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天涯何處無芳草
自長公主走後,大祭司不再女君女君的喊她,而是直呼其名。
鳳君有些小雀躍,眉間的鳳凰花似乎也變得更好看了。
雖然是用一張全然陌生的臉在喊“幽篁”,但那低沉淡然的聲線一如紫微帝君。
她覺得,這就是她師兄,她師兄終于回到了她身邊。
不過,若是有容國的長公主不要總在身前晃,鳳君也許會更開心。
長公主未能如願讓鳳君搬去流霞宮,便調整了策略。她頻繁來昭華宮探望,如同主人一般指使宮人做這做那,甚至親自為紫微大祭司洗手作羹湯。
誅離郁悶長公主搶了他的活。
鳳君郁悶長公主占了她的地。
紫微大祭司只是皺了皺眉頭,面上仍是沒什麽特別表情,保持禮節地接受了長公主的殷勤。
鳳君被長公主一頭雍容典雅的珠釵晃得眼睛疼,索性退出了大祭司寝殿。
“師娘!”容佾興高采烈地跑了過來,手裏還拽着長公主的小侍女慕萱。
慕萱同天極城的人很不一樣,她有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光芒流轉間星星點點,如亘古之夜空。
聽誅離說,她是南方楚國送來的質子,祖上曾有術士血脈混入,故而雖是蜉蝣之民,卻有微弱的天賦靈力。也正是這個原因,她才會被選中送入有容國為質。
容佾将慕萱推到鳳君身前。
慕萱局促不安,整個背僵直着站立,一雙眼睛無處安放。
容佾見慕萱不說話,遂替她開口:“是這樣的,師娘。阿萱來自昆侖之南,術士血脈微弱,如今在阿姐宮中做事,難以令底下人信服。寡人曉得師娘見多識廣,就想問您有沒有什麽可以教教她,讓她有能力自保,不至讓底下那些人欺負了去。”
鳳君打量慕萱,話卻是對着容佾說的:“是小姑娘自己想,還是你想。”
在有容國這個地方,沒有天賦血脈和血脈微弱的人都是煉制長生輪轉丸的原料。一個血脈微弱的南方小姑娘在這群豺狼虎豹中一步步走到長公主身邊,那定是個有本事的。
鳳君在小姑娘不安的目光中,看到的是一個沉靜孤傲的靈魂。
這樣的人,輕易不求人。
容佾嘆了口氣:“是寡人。阿萱倔強得很,這會兒還是我硬拽來的。”
果然!
鳳君笑了一聲:“那便等小姑娘樂意了,然後本君也樂意了再說。”她的徒弟可沒那麽好當。
“師娘……”容佾還是不肯放棄。
“噓——”鳳君示意他噤聲,而後指尖點了點容佾額頭,“小子,本君的弟子意味着什麽,你不懂。”
說完,鳳君長袖一甩,施施然踱步離去。待走出五六步,她像是想到了什麽,轉過身來:“你倆得空了嗎?若有閑暇便搭把手,随我去千機殿。”
容佾眼睛閃閃發光。
慕萱并不想跟去:“王上,公主那……”
“寡人已經讓誅離轉告王姐了,她在昭華宮的時候,就把你借給寡人。這會兒,你得聽寡人吩咐。”容佾不容拒絕地拉起慕萱就跟上了鳳君。
長公主端着一碗百花粥來到大祭司床前,誅離想要接過來,被公主拒絕了。她熟稔地坐在大祭司床沿,捏着白玉勺子在粥裏攪拌了片刻,而後優雅地舀起一勺送到了大祭司嘴邊。
大祭司眸色轉深,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公主,身體下意識地挪了挪,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他伸出手,示意公主将碗勺給他:“公主,臣自己來。”
長公主觀察着大祭司的臉色,在她遲疑沒有遞過去的下一刻,他的面孔似乎就繃緊了。她意識到大祭司在忍耐,雖有些不甘心,但也不敢不把碗給他。
大祭司接過了碗勺,卻并沒有動,而是望着粥裏諸多花瓣出神。
不一樣,這感覺真的不一樣。長公主這般坐在他面前,他只覺得被公主擠壓了空間,有些不舒坦。而若是鳳君在跟前,他甚至會覺得坐得太遠,想要對方更近些。
想到鳳君,大祭司擡眸朝外看去,卻并沒有看到那人身影。
“幽篁呢?”大祭司問誅離。
“女君同王上一起在千機殿倒騰您那些法器寶物。”誅離回答。
“王上?”大祭司垂下眼睑,像是在思考着什麽,良久又聽他說道:“還有空閑做這些,想來是留給他的課業太少了。誅離,你将書房裏第三排櫃子的《山經水經注》以及《國禮策論》送去給國主。且告訴他,三日後本座要考他功課。”
誅離腦袋一歪:“三日?”
“有問題?”
