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心若磐石不可移

按照客棧的情報,她于隔日傍晚守在臨鎮城外那人既定的必經之路。

入夜時分,林間才幽幽傳來馬蹄之聲,随着漸近的馬蹄聲,沈碧看見那馳騁而來的身影靠近,她悄悄攥緊手中布置好的陷阱找準時機,在那匹馬經過她精心布置的陷阱時用力的一收繩!

随着馬嘶吼的根源,那人與馬匹齊齊被收起的陷阱吊向樹梢!

那人于慌亂中一腳踏在馬背上,飛身踏空而起斬開了鋪天蓋地的陷阱網,可腳步還未踏穩,眼前的劍光便在月色之下迎面而來!

殺手之行便在于一招破敵,避免一切不必要的體能消耗與可能露出的破綻。

她的劍直刺入那人的胸膛,不帶半分猶豫。兩人于此間染血之劍的博弈在雙雙踏足的時,一旁嘶吼的馬匹才在收好的陷阱網中剛剛重新落在地上。

可就在這時,卻突然迎面将一把東西灑向她的眼睛!

沈碧不防,一時間眼底竟是一陣火辣辣的疼,而面前那人大喝一聲拔出那已刺入胸膛的劍,揮刀砍向那面前的已無法視物的女孩!

沈碧自知那刀鋒已至,她吃力的勉強憑借本能的接住了這劈來的一刀,可他的下一刀卻已經再次襲來!她呼吸一滞,她感受着已至眼前卻無從擋下的刀鋒下意識的向後連退數步!

刀鋒之氣所至,她卻突然聽到眼前兵器碰撞的争鳴聲!

“你?!……”

随之而來的,是“噗通”倒在地上的聲音。

沈碧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半步,情緒緊繃的努力感知着身邊的聲音,可耳畔只有樹葉的沙沙聲,再無其他。

她未語,來人也沒有說話……可她卻下意識局促不安的攥緊了衣服的下擺。

良久,耳後是漸漸走近的腳步聲,最終在她面前站定:“你沒事吧?”

聞言,沈碧一愣,她詫異的擡起頭:“沁娘?”

“恩。”沁娘應了聲,急忙上前查看她的眼睛:“你走以後……還是不放心,就跟過來了,你這孩子也真是不讓人省心。還好,這藥應該只會暫時失明,我先幫你簡單處理一下。”

沈碧松了口氣,收了劍:“我沒事,還好來的是你……”

沁娘一頓:“公子……”

沈碧忙笑道:“沒事,只是他這個人你也知道,要是他來,一定會扣下我不少銀兩。”

“公子、公子還是很關心你的,他這個人啊就是……”沁娘沉默半晌,又尴尬的笑道:“咱們先回去,回去再說,這邊我已經通知人來收驗了。”

說罷她便忙牽過一旁的馬将沈碧扶上去,策馬間向回趕去。

沈碧始終低着頭一言不發的攥緊手中的缰繩,她雖然瞎了眼,卻依稀覺得那擋劍與替她了結了任務的人并不是沁娘。除了兩人,還有第三個人也在那,他始終未動,似乎就站在那裏目光一動不動的看着她離開。

沈碧的眼睛并無大礙,只是大夫開出了三日的藥需要每日敷在眼睛上,簡單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後便留了藥方離開。

沁娘一邊勸她放寬心,一邊又囑咐着小雅仔細照顧沈碧。

沈碧倒是不覺得有什麽,左右她如今被禁足,眼睛不能視物影響也不大。

可她剛剛準備歇下,便再次聽見沁娘恭敬的喚了一聲:“公子。”

沈碧僵直了身體,也因不能視物而更加緊繃了情緒。

“嗯。”那人應了聲,似在她的面前站定。

沈碧下意識的攥緊手指,他為她擋了劍卻不語離開,她本以為他此刻定然是不願見自己的,

“公子,如今姑娘的眼睛這樣,三天後的秋收節的節目恐怕無法準備了。”沁娘猶豫道:“宮裏那邊……”

“那人說要她到場,又沒有說要她獻舞。”

“這……是。”沁娘應了聲,急忙帶着小雅一同退出了房間。

衆人離去,房間內再次恢複了寂靜,就如同只剩她一人一般。只剩她知道那人并未離去,就站在她身前一步遠的地方。

這樣的認知讓她變得局促,無法視物的眼睛也令她顯得有些不安。她身側的床榻卻忽然一重,沈碧心下啞然,那人竟在她的身側坐了下來。

“一日不見,倒是更加……出息了?”他的手按在她的頭側,似在仔細打量着她的眼睛。

沈碧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還逞能麽?如果不是……沁娘趕到,還不知會釀成什麽大禍事。”見沈碧不答,他的聲音依舊帶着一層薄怒:“在落雁樓你想怎麽鬧都由着你,可黃泉客棧的事情并非兒戲,稍有閃失你有幾條命夠活。”

“不勞公子費心。”她不自然的拂開他的手,卻忽聽門外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随後是小雅怯生生的聲音——

“公、公子……姑娘,藥已經備好了,不知……”

“進。”

聽了連淵準許的聲音,小雅才松了口氣小心翼翼的推開門。可她剛剛端着裝有藥膏的托盤走進,卻見連淵已行至她面前,随手接過她手中的托盤:“下去吧。”

“可是姑娘她……”小雅一愣,她嘴邊的話卻在撞進面前那人的眼底時急忙尴尬的收住,她慌亂的行了禮退出門去。

連淵端着藥在沈碧身邊再次坐下,目光在她局促不安的面上流連間,之間的動作卻仔細的将藥膏平靜的塗在縛眼的白綢上。

“我自己來就好了……”沈碧尴尬的伸出手。

可她的手撲了個空,她的動作尴尬的一頓。正欲收回手,她的指尖卻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攥緊。

“自己來?”他的聲音帶了一絲輕笑:“你現在能做什麽?”

