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百代繁華一朝落
長公主大婚，蕲年宮大門洞開。紅毯自蕲年宮正殿一路鋪到宮門外的玉石臺階，悠長莊嚴的編鐘聲，一聲一聲，傳出很遠。
鳳君和大祭司到的時候，長公主和巫鹹已經進了正殿。随行的宮女大臣分成兩列，站在殿外。
彼時，殿外銀杏業已泛黃，簌簌有落葉随風而下。
琉璃彩鳳蝶翩遷飛舞，隐在飛旋的落葉之間，不易讓人發現。
大祭司和鳳君現身，衆人面面相觑。
其實，依照有容氏的規矩，長公主的婚儀是該由大祭司主持的。但他們聽聞大祭司身體有恙，不能出席，所以國主臨時決定自己主持。而現在，這典儀方一開始，不能出席的大祭司卻出現了，還帶着向來受公主忌諱的女君，着實有些詭異。
大祭司和鳳君沒有在意周圍投來的異樣目光，兩人的視線一直緊随着琉璃彩鳳蝶的蹤影。
三兩只琉璃彩鳳蝶穿過宮女的隊伍，最終停留在領頭的那人肩上。那宮女身着一件暗繡梅花紋路的宮裝，比身後一衆宮女的着裝稍顯繁複貴重，正是長公主宮中的掌事姑姑——慕萱，那個混有術士血脈、沒有靈力，但眼底仍會不經意間帶着幾分倔強和抗争的楚國質子。
慕萱是長公主的心腹，負責大婚事宜，接觸過巫鹹也有可能。容佾小徒兒很是喜歡這個小姑娘，若是将人抓了，少不得一頓鬧騰，是不是要搞清楚再動手？鳳君有些拿不定主意，轉頭看向大祭司。
大祭司向來沒什麽表情，現在自然也沒有什麽情緒波動：“萱，謂之忘憂草。果然如此！”
他好像早就知道了答案。
雖然大祭司的話聽不太明白，但話語背後的意思，鳳君已經領會。
當年種種謎團的答案，呼之欲出。
五年前，那些蜉蝣稚童被殺的時候，慕萱在昭華宮。大祭司中毒的時候，慕萱在昭華宮。前些日子，昭華宮暴動之前，慕萱也是頻繁進出昭華宮。而且，她是長公主心腹，執掌着流霞宮大小諸事，拿取滄溟劍自是極為順手。
顯而易見，她就是當年大祭司想要找，最後因誅離之死放棄追查的幕後之人，也是近日這些事的策劃者。
被人識破，慕萱也并不慌張。她仍然極有禮節地向大祭司和鳳君施禮：“阿萱誠謝大祭司多年照顧之恩。”
大祭司眉頭一攏。
慕萱太過鎮定了，總讓人覺得有什麽不對。
鳳君和大祭司狐疑間，慕萱緩緩擡起了頭，目光坦然地對上大祭司的視線，聽她柔和婉轉的嗓音說道：“有容國，該亡了。”
秋風拂過，帶得銀杏樹沙沙作響。
天空暗沉了下來。
鳳君第一個察覺到了不對勁。她擡頭朝南方天空望去，只見烏沉沉的雲聚攏起來，遮天蔽日，有星辰之力自九天之上傾瀉而下。
剎那間，飛雪絮絮，寒風凜冽刺骨。
忽如其來的寒冷，凍得殿外宮女大臣瑟瑟發抖。
“阿嚏——這怎麽說變天就變天了？”
“這天怪奇怪的。”
“太冷了，太冷了，快讓這典儀快些結束吧。”
“阿嚏！”
“阿嚏！阿嚏！！”
……
宮女和大臣們環抱着手臂，不停打着噴嚏。機智些的，已經運轉朱砂法陣調度天地元氣開始取暖。
鳳君卻知道，這不是簡單的變天。而是星辰之力被導引而下，引起的驟變。而這股寒冷，未必是簡單使用法陣能抵禦的。
“你們怎麽做到的？”鳳君問。導引星辰之力，哪怕是全盛期的她都不敢輕易嘗試，這些凡人是如何做到的？
突然，鳳君想起容佾有一日問起過玄天珠，他當時在千機殿沒有尋到玄天珠。而那時，她全部注意力都在大祭司身上，并沒有在意。
“你們偷了玄天珠，導引星辰之力來摧毀有容國。”鳳君豁然開朗，“本君方才還奇怪，你為何如此鎮定，原來，你和巫鹹只是在這裏吸引我們注意力，真正的陰謀在別處。”
慕萱不置可否。
這時，正殿裏起了騷動。
慕萱聽到動靜，閃身進了殿。
鳳君和大祭司跟了上去，甫一跨過門檻，身周天地元氣流轉，紅毯之下亮起紅光，随即數道光柱拔地而起。
容佾、巫鹹、長公主和慕萱被光柱環繞，與周圍隔絕開來。
是法陣畫地為牢。
慕萱早已用自己血在蕲年宮中畫下了血陣，以紅毯掩之。所以，雖然大祭司在蕲年功安排了人手，但這些人在準備護駕之時就被法陣隔絕了開來。
畫地為牢法陣之中，巫鹹和容佾正在纏鬥。巫鹹手持滄溟劍，逼得容佾使不出術法，兩人便膠着着。
容佾身後五六步遠的地方，是他用血勾畫的一個法陣——鬥轉星移。這也是鳳君當年撰寫給端木玙的法陣之一，可瞬息之間跨越時空。不過這個血陣對力量的要求極高，普通術士就算畫了出來，也未必能調度起足夠的天地元氣來重疊時空，從而一步行千裏。
玉石臺上的往生鏡此時正開着，映照出一座高臺。
