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一擲萬金破君局
連華跟着鳳君來到飛袖閣前,神色頗有些不自在。
三層高閣坐落于天極城最繁華之處,雕梁畫棟,輕紗曼舞,滿樓紅袖招。
“尊上,這是?”
“凡間男子尋歡作樂之地。”
“這小仙知道。小仙問的是,您是準備……”連華不知該用哪個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鳳君坦坦然道:“賣身。”
連華腳下一軟,險些沒穩住自己。
有時候鳳君的想法,着實意外到有些驚吓。好一會兒,連華才穩住心神,而鳳君已然舉步踏入了飛袖閣。
飛袖閣內,人影綽綽,燈紅酒綠,絲竹管弦之聲靡靡。
鳳君跨過門檻的剎那,整座閣裏的人都停下了動作。
來飛袖閣的皆是男客,突然來了個女子,實是稀奇。閣裏,不管是姑娘還是公子,各個伸長脖子好奇看着。
只見那女子一襲金絲滾邊紅衣,流雲飛袖,端的是姿儀無雙。雖然她眉眼寡淡,姿容算不上絕美,但勝在周身氣度卓然,一雙淺紅色眼睛像在看你,又好像沒有,藏着三分慵懶七分自在,竟讓一衆閣中姑娘黯然失了色。
此女子身份不凡。衆人在心中下了結論。
飛袖閣的小厮堆起笑,上前:“這位姑娘,此處只招待男客,您若要尋樂子,出門左轉第五家便是小倌館。”
鳳君淺淺一笑:“我尋你們管事的。”
“姑娘何事尋我?”被人點了名,飛袖閣老鸨趕忙擠開人群,湊到鳳君面前,媚笑道,“老身是這兒管事的。”
“我聽說你們這有一種……”鳳君頓了頓,極力思索起話本裏的用詞,“就是那個,你們這的姑娘及笄時弄的,哦,對!梳攏。我想請媽媽為我準備一場梳攏禮。”
所謂梳攏,是青樓女子第一次挂牌接客的一套流程。
老鸨呆了呆,很不确定地再次問道:“姑娘說的梳攏,跟我們閣中的梳攏是一個意思嗎?姑娘真的曉得我們這兒的梳攏指什麽嗎?”
她有想過這女子是上她這兒來逮人的,也想過這女子許是好奇此處,卻沒想到竟是跑這兒來主動接客的。
老鸨狐疑地看着鳳君,暗忖:這姑娘怎麽看都不像風塵女子,莫不是來砸場子的?
“媽媽放心,我并非無知小兒,懂得是何意,也曉得你們這的規矩。我只是借您貴地一用,處理一樁私事。”鳳君看出老鸨的顧慮,給了她一個“我不是來找茬”的眼神,“當然,梳攏所得盡歸飛袖樓,我令加一千金予媽媽,作為謝禮。”
有這等好事?老鸨被突然砸下的銀子砸得暈暈乎乎,也不再去思考這姑娘的目的,而是上下打量起鳳君,嘴角的笑怎麽也掩不住。
這姑娘能賺一筆大錢!老鸨笑逐顏開:“這梳攏頗為講究,姑娘想哪日操辦?”
“擇日不如撞日,今夜可行?”
“行!姑娘跟我來。”老鸨拉過鳳君的手,就像在看着一尊閃閃發光的財神爺,親切地領着她和連華上了樓,“姑娘姿容絕世,定能在今夜覓得體己的如意郎君。姑娘可會什麽才藝?梳攏禮時,是需要一展才藝的。”
“才藝?”鳳君想了想,“耍槍算嗎?”
