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各懷心事難齊眉
自鳳君種完了花,她就盯上了丁伶。用她自己的話說,種子埋地裏,發芽長高開花尚需許多時日,她想趁着這花沒開之前,先欣賞欣賞人面桃花。
起初,丁伶倒沒覺得什麽,反正,她是被派來監視她的。鳳君與她同進同出,形影不離,很是方便她行事。但過了幾日,她便不淡定了。鳳君這“賞花”,賞得太過沒有距離,吃飯、睡覺、洗澡……無論她做什麽,鳳君的視線都黏在她身上,一刻都不離,她是毫無隐私可言。
望月宮一衆妖魔看着丁伶的目光慢慢詭異起來,就連蔚珃有時候投過來的視線也着實讓她不安。
“尊主,屬下是清白的。屬下沒有被策反。”丁伶生無可戀地跑到蔚珃跟前。
她是趁鳳君打盹的間隙來的,說話間,眼睛還不停瞟着外面,生怕鳳君那一張臉倏忽冒出來。
“聽說這幾日,她都與你同塌而眠。”蔚珃自書架上取下一冊書,漫無目的地翻着。他的聲音溫和寧靜,聽不出什麽情緒。
丁伶一張臉垮了下來:“是,這幾日,沒一日是睡好的。她,太可怕了。”一睜眼、一轉頭就瞧見那清麗的鳳凰花印,丁伶覺得,她離瘋不遠了。
“尊主,屬下不盯了。只求鳳君,放過我。”丁伶哀求道。
“她都同你說了些什麽?”
“亂七八糟的,什麽都有。”丁伶仔細回憶,絮絮叨叨繼續說道,“第一日,問我如何描眉盤發髻;第二日,讓我教她彈琵琶;第三日,同我講了些凡間的話本子……諸如此類,盡是些打發時間的事。”
“嗯。”蔚珃眼睛雖盯着書冊的文字,但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他合上書,放回了架子,“你且下去吧。也不必再盯着她了。”
丁伶一喜,然後想到什麽,又皺了皺眉:“那尊主能讓鳳君也不盯着屬下嗎?”
蔚珃輕笑:“你不盯着她,她自也不會擾你。”
懂了!她這幾日被鳳君支配的時間和空間,是因為自己被派來監視她。鳳君只是想讓她嘗嘗,整日被人監視的滋味如何。若沒有這個監視任務,鳳君便也不會與她耗了。
丁伶歡歡喜喜地離開了。
正如蔚珃所言,丁伶不再監視鳳君,鳳君就對她這朵“人面桃花”失了興致,轉而照顧起那些栽下的小種子。
幽冥界的太陽,是燭龍之眼所化,光照比不得上界和凡塵。而且,如今正值冬末春初,并不怎麽适合種子發芽。鳳君便自乾坤袋裏取出了一只裝着湯谷之水的白玉瓶,又從自己身上拔了一根鳳凰羽,沾了些水灑向種子。
湯谷是日出之地,湯谷之水蘊藏日之精華,可助萬物生長。
一滴水落入泥土,暖暖的靈力便包裹住種子。肉眼可見的,有一點點小芽破土而出。鳳君估計,她再灑上三天水,便可令其長成。
鳳君滿意地看着小嫩芽,準備挪去另一頭澆花,方一起身,後背便撞上了一個寬厚結實的胸膛。
竟是未曾察覺到有人靠近!鳳君身子一僵,轉頭就瞧見蔚珃溫潤如玉的面龐。
他扶住有些站立不穩的鳳君,眼底眉梢,柔和如春風。
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溫柔的人,竟是她要對付的邪魔的主人。鳳君一時間百感交集。
蔚珃扶穩了鳳君,謙遜有禮地退開了一步。他目光落到鳳君手上的瓶子和羽毛,頗有些好奇:“君上拿的什麽?是在澆花嗎?”
鳳君點點頭,将鳳羽往瓶子裏一插:“幽冥界日光不足,植被稀少。要想這些種子順利發芽,需灌以湯谷之水。它們得了日之精華滋養,就算沒有太陽,也能在這裏長個三四年。”
“哦?這般神奇?我可以看看嗎?”
