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前路漫漫自求索
整座昭華宮的人都在為婚禮忙碌,人人臉上都挂着喜氣洋洋的笑容。
自誅離走後,這些人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看着那一張張笑臉,鳳君沉重的心情舒緩了些許。
大祭司走了過來。
今日他束發戴冠,穿了一件尋常衣裳。見到鳳君,他自然地牽起她的手:“今日帶你去昭華宮外逛逛。”
彼時,勾陳跟在鳳君身後,臉色驟然難看。他目光死死盯着兩人交握的手,恨不得盯出個窟窿來。
不過,大祭司渾不在意勾陳投來的殺人目光,自顧自走着,偶爾還為鳳君整理鬓角。
勾陳很生氣。而讓他更惱怒的是,鳳君也不避,走着走着,跟大祭司挨得越來越近。原本牽着的手,慢慢變成了挽着。
勾陳很想冷哼一聲,甩袖就走。但理智勸阻了他,他不能讓鳳君和大祭司獨處,再膈應也得盯着。
天極城的集市,人頭攢動,熱熱鬧鬧。
鳳君雖然是個二十幾萬歲的老神君,但集市這種東西還真是頭一次逛。她東看看細看看,這邊摸摸,那邊戳戳,眼中盡是新奇之色。
此時的她,像極了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
大祭司目光柔柔地看着鳳君,心裏也暖融融的。他自一個小販處買了一個串糖葫蘆遞過去:“試試這個。”他記得誅離說過,這圓滾滾、紅彤彤的一串糖葫蘆,很多人喜歡它。
鳳君接過,砸吧砸吧就吃了起來。而後眉眼一彎,贊道:“不錯。”
鳳君嘴角殘留了些許糖渣,大祭司體貼地用手絹替她擦了去。
勾陳瞪圓眼睛,心中的怒火一簇一簇往上蹿。他正要發作,鳳君已經拉着大祭司去了別處。
這一天,大祭司帶着鳳君逛遍了天極城,買了許多零嘴、衣裳和首飾。而那些大包小包,一股腦都丢給了勾陳。
堂堂主掌八荒兵事的勾陳帝君,成了鳳君的小厮。
勾陳臉徹底黑了。不過,他隐忍着不發作,直到回到昭華宮。
勾陳将所有東西往連華身上一丢,黑着臉坐在桌邊,捏碎了好幾只喝茶的杯子。
“連華!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勾陳又捏碎了一只杯子,整張臉布滿煞氣,腰間餘容劍嗡嗡作響,随時有出鞘之勢,“你知道嗎,連華!她牽他的手!她挽着他!吃同一塊糕點!喝同一杯水!而且都當本君不存在!!”
勾陳噼裏啪啦一頓,連華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該給一個什麽樣的表情。他擦了擦額頭冷汗:“帝君緣何要跟着去呢?不是自找不痛快嗎?”言外之意,你自取其辱,怪不得別人。
勾陳瞪連華。
此時,鳳君推門而入。
勾陳準備發出來的一肚子火,瞬間收了回去。
不知什麽時候起,勾陳不敢在鳳君面前随意發火了。前幾次的經歷,實實在在讓勾陳見識到了什麽叫氣勢碾壓,什麽叫情緒穩定,同時也意識到自己在鳳君面前如同跳梁小醜。慢慢地,他也便收了脾氣。
鳳君在一堆大包小包裏尋一對耳環。這是今日大祭司挑的,她甚是喜歡,想着明天戴一戴。
看鳳君拿着耳環,滿眼的歡喜都要溢出眼睛。
勾陳神色郁郁:“尊上很開心?”
“自然。”鳳君看也沒看勾陳,輕輕應了一聲,人還在包裹堆裏挑選新衣裳來搭配耳環。
勾陳回想白日種種,又悶悶問道:“這就是尊上喜歡的小意溫柔?”
勾陳今日是真真切切看到了鳳君曾同他說過的“小意溫柔”——紫微帝君的小意溫柔。他再想想自己曾經,似乎永遠都在跟陵光提要求,一直都那麽高高在上。
突然,他好像明白了自己輸在哪裏。
“若本君也學他那般,你會回心轉意嗎?”
鳳君總算正眼去看了勾陳,只見她神情古怪,甚至帶了幾分驚恐之色,對着勾陳連連擺手:“別!勾陳君,你不合适。”
“咔嚓!”勾陳又捏碎了一只茶杯。
此後一連好幾日,大祭司都陪在鳳君身邊,兩人心照不宣地不曾提起死劫之事,不給彼此壓力。
但勾陳和連華就沒那麽體貼了,每日必來一句“尊上當狠心”。所以每到夜裏,鳳君一天的好心情都會蕩然無存。
明日便是最後決斷時刻,鳳君輾轉難眠。然後,她做了一個大膽的舉動——爬上大祭司的床,鑽進了他被窩裏。
大祭司倒抽一口冷氣:“幽篁,我并不是坐懷不亂之人。”
鳳君抱着他,隔着裏衣聽他的心跳:“我是就行,你一人亂不起來。”
大祭司:“……”
“霸王硬上弓,也得打得過我才行。”
大祭司:“……”
鳳君調整了位置,躺在他臂彎間閉上了眼睛:“我睡不着,想尋個安心的地方。”
大祭司嘆氣,與她十指交握:“且睡吧。”
當然,這樣是肯定誰也睡不着的。
鳳君安靜了一會兒,就又爬了起來,捧着他的臉問:“你如今是何心境?”
