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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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容睡着了, 沒有應答。
她不知,身後的人是徹夜未眠。
第二天簡容以想在圖書館看文獻的名頭,沒有跟着蔣照一起回家。
蔣照知道她不過想避着自己,也沒阻攔, 但不阻攔的就過就是簡容自閉了好幾天都不回公館。
不過學校裏事情不多, 簡容總沒有理由一直不回去。
她挑了個蔣照不在家的時間偷偷溜回去, 然後整天将自己關在房間裏, 連樓都不下。
等到簡容想通,接個吻而已,欲望使然,沒什麽大不了的,她才每日下樓和蔣照打打照面, 當作這件事情沒有發生一樣和他相處。
此時距離婚禮只剩下一周。
這天晚上婚紗照修好之後發到蔣照手機上,簡容恰好從學校裏回來,還沒回房間, 就湊過去看看。
室內那套偏中式,二人相敬如賓, 發給簡老爺子正合适。
而室外這套, 則更符合他們年輕人的審美。
不過簡容的目光在照片上沒停留多久便挪開,看到聊天框裏攝影師在前段時間也打包過來一個文件,她忍不住問:“這是什麽?”
“也是照片。”蔣照面不改色地解釋,“工作上的。”
簡容點點頭,“業務還挺廣,到時候我也找他。”
“有件事要和你說。”蔣照收好手機,“許夫人讓我們去許家吃頓飯, 就在明天晚上。”
“吃頓飯?”
簡容想的是順便對接下婚禮的流程,“那行, 去吧。”
–
一路上簡容忐忑不已,坐立難安,畢竟這和去見家長是一個道理。
不過上次在壽宴接觸過,看着也是個慈眉善目的人,要為難她早為難了。
到了許家,下車見到的是許孝言,引着他們進門。
“這裏你來過嗎?“簡容悄聲問。
蔣照拍拍她肩膀,”逢年過節會來。“
“家裏還給蔣照留了個房間。”許孝言回頭道,“你們晚上可以住着。”
“不用了。”簡容笑着否決。
蔣照深吸了口氣,眉眼稍稍柔和下來。
他托着簡容的背,“走吧進去吧。”
許夫人已經準備了晚飯在那,見他們一來,便請他們進餐廳。
“老早就想喊來你們吃頓飯的,卻不得空。”
“你少打打牌,出去見人,這空不就出來了。”許孝言揶揄道。
許夫人倒也不生氣,“你小子,我平常沒管着你,你現在卻想管起我來,是看你爹不在嚣張了。”
兩人這一打岔,簡容也逐漸放松下來,坐在椅子上沒那麽拘謹。
蔣照在她耳旁道:“許家人都挺随和,你不用擔心。”
“兩口子悄悄默默說些什麽呢。”許夫人時刻關注着他們,“是說我這菜不好吃?”
“還沒吃呢。”蔣照應付過去。
許夫人笑道:“都是我親手做的,試試。”
蔣照聞言給簡容夾了塊魚,“嘗嘗你幹媽的手藝。”
許夫人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簡容。
“挺好吃的。”簡容咬了一點後道。
“那是我做的好吃,還是簡纭做的好?”許夫人笑問。
簡容筷子一頓,斟酌了下,“我母親不喜歡做飯,但是幹媽這魚卻是做的很不錯。”
許夫人撇開了目光,笑笑搖頭,“你叫我幹媽我很高興,但是看樣子你也放不下簡纭,我也就不強求。”
許孝言見狀插話進來,“簡小姐這才第二次見你,你別把自己當個萬人迷一樣好嗎?”
“所以往後多來玩玩。”許夫人瞪了許孝言一眼,示意他別亂說話,又看向蔣照,“可別光顧着去簡家。”
蔣照一哂,“我會多和容容過來看看您。”
“你們來看我,我也不好意思不準備點什麽。”許夫人帶他們移步到客廳,“婚禮的時候恐怕有得忙,先把東西送給你們。”
“這裏是送給小容的。”許夫人拿來兩個盒子,讓家政幫忙捧着,然後打開。
第一個盒子裏是裝的清朝的點翠頭冠,大概是知道簡容喜歡這些東西,特意弄來。
從盒子打開起,簡容屏息斂聲。
東西太貴重,簡容不敢收,蔣照先一步道:“既然是幹媽送你的,就先收下。”
見他朝自己點點頭,簡容便按捺不動。
“看表情是不喜歡?”許夫人故意調侃她。
“喜歡。”簡容唇角頓時散開,露出笑來。
“那就好。”許夫人道,“看看另一個喜不喜歡。”
打來另一個盒子,是一套紅寶石的珠寶。
“我看你不太用豔的顏色,但估摸着挺适合你,換換新的也好。”
簡容含笑低頭,“勞您費心了。”
“我把蔣照當親兒子看待,這些都是應該的。”許夫人又發出邀請,“要不在我家住一晚,晚上還能聊聊天。”
許夫人親口提的,沒那麽好推辭,簡容和蔣照對視一眼,還是決定留下來。
先把東西放在房間裏。
看得出這間房經常有人來打掃,許家人稱得上重視。
不過日用品全是新的。
簡容再次觀賞那頂頭冠,邊問蔣照:“許夫人送了我這些,你呢?”
