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與我沉魚谷聯姻,我沉魚谷便是黃泉客棧的依仗。”
沈碧的腳步一頓,也僅僅只是一瞬,她将手中的藥碗輕放在桌上。
連淵未語先笑:“如此我便收下了,另外你剛剛說的事多謝擡愛,連某一定慎重考慮,只是身體不便就不遠送了。”
“好。”沉秋僵硬的應了一聲,便稍顯僵硬的轉身腳步離開。
房間重新恢複了寂靜,沈碧也未多做停留向門外走去。
“等一下。”
她未做停留,直到那人再次出聲:“我現在行動不便,你是要我親自去‘請’你過來?”
她轉過頭看向那半倚在床邊正含笑望着自己的人,目光平緩的說道:“藥趁熱喝,早點休息。”
她說罷當真不再停留,徑直走出房間,順手便要将房間的門重新關好。
可她還沒将門關好,便聽到房間內傳來“嘭”的一聲響,她忙推開門,見本應靠在床邊的人此刻竟倒在地上。
她急忙跑上前去想将他扶起,可她剛剛在他身側蹲下,便被他一把拉住了衣袖,怎麽都不肯放手。
“放手。”
“不放。”
“放手!”
見她惱了,他也依舊不肯放手,倒是語氣軟了幾分:“藥我自己喝不了。”
“放手。”她停下扯回衣袖的動作平淡道。
他聞言非但沒有放手,反而将她的手臂抱入懷中。
她蹙眉,用僅有的耐心說道:“你不放手,我怎麽去拿藥?”
他一聽方笑了,依舊沒撒手:“扶我起來。”
沈碧無法,只得讓他借着她的手站起身重新坐回床邊。
讓他重新靠坐回床邊,她這才回過身将藥端來給他,他卻未接藥碗一雙手反而再次攥緊她的衣擺。
她擡起頭看向他含笑的眼:“你的毒已經解了,這藥不過是幫你調理和盡快恢複的,藥你都不能自己喝,你是中毒又不是手斷了。”
他的笑意未變,依舊是那副無賴模樣:“我的手還要抓着你,自然不能再做其他。”
見她惱得欲撤回自己的衣擺,他忙又放軟了聲音央道:“不過是喂藥,你病時我哪次不是一口一口喂你吃藥的?”
她不想聽他的這些七七八八,動作幹脆的将一勺藥塞進他的口中。
“燙。”他一挑眉:“你喂藥的時候不知道吹一下?不知道是燙的?”
“你再不喝藥就涼了。”她說着動作毫不遲疑的又塞了一勺給他。
“苦。”他蹙眉挑剔道:“這藥怎麽這麽苦?”
說燙也是他說苦也是他,往日這時候她一早便會将他順着窗戶丢出去,可她這次倒是平靜的将碗遞給他:“覺得苦就一口喝下去。”
他含笑問道:“那豈不是更苦?”
“你喝不喝?”她幹脆将碗遞到他嘴邊。
他接過碗的手按在她的指尖,就着她的手将碗中的藥仰頭飲盡。見他老實将藥喝完,她一秒也未停留的轉身便向外走去。
她剛剛轉過身手腕便被一股力道拉住,他的手腕用力一帶便将提帶入懷中,俯身便吻了下去……可他的吻還未觸及她的唇畔,便被她的手隔在了中間。
“還在生氣?”
“我為什麽要生公子的氣。”她語氣平淡的從他懷中掙脫:“公子若是沒有其他事,我就先告退了。”
他未應,只是再次拉住了她的手腕。
“公子還有事?”
她低下頭見他雖依舊不語可指尖卻依舊未松開自己的衣袖,便擡頭道:“公子無事,我倒是有事想問你。”
她頓了頓:“你與顧長絕做了什麽交易?既然武林盟主你已經得到了,你要那東西到底想做什麽?……齊楚楚的事,是不是與你有關?”
“那張千機圖……”他沉默良久,終開口道:“對我很重要。”
“為什麽你們所有人都在找那張圖?是不是……就是因為那張圖……”她的聲音沙啞:“才害得斷劍山莊淪落到如此地步?”
“斷劍山莊的事實非我所願,我……”
“那齊楚楚呢?”她打斷他的話:“放出那個什麽可以傳承武學丹藥重歸長樂宮的人也是你吧?就算斷劍山莊的事與你無關,可齊楚楚呢?她與這件事有何幹系?你為何要拉她進來?”
