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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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
這是蔣照的回答。
他避而不答, 也就側面印證了簡容适才的猜測都是對的。
要麽是蔣照拒絕讓自己進入到他的世界裏,要麽就是要保護她。
人的想法根深蒂固,簡容不會強求。
她沒再追問下去,只不過用遠離蔣照懷抱的方式, 宣洩自己的脾氣。
她有脾氣的, 只不過害怕別人看出來。
所以挪動身體的時候, 也不忘補充句:“房間裏太熱了。”
等她睡了, 蔣照看着她的後背,低聲呢喃:“其實你說過,不喜歡看到我和人打架。”
簡容的呼吸漸趨均勻,當然不會回應他。
–
外面下着雨,腥濕的空氣飄進公寓裏, 卻與樟樹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意外讓人有種上瘾的感覺。
地上的行李箱攤開着,各種東西堆在裏面, 還沒來得及整理。
簡容習慣先将要帶走的東西找出來,最後再一并收拾。
她叉着腰, 環看四周。
最後目光落到梳妝臺前的一個盒子上, 裏面裝的是蔣照送給她的手鏈,上面串了個小竹子。
她想了想,給放進了行李箱裏。
蔣照的車已經到樓下。
反正去西北還要好幾天,簡容将行李先這樣七零八落地放着,拿上包下樓。
她順利找到蔣照的車,見他坐在駕駛座上,便上了副駕駛。
這車剛剛保養過, 空氣清潔了一遍,但簡容還是更喜歡之前那股淡淡的檀香。
車內沒有, 可蔣照身上有,簡容湊過去聞聞。
“先系安全帶。”蔣照轉頭與她對視,見簡容還沒反應過來,便自己伸手将安全帶拽過來,給她系好。
簡容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的手,看到他手腕上多了串佛珠,隐隐有了猜測,“你去找了你母親?”
她就說,往常蔣照身上沒有這個味道。
“嗯,求個心安。”
簡容雖然不知道他所求為何,但也看出他近來心中有不淺的憂慮,神情未曾舒展開。
今日天氣陰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愈發強烈,簡容壓下心中的不安,給簡纭發消息說他們已經在路上了。
遺囑宣讀就在簡家舉行,宣讀過後,一切都将塵埃落定。
簡纭要将這筆遺産安全拿到,并不容易,背後還得要蔣照助力。
簡容和蔣照的這筆帳,恐怕短時間內都無法算清。
她到現在都無法坦然接受,蔣照的——
施舍。
這對她來說就是施舍,盡管并非她主動乞讨。
“我有個問題想問很久了。”簡容深呼吸後道,“方行是不是,用了什麽條件來交換你照顧我。”
比起想不通方行為什麽要讓蔣照照顧自己,她更想不通蔣照為何接受,相比較起來,她更願意相信前者存在不為人所知的事情。
“用了你付出給方家的一切。”蔣照道,“這本來就是方行欠你的,你現在心安了嗎?”
簡容一怔。
蔣照将車停在路邊,拉過簡容的手,将自己手腕上的佛串取下來,推到她的手臂上。
“我希望你心安。”
“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去查查你之前送給方家的股份以及負責的項目,是不是都轉移到了我的名下。”
蔣照堅定地看着他,“你不欠方行什麽,也不欠我什麽,因為沒有虧欠過我,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向你索要的資格,現在想通了嗎?”
