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一念蒼生死無畏
天光破曉。
化作幽冥界之日的燭龍左眼自燭陰山徐徐升起,投第一縷光于王座之上。這日光不似凡塵太陽那般耀眼,卻有同等的暖意。
冥司們業已離殿,鳳君被這暖融融的光一照,困意漸濃,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
衹瀾連忙托住她垂下來的腦袋,順勢坐于王座,給了她一個舒服的位置靠着。
歸元镯輕叩了一下王座邊緣,發出一道清脆的聲響。
祗瀾垂眸看去,白玉般镯身泛着柔和的光,上面用金絲匝繞成鳳凰花的圖案,花芯處點綴以扶桑果煉化而成的紅色寶石,與鳳君那一身紅衣很是相襯。他小心翼翼地将鳳君的手挪了個位置,指尖無意間碰到了歸元镯。
只見血紅色的寶石閃了閃,整只镯子莫名震顫了起來。
衹瀾吓了一跳,驚疑間,又看到一道靈氣自镯子而出,繞着他白皙瘦削的手指蜿蜒而上,最後沒入手腕靈脈處。
那裏有一道細微的傷痕,是在吸納化繭法陣的靈力之時,被那股靈力反噬而傷的。
歸元镯的靈力激濁揚清,自帶療愈之效。五六個呼吸間,那道隐秘的傷口便被修複了。
衹瀾怔然。大拇指指腹來回摩挲着歸元镯的金絲紋路,黑沉的眼底亮起一道欣喜的光來。
“陵光。”他低喃着,冷肅的眉眼也溫和了起來。
他懷中的鳳君睡得不甚安穩。她夢裏有許多人的聲音,有人在憤怒責問,有人在絕望哭號,也有人在狂肆大笑……
水與火交融,漫漫天地渾濁可怖。巍峨的不周山傾塌了一角,有濃烈的魔氣自天柱底下湧出,侵染之處,寸草不生,生靈絕跡。
這是當年水神和火神私鬥,禍及不周山的場景。也是鳳君這輩子再也不想看第二次的場景——地陷東南,魔氣縱橫,千裏無活物,那是比諸神君相互征伐還要慘烈的景象。
而這一切,皆因羲和女君一己之私而起。
當年,鳳君和衹瀾廢了金烏族少君,為堵悠悠衆口,衹瀾也自領了天刑臺的雷刑。但這并未讓羲和女君滿意,她不知用什麽手段挑唆水神和火神相鬥,将九重天的注意力引到不周山。她則趁機命十日齊出,欲取九重天天帝之尊位。
最終,伏羲天帝險勝羲和女君,卻也因此錯過了鎮壓諸魔的最佳時機,使得魔氣滲入下界,三千世界生靈塗炭。
鳳君知道,這是一場夢。不周山之劫,已是十多萬年的事了,但再見當時景象,她還是心有戚戚焉。
“一念死,一念生,此乃君之宿命。”文昌神君幽幽的聲音自腦海想起,鳳君眼前閃過一陣白光。在這一片純白刺眼的光芒裏,她什麽都看不見,只聽得見欽天鑒運轉時那咯吱咯吱的動靜。
眉心處隐隐作痛。
鳳君明白文昌神君的話,這世上能滌蕩魔氣的,除了湯谷扶桑樹結出的扶桑果,還有火鳳的涅槃之火。
扶桑果千年一結,神君們大多用來當食物,不曾有誰将之煉化成器。自然,它不能用來應對這浩浩蕩蕩的魔氣。那唯一的答案,就是火鳳。老鳳君百年前已羽化而去,如今八荒神州之中,只有鳳君這獨一只的火鳳凰。
一念生,一念死。她貪求生,則衆生苦,将煎熬于魔氣縱橫的煉獄,不知何夕再得清明之四海;她無謂死,則衆生存,海晏河清,萬象升平,一切都會回到劫難未至之時。
鳳君一向疏于正事,但若有事需要她往前沖,也是毫不猶豫的。所以,當文昌神君提議祭出涅槃之火時,她答應了。
等等!她因殒神丹傷了元神,若祭出了涅槃之火,是必死無疑的。為何師兄還能保得她元神不散?
鳳君腦海中閃過無數破碎的畫面,眉心的痛楚也越來越強烈,令她無法抓住那些畫面。耳朵裏嗡嗡地響,充斥了更多人的聲音,像是文昌神君的,又像是師尊伏羲天帝的。在這些嘈雜紛亂的聲音中,她只能模模糊糊地分辨出師兄的一句話。他聲音低沉冷凝,如幽咽冰泉:“幽篁,我只有你啊!再給我些時間,給我些時間即可。”
眉心灼灼地痛。
鳳君是被痛醒的。她猛然睜開眼,腦袋撞在了祗瀾下巴上,現在,連着整個腦袋都疼了。
“阿姐做噩夢了?”
鳳君捏了捏眉心,觸及眉間鳳凰花印之時,她驚覺那裏如火灼一般的燙。
記憶零零散散,拼湊不出始末。她清楚不周山之劫的前因後果,但怎麽也想不起自己祭出涅槃之火後發生了什麽,還有師兄說的“給他時間”又是什麽意思?他是不是做了什麽?