湯谷之水不算什麽稀罕的寶貝,鳳君落落大方地将瓶子遞了過去:“自是可以的。蔚殿主不妨幫本君把這園子的花都澆了吧。”
鳳君是時刻知道怎麽偷懶,怎麽使喚旁人的。
蔚珃笑着接過瓶子,還真的澆起了花。他捏住鳳羽尾端,緩緩抽了出來。而後輕輕一抖,依附于絨毛間的水珠紛紛落地,須臾間,就有新的嫩芽鑽出了黝黑的土地。
一園子的種子都抽出了新芽,這樣快的成長速度,令蔚珃驚嘆。
他迎着日光,舉起鳳羽端詳着。
鳳君的這根羽毛,鮮紅如火,邊緣帶着淺淺的金色,絨毛間殘留了兩三粒湯谷之水,亮閃閃的,美麗而炫目。
蔚珃看得出來,這鳳羽之上附着了鳳君的靈力,這些水珠自絨羽之上走一遭,便将鳳君的靈力溶于自身,再落于泥地裏,滋養土下的種子。
她耗費靈力、時間種下這些種子,恐怕不是打發時間那麽簡單吧。蔚珃微微眯起眼睛,而後側眸看向鳳君的方向。
鳳君坐在一旁歪脖子樹的秋千上,腳一踮一踮地晃蕩着。這秋千是她昨日臨時起意,逮了三只小妖幫忙做的。
鳳君閑适而随意,一頭黑發只用一根桃木枝挽着,松松垮垮。晨風拂過,吹起衣袍,也帶落了那根桃木枝。
青絲如瀑。
蔚珃呼吸一滞,心底深處似有什麽破土而出。他搶在鳳君之前,撿起了桃木枝:“其實,君上若有什麽疑問,大可以親自來問我,無需折騰丁伶。”
“哦?蔚殿主心疼了?”鳳君一只腳踩在平地,止住了搖晃的秋千,“或是氣惱本君連日糾纏丁伶,擾了你與她的兩人世界?”說這話的時候,連鳳君都沒發覺,自己的語氣頗有些陰陽怪氣。
蔚珃愣了愣,茶褐色眼底流轉起莫測的光芒:“我不知道君上為何這麽說,但我想,君上該是明白我方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的。”
當然,鳳君是懂蔚珃的意思的,正如蔚珃清楚她的小心思一樣。
這幾日,她與蜃妖同吃同住,除了膈應她,更為重要的是觀察她。第一次入永夜林的時候,鳳君探她靈臺,中途被打斷。她只曉得這只蜃妖沾染了師兄的靈力和魔氣,但并不清楚她是如何運用這些靈力的,這些靈力和魔氣對蜃妖體質會有何種改變,對幽冥界乃至三界的危害性又有多少。
“明白歸明白,可我卻無意于問你。”鳳君伸手去夠桃木枝,即将碰到的剎那,蔚珃移開了,轉而将裝着湯谷水的白玉瓶塞到了她手裏。
鳳君錯愕了一會兒,長袖一拂,便将瓶子和鳳羽收入了乾坤袋,然後繼續去夠桃木枝。
蔚珃沒有給她的意思。
“嗯?”鳳君不解。
蔚珃雙眸波光潋滟,一雙手繞到了鳳君腦後,挑起一捧頭發,娴熟地替鳳君挽好了發。
“為何不問?”
插上桃木枝之後,他的手并沒有立刻移開,而是流連在發間,惹得鳳君一陣心癢癢。
鳳君僵硬地仰起頭:“你三句話裏,一句是真,兩句是假,而哪句真哪句假,本君分辨不了。倒不如自己辛苦些,自己看,自己琢磨。”混蛋,他把手放在她頭上,幾個意思?離得這麽近,又是想幹什麽?她是有操守的鳥兒,可也架不住這樣的撩撥啊!
鳳君內心已經淩亂,但面上仍是一派風淡雲輕。
蔚珃神色間似是流露出一絲悲意:“君上不信我?”
這委屈的小表情,搞得她跟個惡人似的。鳳君嘴角抽了抽:“那你先前對我說的話,全是真的嗎?”
蔚珃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慢悠悠回答:“不全是。”
這回答倒是實誠。鳳君又好氣又好笑:“既如此,我問了,不就等同白問。”
“确實。”蔚珃嘴角彎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流連鳳君發間的手無意識地向下,碰到了鳳君的耳朵,藏于鬓發下的耳朵,小巧可愛,已經泛起淡淡的粉色,“那君上這幾日的觀察,有結論了嗎?”
鳳君現在是頭皮癢,耳朵癢,心也癢,無暇去想什麽結論。她竭力維持着鎮定:“你望月宮裏的小妖小魔,看着挺淳樸。”
蔚珃沒想到鳳君說出了這樣的話,不由被逗笑了。
美人一笑,傾人城。
蔚珃的聲線低沉而柔和,本就惑人心神,這一笑,更是讓鳳君理智的那根弦驟然崩斷。
“蔚珃。”鳳君淺紅色的眼睛籠上一層薄霧,右手松開秋千繩,拽住了蔚珃的衣襟,然後使勁往下拉。
蔚珃順從地俯下身。
鼻息交纏。
“有沒有人同你說過,”鳳君順勢勾住他脖頸,在他耳邊低語,“你——秀色可餐。”
蔚珃眼睫毛顫了顫,喑啞着嗓子問道:“君上食否?”
回答他的,是鳳君自他耳邊向唇畔曼延的、輕柔細密的親吻。
蔚珃緩緩阖眼,五指插入鳳君發間,托着她腦袋,慢慢地、溫柔地加深了這個吻。
淡淡的龍涎香纏繞着鳳凰花香,春意攀上枝頭,光禿禿的歪脖子樹上抽出了一點新芽。恍然間,鳳君好似看到滿樹鳳凰花開,紅霞漫天。
“師兄。”她渾渾噩噩,無意識地呢喃着,更加緊地抱緊了蔚珃。
蔚珃猛然睜眼,這一聲“師兄”,如兜頭潑下的冷水,瞬息澆滅了心裏的火。
他眸色一沉,退開些許距離:“幽篁,我是誰?”
鳳君睜開迷離的雙眼,像是在思考他的問題,又好像沒有。
蔚珃放開鳳君,将纏繞在脖頸上的手臂也拉了下來。
臂彎間一空,冷飕飕的風自衣襟處灌入衣袍,鳳君清醒了。她瞪大了眼睛,想起方才意亂情迷時的舉動,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
“幸好,剎車了。”鳳君舒出一口氣,再次看向蔚珃時,眼中已無旖旎之色,“蔚殿主,請把方才之事,忘了!”
蔚珃神色冷了下來,一貫溫和的臉上沒有了任何表情。
“還有!離我遠些!”鳳君瞬移出了五步之外,“本君能做一次禽獸,也能做第二次,你會吃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