他看着她的眼睛,就在她以為不會得到任何答案時,卻聽他說:“有些事情,有些人注定無法置身事外。”
“包括我?”
他的目光卻忽而轉向她:“整件事最不應被卷入其中的人就是你。”
“那難道顧霜就該被卷入其中了?難道齊楚楚就該被卷入其中了?”
“顧霜那是斷劍山莊的選擇,齊楚楚……我自然不會讓她有任何閃失。”
她的目光似無波的湖面:“然後呢?你收了沉秋的禮,下一步是不是打算借此機會去沉魚谷?”
“你是說聯姻?不希望我去?”他拉住她笑道:“如果你不希望,那我……”
她垂眸望向他含笑的眼底,一眼便如同跨越了滄海桑田,未等他将話說完,她便打斷了他的話:“怎麽會,我當然是希望你去的。”
“你說什麽?”他唇邊的笑意褪盡。
她抽回手,面上挂滿了虛與委蛇的笑意:“如此我要打聽的事情便勞煩公子了,不過公子放心,該給的銀子分文都不會少。”
她說罷,便頭也不回的徑直離開了房間。
深秋的空氣冷風帶着徹骨的寒意,她下意識的在秋風中瑟縮了一下,內心卻出奇的平靜。
她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有時至清反而慧極必傷,可真當一切都擺在眼前她卻覺得出奇的平靜。她不知道這樣的平靜是不是意味着心底感情的平淡,還是消磨後的麻木。
只是她終于懂得他所謂的……他不會喜歡任何人。
在他的世界裏,或許只有一杆永遠會端平的秤,而秤的另一端只有利益與價值。
她在寒風中下意識的顫抖,收緊了衣服繼續向前走去。
第二日,沈碧一整日都與齊楚楚一起在小凡的房間照看,齊楚楚因要籌備晚間的武林盟的晚宴忙得焦頭爛額,晚間時分沈碧便将小凡交給客棧的人照看,幫忙齊楚楚一同籌備晚宴。
齊楚楚裏外照看着晚宴的菜品、酒水與節目,沈碧便幫忙料理桌椅與杯盤。
兩人都極其嚴謹,如今武林大會已經結束,可無論是沉魚谷還是萬刀堂都未離開,這場宴會雖說是為新任武林盟主慶宴,可所有人都心知今日之宴絕不簡單。
沈碧幫齊楚楚一同将一切安置妥當後,便靜待衆人三五成群的入席。
這次萬刀堂與沉魚谷衆人倒是來得甚早,不多時宴席上便坐滿了挂着逢場作戲笑意寒暄的人。沈碧站在宴席後指點着來往的婢子,目光暗自瞥過舉杯暢飲的宴席。
宴席之門大開,連淵帶着黃泉客棧的衆人姍姍來遲,在衆人的恭賀與寒暄中入主正位。
正主就位宴席即開,臺後的樂曲換了新,在一片歡聲笑語中,俠客們紛紛舉杯恭賀新任武林盟主。連淵始終坐于高位,以餘毒未清為由以茶代酒。
如今大局初定,未定的人心與各方勢力蠢蠢欲動的野心繪成了這一場暗藏殺機的鴻門之宴。沈碧不敢掉以輕心,目光始終不經意的盯在那幾人身上。
如果各派要趁機發難劍指黃泉客棧,那這場宴會無疑是最好的機會。
就在她情緒高度戒備中時,宴席的大門忽而再次敞開。
原本喧嚣熙攘的席間剎時一片寂靜。
來人年近半百,身上帶着頗重的傷步履蹒跚的走進,可當他踏入宴席,在場暢飲的衆人卻齊齊放下杯盞站起身,看向那跨門而入的人。
沈碧面上的笑意斂去,那進門之人竟是斷劍山莊的獨孤長老。
她曾做“梁上君子”與這位獨孤長老有過一面之緣,只不過那次經歷沈碧倒是對這位獨孤長老談不上什麽好印象罷了——并且,這位獨孤長老出現的時間太過巧合了。
“獨孤長老?你還活着?”
“怎麽?老夫就不能活着、不能來這武林大會了?”獨孤長老走到宴席中央,滿面寒霜的冷聲道。
“當然能了。”衆人紛紛唏噓附和,又将話題轉到他們最為關心的問題:“斷劍山莊遇襲,你逃出來了?”