接收到大祭司淡淡的眼神,誅離選擇閉嘴。
倒是長公主替容佾說了話,溫溫柔柔的聲線如春日暖陽:“阿佾的功課向來完成得不錯,大祭司身子尚虛,倒也不用現在急着督促他。”
大祭司不以為然:“國主将滿十八,再有兩年便及冠親政,不可怠于玩樂。他終要獨當一面,現在不督促何時督促,難道公主打算一輩子替國主決斷,垂簾幕後?”
國主親政,對于大祭司和長公主而言,是個極其微妙的話題。
長公主沒再接話。因為大祭司的這句話,她不敢接。
但凡她顯露出留戀權位的意思,她與大祭司之間就将拉開一道鴻溝。相對的,只要大祭司顯露僭越之意,她也會毫不留情地行使長公主的職責。
氣氛又僵住了。
長公主絞着袖角,神色有一瞬間的晦暗:“所以,誰都能站在你身側,但絕不能是長公主,是嗎?”她們一開始就是相互制衡的存在,站在天平的兩端方顯公平。
大祭司聽懂了長公主的意思。他擱下手中的粥放到一旁:“一碼歸一碼。公主的心意,臣明了。但臣心系他人,不能回應公主。望公主明白。”
長公主面色一白。她沒想到大祭司竟然将話挑明了。
“為何是她?”長公主眼睛紅了起來。她自認沒有哪裏比鳳君差,與大祭司更是有多年共事之默契,沒理由輸給一個散漫輕佻的女人。
“沒有原因。”大祭司淡淡回答。
感情之事若能說出個所以然,那便不是真心的了。
大祭司也不知為何如此。想想初見之時,她一舉一動無不在挑戰他的底線,但他卻神奇地一忍再忍,瞧不見她時便一陣心慌。
他也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自己等了她很久很久。
大祭司和長公主之間的氣氛有些詭異,公主像是馬上就要掉眼淚,而大祭司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誅離有些受不了,想起大祭司剛剛吩咐的事,便起身去了書房。
大祭司雖只說了兩個書目,但這兩個書目的書加起來可以裝一個小車。
誅離拉了一小車的書到了容佾面前。
彼時,容佾正忘我地在耍玩千機殿裏的法器。
千機殿裏的有些法器已有不少年頭,連大祭司都琢磨不透用法。但鳳君只看了一眼,就啓動了法器。
容佾高興壞了。
樂極便生悲。當誅離将大祭司的話原封不動傳達給他之後,容佾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瞪着一小車的書:“三天?給寡人一個月都看不完吧?”他到底哪裏得罪師尊了?
“師娘,救命~”容佾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住鳳君大腿,“有沒有當個甩手不幹的昏君,又不會被師尊揍的法子?”
當甩手掌櫃又不被師兄揍,這事她有經驗。鳳君點了點頭:“變得比他強,讓他揍不到。”
容佾苦瓜臉:“寡人花一輩子時間估計都做不到。”
鳳君想了想:“撒嬌。”她一撒嬌,師兄就心軟。
容佾想了想那畫面,搖頭:“可能被揍得更慘。”
鳳君愛莫能助:“那就擺爛吧。”
容佾哭了,只得馱着一小車書回了天極宮。
另一頭,大祭司與長公主也把話說清楚。長公主承諾不會再打擾,同時警告大祭司管好鳳君。
昭華宮又清淨了。
誅離高興,自己的活回來了。
大祭司卻仍是惆悵,因為鳳君沒有過來,還在千機殿倒騰。
“她在做什麽?”
“大概是鍛造國主說的那個弑神兵器。昨日她讓我去地道裏挖了許多墨玄石回來。”誅離為大祭司解惑,而後他好像想起什麽,上前一步,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詢問道,“主上,女君還動了天石,你看?”
天石乃有容國重器,世代被供奉在千機殿的閣樓裏。往日,那天石無法靠近,便也未曾設防。如今,鳳君找到了辦法,不但靠近了天石,還不停地挖天石。
誅離想想,這多少有些不太妥當。
不過,大祭司似乎并不在意,他捏了捏眉心,說了句“她高興便好”。
這……這不像大祭司能說出來的話。
誅離突然有點擔心,大祭司對鳳君過于沒有原則了,不知會不會惹來禍事。
他正憂慮間,地牢守衛慘白着一張臉跪在大祭司身前:“主上,屬下守衛不利,那些蜉蝣孩童……死了!屬下失職!請主上降罪!”
誅離一驚:“怎麽回事?”
大祭司自床上站起來,翡翠色的眼睛暗沉暗沉:“叫幽篁一起過去看看。”
昭華宮籠罩着水神結界,旁人闖不進來,更不要說躲過重重守衛進地牢殺死百來個孩子。
那些孩子被人殺死在大祭司的眼皮底下,這是對大祭司的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