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至風口浪尖的黃泉客棧,如果斷劍山莊的事情當真與連淵有關……
“他是怎麽樣的人……你真的清楚?”
林無缺的聲音卻如同一把冰冷的劍劈開了拼織在外的外殼,沈碧的目光定在他拿到手上的那片染血白綢上,竟并未上前去接只是怔忪的站在原地。
“小凡說這件東西是顧長絕讓他交給與你一同來山莊的人。”林無缺看着白綢上已幹的血跡,手心不自覺的攥緊。
小凡的聲音稚嫩卻帶着一絲沙啞:“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斷劍山莊就不會……我娘和長絕叔叔也不會……”
雖然這些日子沈碧從未放棄尋找顧霜與顧長絕,可小凡遭此變故她怎麽也無法詢問他是否知道二人的下落。聽他這番提起,她眉心一跳猛然間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娘和顧長絕……”
“死了。”
“什麽?”沈碧愣住。
他瞪大了雙眼,豆大的淚珠一顆顆順着他的面頰滾落:“我親眼看着他們跳下了山崖。”
沈碧忙走到床邊用她自己都未曾料想到的顫聲勸慰道:“現在人沒找到,就不能下定論。”
小凡卻突然甩開她的手大聲道:“那些人都說……我娘在跳下山崖以前就已經……已經……”
沈碧一時語塞,竟覺得喉中沙啞得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她又如何不知,這次斷劍山莊的事十有八九便是萬刀堂下的手,而他們這些天來的搜索既不見顧霜和顧長絕,也不見萬刀堂暗自搜尋的人。萬刀堂那般不留活口,如果不是墜崖前兩人便已經受傷極重,他們即便冒着被其他門派發現的危險也是一定會搜尋到底的。
這樣看着至親死在自己面前的痛她太過了解,如今……要她如何來對一個幾歲的孩子說這些,未免太過殘忍。可就算希望他不懂,希望他忘記……他又怎麽可能真的忘記。
她按住他的肩膀,目光堅定的看向小凡的眼睛:“只有人沒走到,就是還有希望。”
她緩緩站起身,終于将視線落在林無缺手中的那塊染了血的綢緞之上,卻久久沒有伸出手去接。
“我這些天聽到了些風聲,關于萬刀堂和斷劍山莊。”林無缺将手中的白綢遞到她眼前:“聽聞顧長絕自萬刀堂盜走了一樣東西,所以這次的事……極有可能與被盜走的東西有關。”
沈碧接過那染血的白綢,緩緩将它展開——血漬浸染下,是一塊殘破的陣法圖。
她的心下一沉,忽而擡頭問道:“你說過折仙林外的陣法是……沉魚谷的陣法殘卷所制?”
“恩。”林無缺點頭應道。
她不禁攥緊指尖:“已經破陣的人……是否可以繪出殘卷?”
“不能。”林無缺應後卻目光一凜,轉而沉吟道:“如果是他……也不是不可能。”
折仙林的殘卷、斷劍山莊奪回的殘卷……疾風堂上供奉不翼而飛的供刀……他果然是在收尋沉魚谷的陣法圖麽?一份陣法,一部獨步天下的武學……便引得多方觊觎,甚至讓斷劍山莊在一夕之間覆滅?
“要不要交給他你自己決定。”
“小凡……”她此刻的心思卻并不在手中的殘卷上,轉而将目光轉到小凡身上。
“如果他願意,我可以将他送到折仙林。”
“不。”在一旁沉默的小凡卻想也沒想的拒絕道,他的目光定在林無缺身上,眼底是一片血紅:“我要……報仇……”
林無缺愣住,他怔怔的看向那小小的、正拉住自己衣角的小人兒。
仇恨的力量到底是什麽,又為何足以影響一個人漫長的一生,更何況說出這樣話的竟是一個這般小的孩子。
“你可想好了?如今江湖動蕩,有哪家不想分斷劍山莊這杯羹。”沈碧竟像對待同輩一般正色問道:“你當真要留下?”
“對!”
……
如今武林大會也已近尾聲,饒是沈碧并不想去觀賽,最後還是被帶着一同去了擂臺。如今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連淵,幹脆與林無缺帶着小凡在角落坐下。
此刻擂臺上正是一位萬刀堂刀客在挑戰連淵,只是那人在簡單幾招之間便被踢下了擂臺。
見沈碧來觀擂,李牧忙湊到她身邊,看着臺上的對局義憤填膺的道:“這個洪展羽也太不要臉了!他竟然讓手下的那群喽啰挨個上來挑擂!”