“一點子公司。”
“億點?”簡容蹙眼問。
蔣照看着她欲言又止,撇開話題。
“這些東西你收着就好,也不用想着還回去。”
簡容搖搖頭:“但我也不想你還回去。”
她朝自己道:“你是你,我是我。”
“你是你,我是我。”蔣照再念一遍,“本來你也不會是我。”
簡容嘆口氣,“你知道我什麽意思。”
“我怎麽會知道你意思?”蔣照挑逗她,“都說了你是你,我是我。”
簡容有些苦惱,但随後一怔。
不知道什麽時候,兩人之間的相處變成了打情罵俏。
“你和許家……”簡容連忙轉移話題,回頭看向他,“要是不能問,就算了。”
“我先是認識的許孝言他父親。”蔣照毫不掩飾,“許家家大業大,想扶持一個人也簡單,我是被挑中那個,運氣好而已。”
“可是那天在牌桌上,也不全憑運氣。”簡容接着問,“還有呢?”
“還有今潤有許家的股份。”
“那簡家的你還想不想要?”簡容遲疑地問。
蔣照短暫地陷入思考,“看你。”
簡容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簡纭提醒她要和蔣照處好關系,那肯定是有求于人。
求人不如求己,簡容暫且沒聽到心裏去。
晚上下樓來,許夫人想和兩人唠唠家常。
看到許孝言一本正經地在看書,簡容有些詫異。
“想必簡小姐對于經史子集都很精通。”許孝言在她經過時道。
“一般。”簡容莞爾一笑,“但你如果有什麽想和我交流的,可以勉強。”
蔣照将她攬走,“別勉強。”
“哥你氣量太小了點,我就和嫂子說兩句話而已。”許孝言跟在後面道。
蔣照敷衍過去,“氣量确實不大。”
許孝言對簡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很難不懷疑他另外打着算盤。
蔣照時刻關注着不讓兩人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簡容坐在他和許夫人的中間,許孝言則是坐在對面。
“反倒你們更像一家人。”許孝言忍不住道。
“這裏本來也沒你的事。”許孝言父親去世後,許夫人刻意想拉近與蔣照的關系,“你最近不是忙着你那個什麽莊園翻修嗎,就別在這浪費時間了。”
“哦對,我還想邀請嫂子去玩來着。”
“……還有哥。”許孝言連忙補了句。
“那正好。”許夫人突發奇想,“你們婚禮舉辦玩之後總要抽出時間來度蜜月吧。”
蔣照原本也沒仔細想這件事情,聽人這麽一說,向簡容看去。
“八月不行,九月也不行。”簡容平靜道。
“那就十月,國慶節的時候。”蔣照知道她是自己懶得決定。
許孝言附和道:“正好十月也翻修完了,我看可以。”
回房間的間隙裏,蔣照問她:“為什麽八九月不行?”
“去工地上實習。”簡容道,“歸期不定,但應該兩個月差不多。”
蔣照斂過她眸中隐隐的期待,“挺好。”看不出她讨厭什麽東西,喜好倒很分明。
簡容低眸點點頭,“是挺好。”
但很快就不好了,前腳回房坐下來,後腳手機上就收到條消息。
蔣照在洗澡,簡容也沒掩飾自己的驚慌。
是她父親發來的。
-聽說過幾天你要辦婚禮?
簡容直接将手機蓋住,竭力平複下心情。
寧駿上一次發消息過來是兩年前,她和方行訂婚的前夕。
這次他又故技重施。
不給他錢就去宴席上鬧事。
上一次是簡纭出面直接打發了他一百萬,就這兩年,他就已經全花光。
他捏着的是簡纭的死穴,卻不是她的。
簡容回複過去:如果你想來,我可以送封邀請函過去。
寧駿又發:我倒是想來,簡纭同意嗎?