簡容撫着手上的佛珠,不敢擡頭去看他。
“那後來……”
“所以後來并不是以債主的身份向你索要,而是我想讓這段婚姻,名副其實。”
他這話一出,簡容整個人都頓住了。
明明車窗開了個縫,風與濕氣都從縫裏湧入,撲打在簡容額角,她卻絲毫感受不到,常年冷涼的皮膚,卻将絲絲縷縷的雨給化熱。
她其實很想問:“怎麽樣讓這段婚姻名副其實。”
又害怕,跌進蔣照的情話陷阱裏。
萬一他不過是,引誘自己喜歡上他。
他們男人,或許會在這種事情上獲得成就感。
可這也是其他男人。
不是蔣照。
簡容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而是指尖撥動着佛串,讓心情慢慢平靜下來。
蔣照的呼吸要比适才穩定許多。
他冥冥之中預感到,如果不說出這番話,兩人的距離會越來越遠。
婚姻中的新鮮感之後,需要的彼此信任來維持。
簡家。
兩人一到,宣讀會便開始。
簡月荷在律師的示意下,開始依據簡老爺子生前的意願,對遺産進行分配。
簡容在得知公司的股份沒有落到自己和蔣照頭上之後,便漫不經心地聽着接下來的內容。
公司大權自然落到簡旦譚手裏,簡纭手裏能拿到的也不少,但宣讀會結束後,她聯系律師,表示對于遺囑上的部分內容不認同。
而蔣照,則是在背後向簡旦譚施壓,逼迫他向簡纭妥協。
簡旦譚暗道吃了個大虧,大抵從蔣照主動接觸他開始,就已經料到從哪裏向他下手,最能幫到簡纭。
到了晚飯點,衆人留下來吃飯也是順其自然。
簡明廖與蔣照在攀談,簡容也不知如何處理自己和蔣照的相處狀态,便回了趟自己的房間,打算一個人待會兒。
過了半小時,估摸着晚餐做好了,她才下樓。
但站在樓梯上,她便聽見了的哭聲。
聽聲音像是簡純在哭。
但除了哭聲,似乎還有簡旦譚嚴厲的訓斥聲。
難道是簡旦譚把簡純罵哭了?
不應該啊,自從簡純親爹回來,簡旦譚就不再插手簡純的任何事宜。
簡容從樓梯上下來,在餐廳門口,縱目望去,簡旦譚正面紅耳赤地指着簡誠,接着就要上手,卻被簡明廖攔了下來。
簡純依舊在哭,而一旁的簡月荷臉色煞白。
現場一片混亂,無人顧及其他。
蔣照從沙發上起身,一臉淡漠地在門口将簡容帶到離混亂中心最遠的位置。
他拉開椅子,讓簡容先坐下,随後在她耳旁道:“簡誠給簡純表白的時候,被簡明廖的妻子看到了。”
“啊?”簡容震驚到嘴都合不攏。
“你怎麽看?”蔣照彎唇朝她看去,這畢竟是簡容的家事,應該比他更有見解。
簡容竭力從震撼中平靜下來。
“簡誠怎麽可能喜歡簡純。”這是她下的第一個結論。
“恐怕是知道簡月荷其實是養女,和簡老爺子年輕時候不清不楚,故意鬧了這麽一出。”
“但是他為什麽這這樣?”簡容皺着眉,實在理解不了,搖着頭嘆道:“他不會是瘋了吧。”
“按你這麽說,他最直接得罪的人是簡月荷。”
蔣照一語道出真谛。
簡容仔細一想,似乎明白了。
一直以來,簡旦譚都将他作為簡家未來的繼承人來培養,但簡誠意不在此。
現在一切的權利總歸在簡月荷手裏,無論是簡誠鬧的這麽一出,讓她擔憂舊事重提,還是讓外人知道了,懷疑簡誠的人品,短時間內,簡誠都不适合再接觸公司事宜。
“我還想起件事。”蔣照道,“簡旦譚想讓簡誠娶李家的女兒。”
“那簡純何其無辜。”簡容蹙眉。
“你倒是,不讨厭她。”
“挺讨厭的。”簡容淡淡道,“不過是就事論事。”
這事,簡純确實是無妄之災。
簡旦譚讓人把簡誠鎖屋子裏,讓他好好反省反省,簡誠則一個人跑回了房間。
簡纭讓簡容去開導開導她,畢竟現在能和簡純交流的人,恐怕也只有她,其他人都不合适。
她上樓去了,蔣照一個外人在這,更不合适,便以工作的由頭直接離開,待會兒再過來接簡容。
簡純聽見敲門聲,也不想自己去開門,叫道:“門沒鎖。”
回頭看見進來的是簡容,她脫口而出:“你是我過來看我笑話的嗎?”
“不然呢?”
