不懂那些什麽喜歡人的心思,蘭秋雖然嬌蠻了些,可到底這麽些年她對阿淵的心思從沒變過。”
連沉站在她身側,面上的笑意漸漸淡去。
其實連淵整日那一副見人三分笑的模樣與他的這位中年還依舊風流的爹如出一轍,而此刻連沉收了笑意,沈碧自然知道他話中的慎重。
“我也想了很久,最後還是覺得最适合阿淵的就屬她了。”他說罷望向沈碧:“你說對嗎?”
沈碧不知該如何回答。
要她說是,那恐怕她是辦不到的,可若說不是,這件事說到底又關她何事?
“阿碧,你知道連叔叔一直是将你當做親生女兒一般看待的。”連沉按住她的肩膀正色道:“你還記得三年前我曾問過你是否對阿淵有意?”
沈碧背脊一僵,故作鎮定的笑道:“怎麽了?”
“那時你說你只将他當做哥哥看待,我且問你,你如今可還是一樣的想法?”
沈碧啓了啓唇,她想說是。
三年前她這樣說是因為那時連淵對她來說确實是最親近的兄長,她自是答得坦蕩。可如今她想說是,卻是想要掩飾她僅有的那點可笑的自尊心。
可她最終即使沒有說出口。
就因為心底那一點可笑的希冀,害怕一句否認便當真是各自殊途。
可連沉卻拍了拍她的肩膀沉聲說道:“你要知道,我的這個兒子雖然什麽都好似漫不經心,可他的心思多着呢,他盤算的東西很可能會害了你。叔叔沒什麽別的奢求,只希望你這一生肆意,平安喜樂。”
“我知道。”
沈碧心下顫動,她自然知道放縱不羁的連叔叔對連淵有多嚴苛便對自己有多寵愛,這些年來他于自己亦師亦父,她自然比誰都清楚,無論連沉做什麽,都一定是出于對自己的善意。
甚至包括——
讓她離開那個人。
“你能明白便好。稍後我就會宣布阿淵和蘭秋的婚事。”連沉欣慰的點了點頭,笑道:“你應當找一個心思赤誠、一心帶你遠離這些是是非非的人。那孩子的占有欲太過強烈,如今他娶了蘭秋也好,如果他作出什麽出格的事,你就……”
“我尋了一圈都沒看見你,原來在這裏。”連淵不請自來的推門走進,對自己打斷了別人的話似毫無知覺的笑道。
沈碧正不知連沉這話是何意思緒便被連淵打斷,她忙低下頭想默默去尋小雅,可她不做聲的想從他身側溜走時,他卻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
“我說我在尋你,你走什麽?”
“我?”沈碧神情古怪的指向自己,可瞥見他頭頂的木簪,她的壓低了聲音鎮定道:“我的東西是不是應該還給我了?”
他卻好似未聽到她的問話,只簡單道出了自己的來意:“我的折扇壞了,幫我拿去城西李家鋪修一下。”
“壞了你就重新買一把不就好了?”沈碧不客氣的拒絕道,不說她剛剛歇下腳,此刻她也根本不想聽他這些無理的要求。
誰知他卻将那把折扇塞到她的懷中:“我偏偏就喜歡這一把。”
沈碧僵硬的接過那折扇,心下卻有些不是滋味。
他這個時候叫自己去修這一把折扇做什麽,無非是想将她支開罷了。可她留下又如何,都說過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難道還會鬧什麽不成?
看着他那面上依舊不變的笑意,她推開他鬼使神差的說了句:“等到壞了才知道修……還有什麽用?”
她說罷,抱着折扇快步離開房間。
可她剛剛走到一樓,便遇到了被衆人圍在中間誇贊吹捧的蘭秋。
沈碧瞥了一眼,便向低着頭從衆人身側走過。
“這是誰啊?”蘭秋得意的聲音響起:“這不是青姬妹妹麽?青姬妹妹這麽着急這是要去哪啊?”
“讓讓,你擋着我了。”
“別自己走啊。”蘭秋掩唇笑道:“樓主打算宣布我與公子的婚事,這樣重要的時候,我還是希望妹妹是在的。”
“成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不是你的爹娘,這樣的場合我就不必在場了吧。”沈碧說着不客氣的撥開她的肩膀,舉步便向門外走去。
“你?!”蘭秋聽着一旁衆人的笑聲面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她的目光卻定在沈碧的背影上,忽而一笑:“妹妹要走也不是不行,只是公子前些時日借與你的簪子也改還了吧。”
沈碧的腳步一僵,她的指尖下意識的觸碰到發間的那一枚白玉簪。
有些東西在戴上之前她甚至有些不情不願,可如今不知不覺竟戴了這麽久。若要将它取下時,她心底竟如同空了一塊。
可蘭秋卻已經一手拆下她頭頂的白玉簪,滿面得意之色。
她下意識的想伸手去搶,可手頓在半空中又僵硬的收回。
“我還不想要呢,你想要盡管拿去。”她說着,也不管失去簪子而散落的發,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落雁樓。
沈碧離開落雁樓後搖搖晃晃的便往城東的李家去了,她既知道連淵不過是想支開自己便也不着急,反而慢吞吞的走了許久也未到扇鋪。
她不知連淵究竟為何要支開自己,他難不成是以為自己并不知他要娶蘭秋,想趁着自己離開再公布這件事好給彼此留下面子以後再好相見?
越是猜想她心中卻越是煩悶。
好不容易到了扇子鋪,她将折扇丢下便來到扇鋪的門檻邊坐下随意找了根樹枝将散亂的頭發绾了起來,也不管那扇子修得如何了。
可她在門口剛坐下沒多久,卻聽到一道驚喜的聲音喚她的名字——
“沈碧!?”
……
沈碧離開房間後,連沉面上的笑意卻漸漸淡了下來,他看着站在門邊的連淵:“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對她動了什麽樣的心思。”
連淵一怔,回眸的目光也帶了一抹詫異之色。
“你是什麽樣的人我清楚,你想要的東西無論是什麽都會想方設法的搶來。”連沉的目光微凝:“可是她不行。”
“你這說的倒是讓我覺得有些奇了,怎麽好像你親生的孩子不是我倒是她一樣。”
“別跟我扯這些沒用的,你既然不喜歡她,就不要将她牽扯進來。”連沉沉聲道:“她亦不喜歡你,收起你那些不該有的心思。”
兩人說話間,忽聽門外傳來沁娘壓低的聲音:“公子……樓外有人求見。”
“你怎麽知道她不喜歡我?”連淵聞言不急不躁的答道,說罷便轉身向外走去。
“她親口說的還會有假?!”
連淵頓住腳步,他想起那時無意間聽到的二人對話目光似有波動,可轉而他卻又複挑起了唇角:“女人……都喜歡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