“斷劍山莊遭賊人暗算一夕覆滅,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蒼天有眼,我活了下來。”他傷痕累累的面部唯一雙眼睛淩厲看向前方——那個高坐于正位的人:“我便不會讓奸人得逞!”
聞言,衆人将目光齊齊順着他的視線看向那坐于正位,處變不驚如今唯一還挂着笑意的人。
獨孤長老字字憤慨:“為何當日黃泉客棧血洗我斷劍山莊,如今卻可以這般光鮮的坐于武林盟之巅受盡萬人敬仰稱頌?”
竊語冷眸,劍鋒直指。
“閣下說是我血洗了斷劍山莊?”連淵唇邊的笑意未變,在衆人的唏噓中從容問道:“可有證據?”
“證據?我就是證據!”獨孤長老冷笑着自懷中取出一塊染血的殘破面具:“如果還不夠的話。這個算不算是證據?”
沈碧的視線落在那塊面具上,猛然一怔。
她托人帶給顧霜的信物,竟成了今日被人構陷殺害顧霜滿門的證據!
“哦?”連淵竟作驚訝道:“為何斷劍山莊被血洗,你卻活了下來?還在事情已過這麽久的今日才找到長樂宮來揭發我?”
“這段時日我一直在被黃泉客棧的人追殺!”說到這,獨孤長老的面色更是憤怒:“可惜蒼天有眼,到底還是讓我躲過了你的追殺,有機會在這裏當衆揭穿你!為莊主和副莊主報仇!”
“僅憑一張面具,你便要将這件事推到我黃泉客棧頭上?”連淵的聲音雖帶上着笑卻讓人頓覺周身冰寒:“你可知若是黃泉客棧當真接了滅門任務,那便是……一個不留。”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在衆人的目光中他卻突然出手,手中的暗器即出,在衆人反應之前那暗器竟已切着獨孤長老散亂的長發而過,将一大绺碎發斬落在地。
直到身後發出鐵器刺入實木的争鳴聲,獨孤長老方愕然的轉過身看向身後那已沒入木雕中的暗器。
“我黃泉客棧雖殺手起家,信譽卻是諸位親見的。”連淵卻在這片驚疑中站起身,謙卑笑道:“我若想殺你……你又豈能活過一刻。”
獨孤長老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兩步,看着地上散落的碎發驚魂未定的擡起頭。
“至于你這個并不可靠的人證……”
他說着拍了拍手,便有人将一物呈了上來。他将那木匣展開:“這裏面是你這些年與人來往的信件,只要對方助你奪權,你便會代表斷劍山莊投誠。這樣的話你說過不止一次……如今算是終于得到了想要的回報?”
“你?!”獨孤長老渾身一震:“胡說!這些都是你僞造的!我怎麽可……”
“你現在是不是在想……”連淵饒有興趣的打量着他:“‘我明明已經将來往的信件通通燒了,怎麽此刻還會出現在這裏?’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黃泉客棧尋不到的東西。”
“你?!”獨孤長老憤怒的欲撲上去,卻被兩邊的人強行按倒在地上。
“一個出賣師門只為權利的人的話……有幾分可信?”連淵一步步走下高臺:“原本我還未做多想,可如今看來……恐怕你與斷劍山莊被滅門一事多不了幹系!”
“你血口噴人!”
獨孤長老掙紮着要站起,卻有一把劍抵在了他的脖頸邊——
“說,顧霜和顧長絕如今人在哪?”
獨孤長老驚恐的僵住了動作,看向持劍的沈碧:“滅門的事是你們做的!如今你們倒是反過來問我人在哪?我幾十年忠誠于山莊,怎能任你們這般構陷!”
“忠誠?”沈碧冷笑道:“那說說看,斷劍山莊出事的那天你在哪?”
“我?我自然是在山……”
“你身上未有任何致命傷口,傷口也皆是新傷……”沈碧挑眉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的傷口,在他慌亂的目光中繼續說道:“既未有舊傷,那如此忠誠的你既然說自己當日也在斷劍山莊……在做什麽?在看着你的同門被殺?”
“我、我受了很嚴重的內傷!自然看不出!”
“哦?”沈碧轉眸看向衆人:“大家之前曾說想見一見斷劍山莊的少莊主,既然如此,便由斷劍山莊的少莊主親自告訴大家當日斷劍山莊到底發生了什麽。”
随着迷局被一層層揭開,衆人見情景幾次反轉,此刻聽聞斷劍山莊少莊主終于要面對衆人,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将視線轉向宴會廳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