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了卻恩怨死無悔

第三十一章了卻恩怨死無悔

簫聲綿長,繞梁不去。

一曲已然結束,大冢宰卻仍在恍惚之中。

端木玙擦去臉上的汗水,一雙布滿猩紅血絲的眼睛緊緊盯着大冢宰,恨意濤濤。

小少年十三四歲,身量僅到大冢宰的胸口,看上去羸弱脆弱。但就是這樣一個孩子,火燒上善塔,用鳳君所傳授的本事困住了大冢宰,于熊熊紅蓮業火中舉起玉桂銀簪,狠狠刺入了大冢宰的心口。

這個小少年,他再不會聽到“術士”這兩個字就六神無主,害怕得手腳發軟。

端木玙發狠地将銀簪子送入大冢宰心窩。

鮮血瞬間浸染大冢宰衣袍,人也被這股力道推倒在地。

心口劇烈的疼痛讓大冢宰神思回歸,他緩緩睜開眼,率先看到的就是端木玙猙獰仇恨的臉。

白淨瘦弱的小少年臉上帶着複仇的暢快之色。

“阿玙?”渙散的目光重聚,大冢宰臉上浮現出疑惑之色,眉眼間竟多了一分溫情,不過很快,他想起了什麽,猛然瞪大眼睛,冰冷地注視着端木玙。他想擡手将小少年甩開,卻發現四肢已被法陣禁锢,動彈不得。

大冢宰臉色大變。端木玙孤身入上善塔,他只道一介蜉蝣翻不出浪,大意之下便遭了暗算。

端木玙将簪子又送進去一分:“別用那種眼神叫我!虛僞!惡心!”

大冢宰吃痛,但他現在是板上魚肉,只能任由端木玙宰割。

端木玙拔出簪子,然後又重重刺入:“今日,我便用娘親的簪子送你歸西!”

玉桂銀簪染血,在火光中,美麗而妖冶。

大冢宰痛苦□□,血自心口涓涓流出,在地上彙成一灘,遮蓋住了血陣。

血陣的字符被血覆蓋,束縛法陣慢慢失效。

大冢宰的手腳能動了,但他已然失血甚多,沒有了擡手的力氣,只能用冰冷淩厲的目光盯着端木玙:“都是養不熟的!你母親如此,你亦如此!!那日,我便該将你一同弄死!”

端木玙又是一簪子刺了下去。

大冢宰悶哼一聲,胸膛劇烈起伏,随着血液的流失,他的生命力也再慢慢流失。自頂心開始,寸寸青絲成白發,白皙的皮膚亦是逐漸枯槁。

他突然低低笑了起來,沙啞晦暗:“可笑啊!我活了這麽久,負盡天下人。難得用心憐惜一個人,還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蜉蝣,卻得如此下場。她想讓我死,你也想讓我死。”

他目光中的強勢散去。

端木玙還想拔出再刺,大冢宰眼珠子一動,靜靜看着他:“那日你娘也是用這簪子刺的我,這裏。”枯槁的手顫抖着擡起,他指了指右頸動脈處。

端木玙拔簪子的手一頓。

“你可能還不知道吧。”大冢宰喘了口氣,胸腔內沖上來一口血,噴濺在兩人身上,“你娘是端木氏公主,雖是蜉蝣,但也是方國貴人,在我庇護之下,亦是無人敢動她。而她卻利用這些在天極城埋下了諸多暗樁,欲覆有容氏。”

“你胡說!!”端木玙拔高了聲音,“母親從不踏出冢宰府半步,怎麽做這些事!到死,你還在撒謊騙我!當年,你将母親煉成長生輪轉丸,回過頭卻同我說,她思念家鄉,去往昆侖之南探親路上被賊寇所殺,叫我莫傷心。你以豢養姬妾之名私養蜉蝣,用那方出生嬰孩煉丹,我問你弟弟妹妹去了哪裏,你卻說生病早夭。你時時刻刻都在騙我!現在騙我說是母親要殺你,你才動手,是想讓我原諒你,讓我不殺你嗎?”

謊言說多了,便再沒有了信任。

端木玙猛然拔出簪子,準備徹底終結大冢宰的命。就在将要刺下的時候,一只手橫過來,攔住了他。

是紫微大祭司。

端木玙紅着眼看大祭司:“大祭司,你說我人微言輕,舉證大冢宰不足以令人信服。所以不幫我彈劾他。那行,我便用自己的方式報此私仇,此為我與大冢宰父子之間的恩怨,大祭司作何阻止?”