鳳君腦殼疼。
“阿姐。”祗瀾又輕輕喚了一聲。
鳳君仍是沒有理他,兩眼籠着一層迷蒙的霧氣,只呆呆對着日光看自己的雙手。
這雙手,瑩白如玉,右手光潔柔嫩,左手的幾個指腹處長有薄繭,是長期按壓琴弦所致。
這是一雙彈琴的手,而不是一雙舞槍弄棒的手。
鳳君恍惚了。
“阿姐。”
“阿姐。”
“阿姐……”
衹瀾連着喊了好幾聲,鳳君才緩緩轉過頭來,那神色好像現在才發現衹瀾在那裏。
“何事?”鳳君問。她還尚在恍惚中,甚至覺得周圍一切都不真實。
衹瀾眉頭一皺:“阿姐,你可有哪裏不适?”
“除了這裏,倒沒有哪裏不适。”鳳君摸了摸眉間的鳳凰花印,神思一點點回歸現實,想起了夜間之事,她突然掰過衹瀾的腦袋,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查看他的情況,“你可有哪不對?是我疏忽,忘了你根基尚淺,承不住那股靈力。”
見鳳君關心自己,祗瀾眼波一蕩,嘴角微微彎起一個弧度。
鳳君将祗瀾仔仔細細看了遍,除了臉上那道淺淺的抓痕,祗瀾身上并無別的外傷。但她還是有點不放心,抓過他的手準備探探有無內傷。
靈力在指尖流轉,方一接觸到衹瀾的皮膚,他瞳孔一縮,受驚一般,猛地将手縮了回去:“阿姐,我無礙。蔚珃及時将所有靈力都導引走了,我只是受了些輕傷,如今已全好了。”
鳳君不信。她師兄最是會忍,說的話只能信三分。
她再次強硬地拉過衹瀾的手,而衹瀾的反應竟也出奇得大。他空着的另一手拽住了鳳君探過來的手,手勁極大:“阿姐,我真的無礙。若是不信,你可以看朝光。本命之器,與主人休戚相關,若我有傷,它身上也會有痕跡的。”
話音一落,朝光低吟着飛出劍鞘,懸在鳳君身側。
導引紫微帝君靈力時,朝光劍裂開了數道縫隙。而現在,它劍身光潔,已完好如初。
衹瀾确實沒有說謊,他的傷已經痊愈了。
但是——
鳳君看了看朝光劍,又看了看态度極是抗拒的衹瀾,眸色漸漸轉深:“既無大礙,緣何不敢讓我看看?”她試探性地往手上使了使勁,衹瀾也同時加大了推拒的力道。
顯然,他打定主意,不讓鳳君查探。
鳳君狐疑地盯着他。
衹瀾被看得不甚自在,臉上浮現窘迫之色:“阿姐勿要多心。只是我的傷已好得差不多,無需阿姐為此浪費靈力罷了。倒是蔚殿主傷得很重,更應該讓阿姐費心才是。”
提及蔚珃,衹瀾神情微妙。他本是不願說蔚珃的,但鳳君實在逼得緊,他不得不用蔚珃來引開她的注意力。
事實上,提蔚珃确實有用。鳳君用讓人看不懂的目光看了衹瀾好一會兒,然後緩緩松開了手,道:“是該去看看蔚珃。”
太簇殿外,日頭已上中空。鳳君這一覺,差不多睡去了三個時辰。這期間,十殿冥司已經按鳳君的吩咐,填充了冥宮的守衛。
祗瀾看着這些自各個冥司調來的冥差,沉聲問鳳君:“阿姐近期便要圍剿永夜林?”
鳳君不置可否。
衹瀾眉頭一緊:“那人仿着冥君筆跡代理幽冥界多年,而十殿冥司無一人察覺,定是對冥君和冥司極為熟悉。說不定就是十殿冥司當中的一人,我們還未厘清此事,就那樣召集冥差去清剿,敵暗我明的,實非上策。”
“這便是我讓所有冥司留在冥宮的原因。”鳳君遙望燭陰山,目光缥缈,“永夜林的妖魔同這些冥司定然是脫不了幹系的。誰是敵,誰是友,我們慢慢看便是。”
祗瀾明白了。圍剿永夜林為虛,試探十殿冥司為真。
兩人說話間,已行至蕤賓殿的偏殿。蕭随風将受傷的蔚珃和誅離安置在了這裏。
蔚珃還未醒來。
誅離的傷并不嚴重,只是與妖魔纏鬥之時傷了腿腳,行動不便。此時,他與蕭随風一起守在蔚珃床前,兩人神情凝重。
聽到鳳君的腳步聲,誅離緊鎖的眉頭一松,一瘸一拐迎上去:“女君,你快過來看看殿主,他看上去不太好。”
蔚珃面色蒼白,額前細汗密布,眉宇間神色痛苦,像是在強忍着什麽。突然,他又“噗——”地吐出一大口血來。
“怎麽回事?”鳳君急忙走至床前,探向他脈搏,“奇怪,我已幫助他運化了那些靈力,為何師兄的靈力還在他身體裏亂蹿?”
鳳君示意蕭随風讓開,然後扶起蔚珃,又将自己的靈力自蔚珃後頸處灌入他身體。
然而這一次,紫微帝君的靈力完全不受鳳君控制,甚至還将她的鳳凰神力推拒出了蔚珃的身體。
鳳君指尖一痛,靈力悉數回到身體裏。
“許是這股靈力實在不能相容,無法為外人所運化。”鳳君重新将蔚珃放平躺下,神色也慢慢凝重起來,“恐怕只能取回我本命法器,重新将靈力導回師兄元神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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