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不知今夕是何年(改錯字))
紫微大祭司受了五十雷神鞭,長公主特準他休沐兩月,又命大冢宰和大鴻胪共同代為決事。說是暫代,其實長公主是把大祭司的部分職權讓渡給了大冢宰。
大冢宰自是得意,便借探望之名來大祭司病床前大大炫耀了一番。
紫微大祭司神情淡淡,似乎這世上沒什麽能擾動他心緒。
誅離是氣得牙癢癢,但來者是客,不能丢了昭華宮的臉,只得陪着笑恭恭敬敬迎他進門,再恭恭敬敬送他出門。
臨出大祭司寝殿門,大冢宰碰到了鳳君。
鳳君倚靠門邊,淺紅色的眸子在日光下如一塊琉璃寶石,美麗而神秘。
她盯着大冢宰,看了一遍又一遍。
大冢宰被看得心裏發毛:“姑娘,老朽臉上有東西?”
鳳君點頭:“你臉上有一朵花,一朵黑色的花。”
大冢宰摸了摸臉,什麽都沒有。
而鳳君臉上浮現諱莫如深的神情:“靈臺生魔花,福祿氣運絕。此乃不祥之兆,大冢宰近日可要當心些。”
什麽靈臺魔花,大冢宰聞所未聞。他只當鳳君危言聳聽,當即冷哼一聲甩袖離去。
誅離聽罷,不由來了興致:“女君能看到他人靈臺的景象?靈臺裏可以長黑花?”
“并不能。”
“那方才?”
“他笑得令我不舒坦,便想給他心裏找點堵。靈臺魔花就是說來湊個字數,看懂氣運絕三個字便可。”
誅離愣了好一會兒,忽的心領神會,哈哈大笑:“女君這一招誅心,可以的。這老頭最是疑神疑鬼,我這就叫人給他添堵去!”他腦子裏已經設計好五六個厄運了!
誅離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卻被大祭司叫住了:“誅離,回來!勿行多餘之事。”
誅離的計劃被扼殺在搖籃裏,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哦”了一聲:“主上,但咱也不能讓那老頭子太得意啊。”
“他得意不了多久。”紫微大祭司艱難地從床上坐起來。一夜過去,傷奇異地好了一半,但是動一動還會牽扯得生疼。不過小小一個坐起的動作,他便痛得臉色煞白,出了一身冷汗。
誅離見狀,趕忙跑過去扶住大祭司。
“女君大概也看出來了吧。”大祭司忍着背上的疼痛,靠着誅離的支撐慢慢站起來,擡眸與鳳君目光相交,“大冢宰與那日的蜉蝣小少年有幾分相似,确切地說,那小少年與年輕時的大冢宰有九分相像。”
鳳君不置可否。
“诶?”誅離愣了愣,想起月光下那張被吓得慘白的少年面孔。
确實有那麽幾分像,但這怎麽可能呢?怎麽會與大冢宰有血緣關系呢?
誅離感覺不可思議:“那孩子沒有半分靈力,是個實打實的蜉蝣啊!大冢宰那家夥最重血脈,不可能有蜉蝣後代,也沒聽說他有。而且,按他那性子,就算不小心與蜉蝣珠胎暗結,生出來前就會被他咔嚓了啊!”
“本座也驚訝,但此事八九不離十。趁這幾日閑暇,你去審審那小家夥。”大祭司吩咐道。
誅離點點頭。
兩人說話間,人已經到了鳳君身前。
鳳君伸出手去扶大祭司:“若庇護這些孩子的是大冢宰,那他這人雖是權欲重了些,倒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
“但願如此。”大祭司垂眸看着鳳君的手,向來古井無波的眼睛裏泛起點點漣漪,有奇異的光在眼波處流轉。
那是誅離從未見過的神色。
誅離識趣地放開了大祭司。
鳳君一只手托着大祭司胳臂,一只手搭在他掌下,表現得極為随意自然。似乎,一切本該如此。
大祭司卻是忐忑不已。要說女子,他也不是沒有接觸過。那長公主容攸就與他年歲相當,同朝十七年,更是時常朝夕相對。但他從未有過現在這般旖旎心思,也不會面對她無端地緊張失措。
大祭司心猿意馬,無意識地收攏五指,将鳳君的手包裹在掌心。
手突然被握緊,鳳君有一剎那的訝異。她側過臉去看大祭司,但見他蒼白的面頰浮現一層淺淺的粉色。兩手相合之處,他的掌心更是微微冒着汗。
他好像很緊張。鳳君歪頭看着大祭司。
被鳳君這麽一看,大祭司驚覺自己的唐突,但他更怕鳳君抽手而去,便握得越發緊:“扶我去四處轉轉,可好?”語調依舊淡淡,卻暗藏着幾分不安。
鳳君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眉眼一彎:“好。”
大祭司寝殿前的庭院裏有一株高大的合歡樹。此時正值花期,緋色絨花簇簇,曳曳随風動。
誅離不愧是大祭司的小棉襖,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曉得大祭司要做什麽。鳳君扶着大祭司在院子轉了一圈,走到合歡樹下時,誅離就已經遣人搬來了休憩的軟榻,軟榻邊上還放了一疊案牍。
那是大鴻胪送來的。
鳳君記得,誅離剛拿到這些案牍的時候,表情很是扭曲,對着送來案牍的大鴻胪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數落:“大祭司這背上還血肉模糊着呢!你們就不能讓他好好歇幾天?”