沈碧自然知道洪展羽謀略雖強可若論武力是遠不及他曾經的那兩位堂主的,是以他等待其他門派挑擂結束才最後登場為的便是等待坐收漁翁之利。
說話間,便聽擂臺上的連淵對着你推我嚷不願上臺的刀客們笑道:“這樣太過麻煩,不如你們一起上吧。”
他說罷,目光卻轉而越過人群落在沈碧身上。
李牧看了看臺上的連淵,又看了看身側目光不知方向何處的沈碧,低聲奇道:“怎麽了?你們該不會是又吵架了吧?”
李牧自然并不知她與連淵之間發生了什麽,如今時隔一日,卻已是一切變遷。
他正待要再追問,林無缺卻轉頭問道:“你的父母……都死于萬刀堂手中?”
李牧聽他提起此事忙閉了嘴豎起耳朵聽兩人說話,他記得沈碧曾經說過,他們的父親是威武的大将軍,而母親則是一位溫婉的女子,可林無缺問的畢竟是關于兩人的死,此刻也不由得偷偷将視線瞥向沈碧。
沈碧一愣,莫名他怎麽會突然問起這個,卻也認真答道:“不,我娘親去的早,在我出生的時候就難産去了。”
“什麽?你不是說娘是一個很溫……”李牧忙驚訝道:“難産?”
“恩,但是父親說過,娘是一個很溫柔的人,我出生以後幾年的衣衫她都做好了,只是可惜……她沒能親眼看到我穿,我也沒能變成和她一樣針織女紅樣樣精通的人。”
“所以……你也沒見過她?”李牧奇怪的問道。
“恩,但是爹說過,娘是世界上最溫柔的女人。你想啊,她光是知道咱們的到來就親手做了那麽多衣服,她是多麽期望我們來到這世上。”沈碧話語溫和,拍了拍李牧的肩膀笑道。
李牧點了點頭,忽見齊楚楚氣沖沖的自座位離開,他忙站起身追了上去。
沈碧不知兩人又怎麽了,正打算繼續看擂臺,一低頭卻見李牧的玉墜掉在了地上。
她急忙撿起玉墜,也未看臺上被萬刀堂衆人圍在中間的那人一眼,便借着玉佩的引子匆匆向李牧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沈碧其實并不急于将玉佩交給李牧,追出來也不過是不想呆在擂臺罷了。
可她剛剛追上李牧,正待叫住時卻見李牧拉住齊楚楚,竟将掙紮的她緊緊抱入懷中。
“我沒有騙你,我說的都是真的。”
這小子什麽時候開竅了?
沈碧想着這玉佩也不急在這一時,正欲先行離開時,卻聽李牧低聲道:“那丹藥當真不在你手中?你要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而且……那東西對我很重要。”
“我說過,那個東西早就沒了,否則長樂宮又怎會沒落到如今這樣的地步?”
沈碧一愣,她确實無意聽他人牆角,忙轉身離開,可離開的路上她不禁有些奇怪……他們不是在談情說愛,“懷玉其罪”在說的又什麽丹藥……
她正晃蕩着慢悠悠的向擂臺走回,腦海中卻不自覺的不斷浮現出剛剛兩人的對話,正晃神間,一不小心撞在迎面走來的人身上。
“抱歉。”
她急忙道歉,低身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玉佩便欲離開,可面前的人卻三番四次的擋住她的去路。她意識到不對,擡起頭才恍然面前的人是誰。
她轉身欲走的腳步被身後的人攔住:“去哪?”
她身形一僵又急忙扯回手,不知他為何此刻不在臺上,反而會在角落被她撞見。
他卻擋在她的身前,俯身打量着她面上閃躲的神色:“又想躲着我?”
沈碧一時語塞,若是昨日,或許是她因為那件事想躲着他,可如今……她卻不只是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更是不知該如何面對那些被他隐藏起她不知能否承載的真相。
“你……”她還是擡起頭迎向他帶着些許期盼的目光:“你要沉魚谷的陣法圖要做什麽?”
他唇邊的笑意散去,似是意識到了她話中更深的一層含義,僵硬的五指攥住她的手臂:“那個東西……在你手裏?”