簡容承認,看她吃癟,的确有意思。
估摸着她也感受到了,被髒東西沾上是什麽感覺。
簡純痛罵:“簡誠是不是腦子被驢給踢了,要麽就是被鳥給啄了,反正他這腦袋也沒用了,幹脆我去砍掉。”
“所以你知道簡誠要做什麽?”簡容有些意外。
簡純白了眼她,“我肯定知道。”
她知道簡誠要鬧一出,但以為簡誠要下手的對象是簡容,她還給簡誠出主意,去偷拍簡容,增加自己暗戀簡容的證據,接過簡誠轉頭就來偷拍她。
兩人一般是面對面交流,連聊天記錄都沒留下,她想拆穿簡誠都沒證據。
既然她知道,簡容不明白她為什麽還會這麽大反應,眼淚也不像是假的。
“因為比想象中丢臉?”簡容揣測道。
這一揣測,就直接戳中簡純心窩子,她臉都漲紅了,“要丢臉也是他簡誠留臉。”
簡純看簡容不順眼起來,“況且他一開始想拉下水的人明明是你,現在我替你背了個鍋,你去替我弄死簡誠。”
簡容聞言陷入沉默,要安慰簡純的話,默默地吞了下去。
“既然簡誠對于接手簡旦譚沒興趣,你少了個競争對手,正好。”這倒也不是安慰簡純的話,而是事實。
“那你呢?”簡純莫名來了氣,仿佛簡容就能置身事外一樣,“你不會以為嫁給蔣照就真成為名正言順的蔣太太了吧?”
簡容低頭看着她:“不會,蔣照的一切全是他自己一步一步掙來的,和我沒關系。”
“你字裏行間維護他。”簡純一臉高傲,“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
簡容還不忘蔣照當初編的那個故事,“他追了我這麽多年……”
“可笑。”簡純冷笑一聲,“他追你,不過是為了報複方行,你還信以為真了。”
簡容攥緊了手,“你什麽意思?”
“他是不是騙你他和方行是好友來着?”簡純瞥過她臉上的表情,一陣得意,盡管簡容不說話,她還是可以自顧自地說下去,“明明他和方行大學的時候就不對付,他畢業後進了方氏,也是被方行百般刁難,你說他會和方行成為朋友?”
簡容想要冷靜下來聽她說話,卻控制不到身體的發抖。
“證據呢?”
“這裏。”簡純拿出個u盤,“裏面還有蔣照和方行這幾年來在商場上明裏暗裏的交鋒,你都可以看看。”
“你也知道我喜歡過蔣照,他大學期間創立了公司,後來因為團隊內讧,他被迫出走,而逼他出走的人,就是方行的朋友。”
簡容從她手上奪過u盤,迫不及待地要出門找電腦。
簡純給她發信息過去:直到方行去世,蔣照都沒解掉心中的氣,而你是方行的未婚妻,所有人都以為你對方行一往情深,蔣照當然是想通過讓你喜歡上他來獲得快感。
簡純一直覺得奇怪,明明是個侵略性極強的人,在簡容面前卻是副溫文爾雅的樣子,除了故意裝出來,她想不出第二個答案。
兩個筆記本,一個在家一個在公寓裏。
簡容艱難地打出字,讓蔣照不用再來接她,然後讓司機送她去公寓裏。
她一直看着窗外,但夜色深沉,窗上映出了她的面龐。
司機默不作聲地遞了紙過去。
“賀、賀叔。”簡容壓抑住自己的哭腔,竭力說出完整的一句話,“停這兒就好了。”
司機下車給她開門,叮囑道:“小姐一個人要注意安全。”
簡容“嗯”了一聲,用紙捂着自己下半張臉,低頭走在路上。
她要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免得被舍友看到。
在樓下徘徊了好一會兒,她才刷卡進樓,在電梯裏不斷用手機檢查自己的臉。
進門有雪松蹭過來。
簡容遠遠高估了自己,把雪松抱在懷裏,直接把濕臉埋進了她的毛裏。
雪松在“喵喵”叫,舍友從房間裏探出頭來,“怎麽了?”