簡容:當然同意。
她沒打算将寧駿發來的消息發給母親,因為不想一次次妥協。
對這個父親,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之心。
過了一會兒寧駿才回複:你讓我想想。
簡容沒再理會。
她留着寧駿的聯系方式,只是讓他在自己和母親中二選一,選自己,畢竟她和寧駿相處了十多年。
蔣照洗完澡出來,見她魂不守舍地坐在那兒,便主動晃到她面前,蹲下身看着她,“不去洗澡?”
“去。”簡容緘默地起身,進到浴室裏。
洗完澡出來,她低落的情緒稍稍緩和,用毛巾擦着自己額前微濕的頭發。
蔣照已經躺在床的另一側,拿着ipad核對婚禮的各類事項。
他穿着睡衣,只有勻稱有線條感的胳膊露出來,拿着筆的的手,指節分明,指甲修建得整整齊齊。
簡容看了兩眼,默默躺在他身邊,但是側過身,想着事情。
“今天這麽早就睡?”蔣照注意到她的反常。
簡容“嗯”了聲,“困了。”
她的語氣分明和白天裏無異。
“那我把燈關了。”蔣照将手裏的事情放下,給她一個有安全感的環境。
床頭燈雖然關了,窗簾卻沒關,今晚月色很好,流淌在光顧冰涼的被子上,像是泛着波光。
簡容從被子裏将手伸出來,看着自己指尖。
“蔣照。”她低低地喚了聲。
“怎麽了?”
簡容轉過去面對着他,“我睡不着。”
“今晚解決不了的事情,就先放下。”蔣照去捋她的頭發,試圖用規律的手法讓她平靜下來。
“但我擔心,之後我也解決不了。”
簡容對寧駿的态度很堅決,但并不代表她不怕。
“所謂解決不了的事情,不過是心裏過不去的檻。”蔣照平和道,“想想自己在乎什麽,是不是可以不在乎。”
“如果實在在乎,再去想辦法。”
“但辦法不是今晚就能想到的,睡吧。”簡容的頭發柔順光滑,他摸久了都有些犯困。
“我不在乎,但有人在乎,而那個人我不是在乎,而是在意。”
蔣照一下醒了,“你……在意誰?”
簡容說不出口。
她不願意說,蔣照也不願意追着問,只不過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睡吧。”
觸感轉瞬即逝,但簡容還是全是酥麻,仿佛所有的感觀彙聚在了那一個點上。
“不要随便親人。”她赧然地轉過身去。
“我老婆還不能親?”蔣照輕笑,“又不是沒親過。”
他一提上次,簡容就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了。
況且,況且有些事蔣照不對她做,不代表他不可以。
也不知道是什麽讓她開始不再一味順從,而是有了自己的情緒。
“親親親,随便你親。”簡容閉着眼又轉回身。
“明明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蔣照點了下她的頭,“我不愛玩這種把戲,還是睡覺吧。”
蔣照果真不再弄她,也不再說話,而是拍着她的背,哄她睡。
兩人都是側躺着,呼吸糾纏在一起,到了後半夜,簡容就鑽到了蔣照懷裏,因為他懷裏熱烘烘的靠着舒服。
蔣照比簡容要起得早。
手臂被她枕了一晚上有些麻,但也是說不出的滿足。
他再抱了簡容一會兒,便抽身出來,進了浴室,出來時,簡容已經醒了。
“吵到你了?”蔣照問。
簡容一臉迷糊地搖搖頭,“也沒有,但是你大早上的洗什麽澡。”
“昨晚睡的倒是安穩。”蔣照拎着手裏的衣服,避開話題。
簡容還不清醒,沒聽明白他話外的意思。
搖搖晃晃地起身,刷牙的時候猛然想起昨晚寧駿給她發的消息,趕忙去看手機,發現他沒有回複,才松了口氣。
仿佛他發來的消息是下死刑的通知。
從許家回去的路上,簡容收到了簡纭的電話,她本以為是寧駿找上了簡纭,結果簡纭是讓她回來一趟,簡老爺子的情形不太妙。
于是簡容和蔣照連忙往老宅趕。
一圈人圍在簡老爺子的床邊,簡容就在外頭看着,只聽見簡老爺子說等他去世後,由自己的親妹妹來履行遺囑上的內容,必要的話還可以進行調動。
聽完這段話簡容就出來了,看見簡纭在和醫生交談。
“簡先生現在雖然一會清醒一會不清醒的,但撐到一周後也不是不可能。”
簡纭看着簡容,“那婚禮就照舊辦。”
她堅信簡老爺子能撐到那時候去。
簡容看着她欲言又止。
其實不辦了也不是不行。
簡纭沒多理會他,便到床前,嘴裏不停低喃:“爸你可要撐住……”
蔣照:“還要上前嗎?”