翡翠色的眼睛深沉地望着鳳君,他将她的頭發撩到耳後:“任君做主,何種結果,我都接受。”
鳳君像一個洩了氣的皮球,重新躺了回去:“你為何就不說一個‘不’呢?”
她的師兄就是這樣。不管肚子裏藏了多少委屈,藏了多少不甘,他都不會說出來。這心魔,也就越滾越大。
鳳君翻了個身,背對着大祭司,拽過他一只手當枕頭枕着。
大祭司貼了上來,将鳳君整個人攬入懷裏:“不敢說不,恐你為難。”雖然,他不願意,但他也知道,紫微帝君于鳳君,于這天下,更重要。
“你個大傻子!”
鳳君聽出來了,這家夥做好自己被毒死的準備了。要是他知道自己死不了,只是變得面目全非,然後進入變态模式,做了自己最不想做的事,不知道現在還會不會應得這般爽快。
鳳君在心底又嘆了口氣,順道将寫這整人命格的連華數落了一頓。
迷迷糊糊中,鳳君在大祭司臂彎裏沉沉睡去,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大祭司早已不在。今日他要檢查容佾課業,并帶容佾視察民情,待到日落才能回來,便囑咐宮人告知鳳君,不必等他。
但鳳君今日,卻想等他。所以,她去了他的書房。
連華和勾陳不多久也過來了,拿了一只高腳黃金酒杯和一瓶蝕水。
黃金酒杯中,橙黃色的液體輕晃,散出醉人的酒香。
命格裏,大祭司愛而不得的愛人在成親前夜,一杯毒酒毒倒了他。鳳君望向窗外,天光漸微,雲霞漫天,夕陽已經落入了地平線。
大祭司快回宮了,鳳君也該做決定了。
她伸手拿起青瓷小瓶的蝕水,眼眸一擡:“你們可知,十多萬年前,本君與紫微帝君是如何的?”
連華和勾陳不明所以,搖了搖頭。勾陳年長于連華,也不過七萬歲,他不曾見過十萬年前的不周山之亂,更別說比那更早的混亂征伐時代。八荒史上也只簡單寫了一句:八荒征伐,天帝伏羲撥亂反正,民始安。
“枕戈待旦。屍山血海。”鳳君目光缥缈,想起那些風裏來、雪裏去的日子,然而“咔嚓”一聲,掌中青瓷小瓶四分五裂,“這幾日,本君想了許久。當年那樣艱難的日子都過來了,如今為何要懼怕一個心魔?”
鳳君掌間靈氣流轉,蝕水在鳳凰神力之下揮發殆盡。
連華和勾陳神情一震。
“尊上。”連華臉上複現憂色,“您……”
鳳君長袖一甩,青瓷小瓶的碎片湮滅成灰:“脫離命格就脫離吧!說出來你們也許也不信,本君同紫微帝君從未有過如今這樣平靜的日子。我心疼他,所以選擇摒棄命格,自本心出發,陪他走下去,無論前路如何。”
自本心出發。連華呢喃這幾個字,心中大為震撼。他曉得鳳君有魄力,卻沒想到她真的敢不走命格。
勾陳臉色煞白,眼睛裏突然泛起了紅色:“你不按命格走,準備明天真的與他成親?”
鳳君不置可否。
“不可以!”勾陳勃然大怒,連日來壓抑的情緒一股腦沖了上來,“陵光,你已與本君結下姻契,不能嫁給他!而且,他現在只是一個僅有一魂一魄的凡人!”
鳳君眉頭一皺。她有預感,又要與勾陳争論她是不是陵光了。
連華也并不贊同:“尊上,神君之姻緣不可如此草率。”
“并不草率。只有一魂一魄,那也是師兄。曾經,他陪着我披荊斬棘,現在,換我伴他天涯海角。成神也好,成魔也罷,斷不舍棄!”
勾陳拽緊了拳頭。鳳君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狠狠插在他心上。他可以忍着她親近紫微帝君,就連她在大祭司處過夜這樣的事也當不存在,但他不願同她解除姻契,然後眼睜睜看她嫁給紫微帝君。
他一定會瘋的。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勾陳整張臉崩得緊緊的,眼睛紅得像一只被抛棄的小豹子,“去了之後,尊上再作決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