高臺中央，有一十七八歲的小郎君吹奏着血玉簫，正是端木玙。以他為中心，圍坐着一群術士，吟唱着冗長的咒文。
這些術士，放眼整個有容國，都只是些不入流的術士。但正是這些人，合衆之力，輔以血玉簫之靈氣催動了八枚玄天珠，将星辰之力導引了下來。
方才，突然天降飛雪，極是反常。容佾察覺到不對勁，便開了往生鏡。這才知道，是端木玙在昆侖山上搞鬼。
他随即畫了鬥轉星移陣，準備去往昆侖阻止這些人。然而，他沒想到，巫鹹竟是與這些人一夥的，他不知從何處拿到了滄溟劍，在容佾動身的那刻将他攔了下來。
“他們在結封天印。”大祭司在那冗長的吟唱聲中聽出了咒文，神色大變。
那是有容氏的高階禁術，且是明令禁止、擅用者死的禁術。封天之印，自成一界，若成，則天地元氣淤滞不轉，四時不在，萬物凋亡。
這些人以玄天珠導引星辰之力結封天印，是要将整個有容國的一切活物盡數抹殺！
大祭司驚駭。他的身體已是油盡燈枯，承受不住這般巨大的情緒波動。只見他腳下一軟，整個人依靠在鳳君身上，氣息也跟着紊亂。
鳳君趕忙又渡了些靈力給他。
封天印将成，身周天地元氣流轉的速度已經慢了下來，凜凜寒風中，優昙花玉石臺下的池水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大祭司的手腳冷得像冰。
鳳君繼續給渡靈力。
就這一會兒耽擱的時間，畫地為牢法陣中的容佾被一劍刺中。
是慕萱從背後用發簪刺傷容佾，致使他心神一亂，被巫鹹抓到破綻，一擊刺傷命門。
容佾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緩緩回頭：“阿萱？”
慕萱顫抖着松開握着發簪的手：“是我。”
年輕國主的眼中，有光碎裂開來。
慕萱後退了三四步，哽咽地說了聲“對不起”。
嘀嗒！嘀嗒！
粘稠的血一滴滴順着滄溟劍的劍刃落下。
這用天石和墨玄石打造的弑神之劍果真名不虛傳，刺入的剎那，滄溟劍劍氣縱橫于五髒六腑，消蝕一切有靈力之物，痛得容佾神魂俱裂。
五六個呼吸之後，他便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寒冰凝結。落地的剎那，他指尖就凝了些霜。
長公主飛奔過去抱住容佾，似乎還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種種。她摸着容佾漸漸失去溫度的臉，已經悲痛得流不出淚來。
長公主畢竟是長公主，婚禮之上遭逢此等巨變，她很快就冷靜了下來。眼見昆侖山上封天印将成，她拔出插在容佾身上的滄溟劍，毅然踏入了鬥轉星移陣中。
巫鹹和慕萱也毫不遲疑，跟了進去。
随即，鬥轉星移陣過了時效閉合。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來不及鳳君給出反應。
而慕萱的畫地為牢極為堅固，到長公主離開，一衆術士合力都沒有破開。鳳君只得自己上場，她自丹田将鳳凰靈力導引而出，灼灼烈火燃起，将畫地為牢法陣焚燼。
此間靈氣正在消散。
鳳君明顯感覺到，此前那種熟悉的倦怠感再次回到了身上。
大祭司沒有察覺到鳳君的異常，他一雙眼緊緊盯着地上的容佾，一步步走過去，只是七八步的距離，他卻覺得自己走了很久。
容佾尚有一絲氣息。他像是感覺到大祭司來了，艱難地撐開了眼皮，結了霜的手指亦是動了動。
大祭司握住容佾的手。
兩只同樣冰冷的手，握在一起根本感覺不到溫度。
容佾笑了：“師尊。”他想說，他們師徒緣分不錯，都死在了同一把劍下，這劍還是他親手鍛造的。他還想說，如果時光倒流，他再不會因為好奇去琢磨什麽弑神之劍。他也想說，他覺得好冷，想要師娘噴點火烤烤他……
但是，他真的沒力氣了，只能最後喊一聲“師尊”。
往生鏡光芒一閃，昆侖山上的景象已經消失不見。
風雪驟急。宮門外，已然積了厚雪。
所有術士都在運行法陣取暖，但周遭的天地元氣卻越來越難流轉，取暖的效果甚微。
“封天印已成。”大祭司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長公主未歸，封天印已成，一切已成定局。
他想過，有容氏會因妄念萬劫不複，卻沒想到是這樣的萬劫不複，不留一點生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