老鸨的笑容有一瞬間的詭異,但她畢竟久經世事,很快就恢複了原來的笑臉:“算。飛袖閣的姑娘琴棋書畫皆有,耍槍倒從未有過。物以稀為貴,姑娘定能一舉成名。”
鳳君輕輕“嗯”了一聲,像是突然想到什麽,對着老鸨說道:“忘了同媽媽說了,小女子姓鳳,名諱幽篁。這名字也許您沒聽過,但您一定聽過五年前為拒婚毒殺大祭司的那位姑娘吧?這姑娘正是我。”
老鸨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彼時,她們走在第二層的回廊上,周圍來來往往的過路客人不少。這些人聽到鳳君的話,齊齊停下腳步看了過來。他們臉上的神情也頗為微妙,片刻後,這些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就是她啊!”有人壓低聲音呢喃了一句。他不太敢看,但又架不住好奇,偷偷瞥過來幾眼:“樣貌生得是挺好,氣度也是人間難得一見。難怪大祭司念念不忘,還做出了那麽多糊塗事。”
“長得好看又如何,性子着實毒辣,惹不起!惹不起!”有客人已經自覺往後走,如躲瘟神一般躲着鳳君。
也有不少賓客附和着,看鳳君的眼神帶着恐懼。
也有不知情者好奇地問:“這姑娘做過什麽可怕的事嗎?你們為何要害怕一個姑娘家?”
賓客們趕緊将這毛頭小子拉到了角落:“大祭司曉得吧?那可是掌着咱們有容國生殺大權的角色,但這姑娘若是說了東,他都不敢往西邊走。五年前,大祭司逼婚于她,被她一杯毒酒險些送入黃泉。大祭司待她,可不是一個‘好’字可以形容的,她還是毒起來,猶豫都不帶一點的。”
“還有還有,當年上善塔那事,同她也關系大着呢!想想那大冢宰,三朝元老,何等角色,這姑娘殺起來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啊?”那賓客聽得駭在原地,“她殺人毒人,都沒人管的嗎?”
“大祭司護着呢!長公主也奈何不了她,你說氣人不氣人?也不曉得大祭司是不是被下了什麽降頭,都要毒死他了,他還要拼死護着!”說這話的賓客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她現在玩的又是哪一出?”
“誰知道呢!咱們今夜就瞧瞧熱鬧!”
……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雖都壓低了聲音,但鳳君一行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一杯毒酒。殺起來眼睛都不眨一下。賓客們的這兩句話盤旋在腦海,老鸨的臉色一點點蒼白起來,看着笑意盈盈的鳳君,心拔涼拔涼的。
這哪裏是財神爺,這是即将會拆她樓的洪水猛獸!她就知道,這天上哪那麽容易掉餡餅!老鸨此時悔得腸子都清了。
“媽媽,是這間嗎?”鳳君眉眼含笑,是人畜無害的模樣。
但老鸨心裏早就抖得跟篩子一樣,她面前維持着笑容,點了點頭,推開門将鳳君請了進去,然後又招呼了兩個丫鬟進門伺候。最後,她以“安排梳攏”這個借口,飛一般跑出了屋子。
方一跨過門檻,老鸨整個人便軟了下來,幸好旁邊還有個小厮扶着。
“你遣人去昭華宮知會一聲。”老鸨的聲音都顫抖了。想她八面玲珑,見慣了風雨,但面對那傳聞中的妖女,她還是害怕極了。
“這梳攏禮還辦嗎?”小厮小心翼翼問。
“辦。老身可不想讓飛袖樓被這小祖宗拆了,你也不希望明日見到的是媽媽的屍體吧?”
小厮一想到明日可能的慘狀,趕忙搖搖頭,但想到梳攏是個什麽事,又很是擔心:“可辦了,這樓會不會被大祭司拆了?”
老鸨兩眼一黑,暈倒前只有一個念頭:今日不宜開門。
鳳君對于門外衆人的反應,并不在意。她坐在梳妝鏡前,任老鸨派來的兩個丫鬟擺弄發髻。
她向來懶散,從不花心思在妝容發髻上,不出門的時候就随意綁根發帶在腦後,出門就在頭上別個簪子。。
這還是第一次好好梳發髻。如鍛的長發被攏起,整個額頭也露了出來,眉間那朵鳳凰花似乎更為耀眼了。
連華坐在不遠處,喝着茶。
“尊上,你身上帶了一千金?”