這小少年果真恨極了大冢宰。在情緒激動之下,竟也敢用這種語氣同大祭司說話。

大祭司沒有開口,倒是鳳君說了話:“小子,他心脈已損,活不了。但如果我們現在不離開,就都要被烤焦了。”

雖有鳳君威壓的壓制,紅蓮業火蔓延的速度不再那麽迅猛,但仍是不斷在吞噬第九層。

鳳君和大祭司到的時候,火還停留在第八層。圍觀這許久,已經有火苗随着熱浪上到第九層,點燃了白紗帷幔。

鳳君和大祭司将人都帶到了塔下。

見到奄奄一息的大冢宰,衆術士面色各異。

鳳君看着身上臉上都是血的小少年,嘆了口氣,為少年捏了一個淨身訣:“作何如此想不開?日月昭昭,大冢宰惡行累累,終有報應。玉石俱焚,不過是讓你髒了自己手,再賠上一條命,并不劃算。”

端木玙火燒上善塔,刺殺大冢宰,這兩條皆是死罪。

“我不後悔。”端木玙眼神堅定,“那惶惶不可終日的日子結束了。”

“噗——”大口大口的血自大冢宰嘴裏噴出,一衆術士圍了上去。

“出了何事?”長公主的聲音驀然響起。

一隊金甲衛士踏着整齊的步伐,漸行漸近。他們分列兩隊,簇擁着長公主到了塔下。

上善塔還在燃燒。

端木玙徐徐走到公主身前,跪了下來。

“你是何人?”長公主問。

未等端木玙回答,大冢宰氣若游絲的聲音響起:“公主容禀。”

長公主将目光從端木玙移開,看向大冢宰。這一看,心下不由大駭,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大冢宰怎麽了?誰傷的你?”

大冢宰推開身旁的術士,艱難地坐直了上半身。他胸口還插着那根玉桂銀簪。

“公主,此乃臣外室子,因母親是南方蜉蝣之民,便未入籍冊。臣素愛此子,藏于後院,不曾見人。”大冢宰呼吸急促起來,這麽長一段話說得斷斷續續,聲音也慢慢輕了下去,“今,臣将去矣。再不能庇護于他,望公主念在臣多年苦勞份上,放他歸去,去往南方其母之故國。”

鳳君意外地看了眼大冢宰,暗想:這老頭最後倒挺有良心,竟沒想拉着端木玙陪葬。看來,他雖是說慣了謊話,但對端木玙尚是有舐犢之情的。

長公主十分動容,她小步行至大冢宰身前,也沒在意他一身血污,握住了他那雙枯瘦的手:“大冢宰且安心,令郎,本宮自會安排妥當。只是,究竟是誰傷的你?”

大冢宰擡起沉重的眼皮,将散未散的目光落在端木玙身上。他的生命在流逝,臉上的皺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增加。

端木玙整個人繃直。哪怕他馬上就要死去,但被那目光一看,他還是能本能得憤怒和恐懼。

大冢宰注視了許久,然後視線慢慢移開,掠過大祭司,停在鳳君身上。他無力的手顫抖地擡起來:“是……她……”

大祭司愕然。

“哈?”鳳君神情古怪。她要收回前言,大冢宰這人黑心,黑鍋扣得人猝不及防。

大冢宰提起最後一口氣,染血的手緊緊拽住長公主衣袖:“公主,此女妖異,蠱惑大祭司,火燒上善塔,欲覆我有容氏社稷!除之!請公主除之——”

大冢宰聲嘶力竭的兩個“除之”久久回蕩在上善塔下。

他斷了氣,帶着對鳳君的指控斷了氣。

大冢宰混跡朝堂百年,是只狡猾的老狐貍。他深谙人心,懂得怎麽給大祭司添堵,臨死還要拉個墊背的。

他不指端木玙,固然有那麽一分感情在那,但主要還是覺得沒必要,此舉還會得不償失,讓長公主查出他的醜事。

他不指大祭司,也是知道長公主偏心,要麽一查到底,要麽就此揭過,于大祭司無甚影響。

所以,他指了鳳君。大祭司愛重鳳君,長公主對此尤為不滿。出于嫉妒也好,出于□□也罷,長公主最希望的就是抓住鳳君的小辮子,将她驅逐出昭華宮。現下,大冢宰替長公主尋了一條死罪安在鳳君頭上。長公主定會好好利用。

長公主确實也如大冢宰期望的那樣做了。

長公主看了眼大冢宰心口的玉桂銀簪,确認了是女子之物,便對大冢宰的話深信不疑。

她緩緩起身,發髻上的步搖只是輕微地晃了晃,淺綠色的眼睛寒霜凝結:“來人!将此來路不明、犯上作亂的賊子壓上斬天臺!”

“人是我殺的!火是我放的!一切與女君無關!”端木玙擋在鳳君身前。

長公主微微眯起眼睛,溫和的嗓音極是嚴厲:“小郎君可要聽聽自己說得有多荒唐!弑慈父,毀上善,這樣的罪也敢擔下來?這女子究竟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女君?呵呵!你們稱她一聲‘女君’,還就真當她是女君了?!”

端木玙面色一白。他曉得大冢宰方才為何揭露了他的身份,是為了讓他辯無可辯。試問,一個被素愛的孩子有什麽理由弑父?大冢宰死之前還在為他的安危憂心,他怎麽看都不是兇手。

現下,長公主認定他撒謊,那他就算把真相說出來,長公主也不會信。

大祭司上前一步,拱手道:“公主,臣一直與幽篁在一道,臣可為她作證,她沒有殺人。”

長公主冷笑:“大祭司為她撒的慌還不夠多嗎?大冢宰人都死了,他難道還會騙本宮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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