大鴻胪擦了擦汗:“是大祭司吩咐的。”
誅離消聲了。
傷得再重,只要能睜眼思考,公事便一刻不耽擱,這是他師兄的行事風格。這分身雖只有一魂一魄,但同師兄真的沒什麽差別。
鳳君托着腮幫,安靜地看紫微大祭司辦公,無聊了就拿過誅離準備好的果子,吭哧吭哧啃起來。
恍然間,她好似回到了萬年前的九重天。
他埋首伏案,她坐在他身側安靜看着。
她是從不打擾師兄幹活的。因為,他大部分幹的都是她的活。若是惹他不快,那些活就會一股腦兒又回到她手上。久而久之,憊懶的她就養成了一個好習慣——只要師兄拿起案牍,她就閉上眼睛閉上嘴管理好四肢,做一個守門吉祥物。
問她為什麽不溜出門玩耍?自然是因為某人不同意。他雖然代筆替她處理公務,但每翻閱一打案牍,就會依照重要與否同她詳細說明發生了何事,可以怎麽做,不能怎麽做,如何權衡利弊。若鳳君左耳進右耳出,他便不會再代筆。
那時候,他時常同她說:“少君承天地之重,既要胸納山川日月,也要眼見秋毫之末。我替你閱這些,是删繁就簡,方便少君決斷。”
很多時候,鳳君覺得自己不是找了個任勞任怨幫忙的,而是給自己找了一個爹。
憶及往昔,鳳君自顧自笑了起來。
“紫微帝君回不來了!”忽的,龍三公主的話霸道地闖入腦海。
鳳君的表情一僵,心底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嘴裏的果子瞬間變得寡淡苦澀。
龍三為何說這樣的話?她是從哪裏聽到了什麽嗎?師兄凡身成魔,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麽原因?她是不是還忘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鳳君越想越沉重,看着紫微大祭司的目光也凝重起來。
她神思恍惚間,腕上歸元镯微微震顫,扶桑果煉就的那幾粒紅寶石色彩鮮紅,似是要滴出血來。
日光正盛。
鳳君卻不知為何手腳冰涼,遍體生寒。
另一頭,紫微大祭司已經趴着看案牍近一個時辰。他看得實在累了,便遞給誅離,讓他一字一句念給他聽。
誅離聲情并茂地讀。
紫微大祭司一邊聽,一邊去留意鳳君。
方才那一個時辰,鳳君實是安靜得出奇。大祭司有些不習慣,所以趁着誅離念折子,他便留出些許心神去關注鳳君。
鳳君垂着眼睑靜靜坐在石桌邊,眉間那朵鳳凰花的花色淡了許多,甚至有那幾個剎那徹底消失不見了。
紫微大祭司心下一凜。他不知道鳳君怎麽了,但當那朵鳳凰花消失的時候,他心頭籠罩的情緒是害怕和絕望。就好像,他即将要失去一樣極為重要的東西。
紫微大祭司無心再聽誅離念什麽,而是掙紮着起身快步到了鳳君身前。
“女君。”這一聲,急切而慌亂。
鳳君緩緩擡起頭,淺紅色眸子裏光芒渙散。
大祭司心中一緊:“女君,你怎麽了?”
鳳君沒有回應,眼中慢慢蓄起一層水霧。她像是在看着大祭司,又好像沒有。
大祭司更慌了。
誅離這時也發覺到了不對勁,扔掉手裏的案牍跑到了鳳君跟前。
鳳君眉間的鳳凰花消失了!
沒有了鳳凰花的臉,眉目淡如煙雨,寧和娴靜。那金絲滾邊紅衣似乎也慢慢淡去了色彩。
“主上!女君這是怎麽了?!怎麽看着像靈力渙散!!”誅離看了一眼便驚呼出聲,“這、這、這是傳說中的羽化之兆嗎?女君是要隕落了嗎?怎麽辦?這要怎麽辦?”
“住嘴!”紫微大祭司冷冷呵斥,一張漂亮的臉崩得緊緊的。他現在比誰都想知道該怎麽辦,可正如鳳君所說,他雖能利用水神血脈調度天地元氣,但于療愈之道一竅不通。
他沒有辦法!
風驟急。合歡花樹簌簌作響。
正當大祭司和誅離手足無措之時,鳳君頸間的龍形玉珏驟然發光,下一刻那些散溢的靈力收攏,回到了鳳君體內,那朵華貴美麗的鳳凰花再度出現在眉間。
鳳君一回神就瞧見紫微大祭司和誅離如喪考妣的表情。她疑惑地眨眨眼,這一眨眼,眼角的那滴淚便落了下來。
她怎的突然哭了?鳳君怔然地盯着滴落在手背上的淚。
一陣風過,那滴淚滑過手背,沒入腳下泥地。
見鳳君恢複如常,誅離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氣:“姑奶奶,您吓死我和主上了!”
鳳君不解地看向大祭司。後者黑沉着一張俊臉,深沉的目光死死盯着鳳君頸間的那塊玉珏。
鳳君下意識摸了摸,發覺那玉珏竟微微發燙,屬于紫微帝君的靈力在玉珏周圍流轉。
這玉珏乃煥日神槍所化,封印着師兄的元神。按理,師兄的靈力不該流洩而出啊!莫非是封印有了松動?
鳳君正要查看玉珏,昭華宮上空的水神結界忽起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