“沒什麽。”簡容背過身,趕緊換好拖鞋到自己房間裏去。
她沒有那麽着急去看那個u盤了,仔細想想,簡純沒有必要費這麽大力氣來騙她。
唯一的可能是——
是蔣照在從頭到尾騙她。
騙她和方行是好友,是受方行的囑托來照顧她,甚至連想與她名副其實,都說不定是在騙她。
既然和方行并非好友。
蔣照娶她,總不可能是喜歡她。
騙騙別人也就算了,簡容自己一清二楚,她和蔣照在此之前從未相識,她還是方行的未婚妻,蔣照會喜歡她的概率,是百分之0。
那麽只有可能,蔣照對方行的恨,寄托在了她身上,想看她因為他而狼狽不堪,之後狠狠甩掉她,将她趕出門。
如果他真這麽想,那簡容只覺得,他做到了。
簡容趴在床上想了許久,許久。
想這麽多天以來與蔣照的相處。
想蔣照是如何誘導自己一步步喜歡上他的。
對,胸口有種說不出的情緒,簡容想自己大概是喜歡上他了。
她不承認,又有什麽用。
總歸她是因為一個男人不僅不喜歡自己、還恨自己,難受了。
可是蔣照真的很好。
會每時每刻照顧她的感受,為她解圍,會包容她的一切,會解決她所有的難題。
所以簡容想不明白,他為什麽會恨自己。
簡容也想不明白。
她自發完消息後兩個小時沒有回家,蔣照為什麽會打來十幾個電話,又通過她手機上的定位,知道她在公寓裏,聯系上她舍友,來她房間裏查看情況。
簡容躲在被子裏,不敢回應舍友,生怕她聽見自己的哭聲。
舍友要來她床邊,為了阻止,她低啞着聲道:“我只是有點困了。”
她再隐藏,舍友也發覺出她的情緒,于是回頭告訴蔣照她的不對勁。
蔣照沒有再打電話過來。
偏偏簡容清楚,他是想給她留點私人空間,讓她發洩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的情緒,等她回到家,蔣照會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然後親手給她做頓飯。
到了深夜。
簡容猛然驚醒。
臉上的淚跡已經幹掉,只有眼睛依舊腫着。
她坐起身,拿過電腦,查看u盤裏的內容。
如簡純所說。
蔣照和方行明面上有交集的這十幾年裏,沒有一刻不是在針鋒相對的。
大學時重創他初創的公司,工作後處處打壓他,蔣照離開方氏了,還要四處散播他的謠言,讓他找不到工作,後來蔣照受到許家扶持,起步過程中,也有方行背地裏的陷害。
蔣照恨方行是理所應當。
可……
簡容忽地察覺出一絲不對勁來。
他那麽恨方行,在自己面前,其實從未說過方行的壞話。
這或許是他為了掩蓋自己的真實目的,但讓自己在喜歡上他的同時,開始讨厭方行,不是更好嗎?
包括那天,他掩蓋了方行當年讓楊梵那夥人欺負自己的事實。
如果他是想報複她,完全可以讓她知道更殘酷的事情,而不是,讓她保留對方行的幻想。
簡容将u盤抽出來,電腦放在一旁,整個人又縮進被子裏,将自己緊緊包裹住。
蔣照這邊想不通,她開始想簡純是如何知道這些事情。
她并非沒有去查過蔣照和方行的關系,但u盤上的內容,除非與蔣照方行有直接的關聯,不然不會知道,所以她當時沒有查出來。
還有是誰,啓發了簡純去查。
簡容想明白後,又坐起來拿本子列了個人物關系圖出來。
看不出簡純和蔣照以及方行身邊的人有沒有什麽直接關聯。
那就只能倒推。
她不可能去問蔣照身邊的人,否則會打草驚蛇,簡純同理。
方行這邊,目前和方氏沒有關系了,并且她能聯系上的,只有一個人——
譚霖。
于簡純而言,找到個知道這些秘密并且會說出口的人,估摸着也不多。
她用排除法,直接去給譚霖發消息。
【JR】:50w,回答我兩個問題。
【JR】:蔣照和方行當年,是不是水火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