沈碧尴尬的收回手,沉默間将頭埋得更低。

連淵将藥塗好後便再次探身靠近,将那清涼的藥膏覆在她的眼前,他的指尖随着那上好的白綢若有似無的劃過她的耳畔,又繞到她的腦後慢條斯理的打着結。

他的動作很慢,帶着他身上若有似無的熟悉味道飄進她的鼻息。那衣袖間的錦緞也偶爾劃過她的肩頭,房間安靜得她仿佛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時間似在此刻被無線拉長,很久很久也不見這一個簡單的結打好。

“好了。”

終于她聽到他如是說道,可他說話間的鼻息拂過她的臉頰,蒙蔽了雙眼反而讓她的其他感觀更加靈敏,登時面頰似別火燒紅了一片。

她急忙推開他站起身,可卻不想她剛剛站起身竟一頭撞在床邊的木框之上!

她痛呼着掩住頭,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樹立不再需要他幫忙和善後的形象又在此刻灰飛煙滅了。

“當心點。”他的手穿過她的肩膀,動作無比自然的将她帶入懷中。

“不……”她懊惱的再次想推開他。

“不用我管?”他依舊含笑的聲音卻帶了幾分冷意:“你若當真想不用我管,大可以以後就待在這落雁樓裏,也不必整日裏今天險些丢了性命明天又瞎了眼睛的。”

沈碧也惱了:“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就算有什麽萬一,我也會自己擔着。”

他的耐心終于耗盡,轉身摔門離開了房間。兩人的争執驚得門外的小雅恐懼的縮在一旁,直到他離開才慌亂的關了門跑進來。

“姑娘,你和公子這又是怎麽了……”

“沒事。”沈碧坐回床邊,整理好心情後又笑道:“沒事了,你先去忙吧。”

“姑娘,你和公子剛不是還好好的……公子竟然還親自幫您換藥,你們怎麽就……怎麽就又吵起來了。”

“我累了。”沈碧的笑意帶了一絲疲憊。

小雅無法,只得扶着她躺下,又熄了燭火,這才離開了房間。

沈碧躺在床上,心中卻是一片慌亂。她煩躁的擡起手的時候,卻無意間觸及床邊的一塊硬物。她一愣,小心翼翼的将那東西攥在手心。

只是一塊不大的石頭。

平凡無奇,卻順滑得仿佛經過精心的挑選與沖洗。

她的心卻在将這塊石頭握在手心時,像是被一塊巨大的石頭壓住,讓她不得喘息。

這一切開始悄無聲息的改變,似乎是在四年前。

自她來到落雁樓後,最初的那幾年,她都沉浸在與連淵的父親連沉習武中。不喜與人說話,整日裏除了練武便是将自己關在房裏。

那時的她以為自己大抵會一直這樣,可是,是他日複一日的靠近打開了她的心。那時的他也僅十三歲的年紀,卻憑借一身霸道的武功,經常偷偷帶着她惹是生非,又在被連沉追打的時候拉着她偷溜出城。

他們一同去城外的林間捉螢火蟲,去溪邊抓魚,去斷崖看雪……可是,後來……

那日,他們一同去城外放天燈,歸程時,卻遇到了等在城門口的太子,君懷桑。

再高的武功在權利面前也面臨着無法逾越的鴻溝,連淵也早已在父親的面前應下絕不能在非江湖人的面前表露自己的武功。她至今還記得最在意自己那張臉的連淵被太子的人打得面目全非的模樣。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真正作為太子的君懷桑。

最後,是沁娘将連淵與她接回了落雁樓。也是那日之後,她便再未與連淵一同出行,除了即去即還的夜行,便幾乎再沒出過落雁樓,她也開始與樓中所有人一樣稱他為公子。

可連淵這個人偏偏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自他又可以重新下地亂跑以後,便再三的要拉着她出去。

那時的沈碧就想這,無論是帶自己有恩的連家,還是表面不羁卻是真心相待的連淵……他可以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她卻不能。

後來連淵每次自己出遠門,便都會帶一枚石子回來。沈碧有時想,像連淵這樣的鐵公雞恐怕要他帶什麽東西都是癡人說夢,他可以帶這樣一塊小小的石頭雖也像是他可以做得出的事,可這一帶……就是四載春秋。

可是後來呢?那只是個開始,真正讓兩人漸行漸遠的卻是……

她摸索着坐起身,将那塊石子小心翼翼的收在床邊的小木箱中。有些事就像是石頭,永遠緘默,才是最好的選擇。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