“沒有。”
“?”那怎麽還誇口給人家一千金。
鳳君把玩着一個鍍金面具,覺得甚是稀奇,便戴着面具轉過了身,回答連華:“本君沒有,紫微大祭司有啊。若他也沒有,容佾小徒兒一定有啊。”
懂了!有容國國庫她随便拿。連華失笑,抿了一口茶,再次擡頭時,便看到黃金面具遮住了那張素淡的臉。
鳳君周身的氣勢似乎更勝了。
連華有那麽一會兒的恍惚。他還是更喜歡看着陵光那張素雅的面容,沒了那張臉,陵光在鳳君身上的痕跡便再也尋不到了。
“這樣好看嗎?”鳳君問道。
“尊上風姿,舉世無雙。”連華贊道,溫溫柔柔的話語總讓人感覺多了一些別的情緒。
鳳君奇怪地看着連華:“言不由衷。連華君好像不開心。”
連華心下一驚,對于自己忽起的情緒有些無措。他趕忙站起來,躬身一拜:“尊上恕罪,小仙晃神了。”
鳳君拍了拍連華的肩,示意他放松:“本君這兒沒那麽多規矩,晃神便晃神,無需告罪。連華,你說祗瀾會喜歡這個樣子嗎?”
在上界的這些尊神裏,鳳君無疑是最平易近人的。
連華藏起眼底的情緒,俊秀的臉上再次露出溫溫柔柔的表情:“帝君這會兒大約只能顧着生氣了,恐是無心欣賞尊上的妝容。”
連華說了大實話。無論是天上還是地下,沒有哪一個男子能坐視心上人跑來煙花之地的,更別說這人還準備挂牌接客。
鳳君笑了笑:“氣炸了最好。要的就是這效果!”他敢閉門不見,敢娶長公主,她就敢搞事。
“尊上怎麽想到這個法子的?”
“話本裏。”鳳君戴着面具,打開了衣櫃,挑起了裏面的衣服,“我見許多話本都有這橋段,凡間女子若去了青樓,她之父兄丈夫皆會大發雷霆。本君估摸着,對祗瀾也有用。”
“有用,自是有用的。但以帝君這性子,不一定就範啊。”連華提醒道。
連華是個烏鴉嘴,說什麽來什麽。
飛袖樓晌午開業,越到晚上客人越多。然而,待鳳君梳妝打扮完畢,屋外突然都沒了聲響。
老鸨帶着職業性微笑推開了鳳君房門:“小篁兒,媽媽這有一個壞消息,還有一個好消息,你想聽哪個?”
“壞消息吧。”鳳君回答。
“咱們飛袖樓被昭華宮的術士圍了。”
鳳君一只手支着腦袋,語氣不由輕快了起來:“于我,是個好消息。大祭司人呢?”
“大祭司并沒有來。”
鳳君坐直身子,淺紅色眼睛裏閃過一道深沉之色:“他可留了話?”
“這便是媽媽要同你說的好消息了。”老鸨擠眉弄眼,看着鳳君的眼睛又變成看着財神爺一般,“大祭司說,只要您在飛袖樓一日,他便叫人圍一日。且一日萬金,補償于飛袖樓。他還說,昭華宮家底殷實,圍你月餘綽綽有餘。小篁兒,有你在,媽媽這樓裏的姑娘都能歇上一歇。”
雖然,老鸨有點怵鳳君,但大祭司發話了,想來這小祖宗也不好遷怒于她。不用擔心被鳳君拆了飛袖樓,又能躺着數銀子,老鸨此時別提有多高興了。
鳳君心情可就沒那麽好了。
大祭司這一番話,是要跟她耗的意思。鳳君眸光一轉:“還是不肯親自來,那說明藥不夠猛。連華,你同媽媽去隔壁小倌館挑幾個模樣周正的小倌來,本君要召幸面首。”
連華整張臉都抽了起來:“尊上,您就別照着話本子依樣畫葫蘆了。帝君曉得你不會來真的,這個法子行不通。”
鳳君默了默,良久,她食指敲了敲桌面:“難道只能曲線救國?”
“何為曲線救國?”連華問,暗想:鳳君腦子裏的點子有點多。
“昭華宮進不去,天極宮還是攔不住本君的。”鳳君摘下面具,詢問地看向連華,“綁架長公主,如何?”
“……”連華俊秀的臉上寫着“生無可戀”,“尊上,小仙這邊建議您直接去劈結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