簡容搖搖頭,出簡家之後,想起剛剛瞥見簡老爺子瘦骨嶙峋的樣子,忍不住和蔣照說話,“我對這個姥爺的印象,似乎還停留在我十五歲的時候,在一家很舊的書店裏遇見他,然後他認出我來,看我在那幹活,問我這些年的情況,我告訴他我過得很苦,他就把我接了回來。”
蔣照耐心傾聽,知道她現在要的不是旁人的回應。
“所以我很幸運,以他的身價,出現在那樣的一個書店裏幾乎不可能。”簡容回憶當初,“後來是聽我母親說,他那段時間頭疼,怎麽治都治不好,就找人去寺廟裏請老中醫,但是老中醫說自己醫術不行,給了他個地址,讓他順着這個地址去找人。“
簡容不住搖頭,“但我覺得那個老中醫是胡謅的,那個書店老板是會寫跌打損傷,但是哪裏會治頭痛。”
“诶?”她忽地想起,“你是不是也跟我提過那個中醫?”
蔣照看了她一眼,“或許吧,之間在那治過一些小傷,還正過骨,我覺得還不錯。”
簡容點點頭,“找機會去感謝下他。”
–
一連幾天都在等寧駿的消息。
等到發覺過來自己從早到晚都是想的這件事,簡容猛地一拍自己腦袋。
她越焦慮,越容易失去判斷,作出錯誤的決定出來。
離婚禮舉辦只剩兩天的時候,寧駿忽地發消息過來:要不面談?
簡容答應了,但是地點由她來定。
寧駿只在乎要不要得到錢,別的無所謂。
于是簡容直接選在了公館附近的咖啡館。
多少有些忌憚,還随身帶了個保镖。
但她忽然想到一計,給保镖結了工資後讓人還是離開,她一人去見寧駿。
她到的時候,寧駿已經點好咖啡,甚至還點了她的,可惜簡容不愛喝這個口味的,改為喝水。
看出他手上的表就要小幾萬,簡容猜想他靠着簡纭的錢過得不錯。
但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出兩年花了這麽多,花在哪裏。
“都不叫我一聲?”寧駿擡頭看着她入座。
“叫你什麽?”簡容有意激怒他,“爛人?禽獸?”
寧駿果然怒了,恨不得用目光掐死他,但顧及自己來着的理由,還是忍下。
“你應該知道我找你來幹什麽吧?”
“要錢是嗎?”簡容悄悄打開錄音。
寧駿不中她的招,不說話。
“贍養我不是你應該的嗎?”寧駿義正言辭道。
簡容憤恨在心,“我不會去贍養一個傷害我的人,你以為同一個招數可以用兩次?如果你找的是簡纭或許可以,但是在我這不可能。”
“怎麽會是同一個招數。”寧駿一笑。
簡容撇開臉。
小時候有人說過,她笑起來的時候和她父親很像。
寧駿當然有一副很好的皮囊,而且笑起來的時候溫藹和善,哪裏看得出是家暴成性的人。
“你是我女兒,在我身邊生活了十多年,你既無法抛棄自己的出生,也無法抛棄曾經的自己。”寧駿明目張膽地威脅,“要是讓你丈夫知道,還在讀書的時候你就和那種不三不四的人來往,混入午夜場,還把自己早早就交給了一個男人,他會怎麽想?”
簡容頓時手腳發涼,恨不得殺了面前人,但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強裝鎮定道:“你這話裏有一句真話嗎?全是編的吧,我完全可以起訴你造謠。”
“我又沒準備發給其他人,不過就是給你丈夫,就算是我編的又如何,我是你親生父親,我的話,可信度還是很高的吧。”
“但是我早和他說過,在你是我父親之前,你還是個酒鬼、賭鬼、只配活在垃圾堆裏的人。”簡容毫不退讓。
“可他是個企業家,不能容忍自己的伴侶有污點。”寧駿胸有成竹,所以不太在意簡容那些話,“你覺得呢?”
簡容嘆了口氣,“要多少?”
比起讓蔣照知道她的過往,她更害怕他被牽扯進自己的過往裏。
寧駿比了個“五”。
簡容瞥了眼,“五十?”
“沒想到你還能苦中作樂。”寧駿笑笑,“你只有一天的思考時間,婚宴上有我認識的人,随時可以找機會把這些事情告訴你丈夫。”
他不多做停留,講完這些話後便離開。
簡容一個人在咖啡館裏坐了很久。
她沒有那麽多錢可以給寧駿,也不打算妥協。
可她也不想和蔣照坦白,不想、也不敢讓蔣照知道那個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