沈碧不語卻心下了然,她眼中的暖色漸漸退去:“那份是不是本應該在疾風堂的供刀裏?被萬刀堂先行盜走了?折仙林的殘卷你繪出了?這些若有關聯的任務到底是那個人為了滅口而為之……還是你為了達到目的一步步下好的旗?……我呢?”
“沈碧。”他的聲音竟帶了一絲顫抖。
“我是不是……也一直不過是你手裏的一顆棋子?”
“我……”
“我記得你說過,這世界上最鋒利的武器并不是刀劍,而是情。現在……我懂了。”她向後退了兩步:“我才是你手裏的刀劍,我們每個人都是。”
她說罷轉過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連淵正想追上,卻被身後趕來的幾人攔住了去路:“公子,萬刀堂洪展羽……挑擂。”
……
沈碧繞了一圈才悄悄回到座位,她将玉佩塞還給已經落座的李牧,在他詫異的目光中将視線轉回擂臺上。
此時擂臺上戰況焦灼,連淵神色疲憊,動作也似因幾輪的消耗而變得遲緩。沈碧的視線定在洪展羽身上,其實單說這場擂臺賽勝負的懸念并不大,雖然洪展羽布局刻意消耗,可她剛剛見到連淵時就發現他并不似臺上這般疲憊,想來他定是已經有了對策,才刻意假作疲憊讓洪展羽放松警惕的。
可即便是這樣,臺上的一幕幕也依舊驚醒動魄,洪展羽的每一刀都緊貼連淵的要害刺過,似乎每一次都只差一分便可取之性命。
在臺下一聲聲倒吸涼氣的聲音中,這場武林盟主的最終争鬥也進入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這麽多長擂臺賽,所有人的親見了這少年人的實力,可江湖險惡,無論他武功多強黃泉客棧畢竟不似萬刀堂多年盤踞甚深紮根,他也自然比不過洪展羽的江湖老道。
洪展羽的刀法并不是世間最精,可他的出刀竟與黃泉客棧路數一般招招直逼要害,且更加淩厲狠辣。
眼見這些致命的招式被連淵驚險避開,在場的所有武林中人都不由得在這險象環生的攻擊中捏了一把汗,試問當今武林中有幾人可以在這樣的招式中挺過幾輪?
洪展羽這樣的招式并非百利無一害,他原本對取連淵性命十拿九穩,可如今雖然連淵面上看起來疲敝難應,實則每次都巧妙的避過了他的攻擊。出招時體能消耗極大,再如此下去,恐怕他苦心經營起的優勢都會蕩然無存。
想到這,他的目光一凜,再次出手間,他的刀依舊快準狠的直逼連淵要害!
連淵順勢躲過這一刀,眼前卻微光一晃,只見一根極細的銀針自他袖口飛出,眨眼間便要刺入他舉劍向擋的右臂。
他下意識想要避開的動作一頓,順勢強行以劍破開眼前的刀法劍鋒筆直的破軍而出,竟直接貫穿了洪展羽持刀的手腕!
這一劍沒入,洪展羽手中的刀當即掉落在地,他攥住止不住流血的手腕哀嚎着,豆大的汗珠自他的額頭滾落,見此一幕洪展羽身後的萬刀堂衆人當即站起身。
拔刀的瞬間,黃泉客棧的所有人也齊齊站起身舉劍相對,似有一雙手撕開了平和的表面,戰事一觸即發。
沈碧闖到衆人前,冷聲笑道:“怎麽,定好的規矩……萬刀堂這是打算與整個武林盟為敵了?”
連淵抽回了劍,将洪展羽一腳踢下了擂臺。
“今日我不殺你,你的命自會有人去收。”他收好劍,目光落向那道站在人前的身影。
沈碧未回過頭,她的目光冷冷的掃過衆人:“若你們萬刀堂想鬧事,就要做好如何收場的準備,我黃泉客棧豈會容你欺淩?”
此刻長樂宮的長老也站起身,平緩卻威嚴的說道:“勝負已分,你們在這裏鬧事是将武林盟置于何地,将我長樂宮置于何地,将新任的武林盟主置于何地?”
此言一出,便是公示了連淵武林盟主的身份。
萬刀堂衆人還待說什麽時候,卻被他們扶着站起身的洪展羽攔住。而愣在一旁的衆人這才回過神來忙先後道賀,可那抹站在擂臺上的身影卻忽而一晃,向下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