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第十章物是人非事事休

旭日東升,鳳凰林的小鳥們引頸高歌,熱熱鬧鬧的一天開始了。

前些日子,鳳君不僅将龍三公主貶去北荒,斷了她入主披香殿的念頭,順道還将披香殿裏屬于陵光的、陵光喜歡的東西搬了個空,徹底騰空了披香殿。

小茶花、小芍藥、小甘草等一衆小精靈也被帶回了不周山,與鳳桐小鳳凰一起玩耍嬉鬧。

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般肆意奔跑過了。一個個放飛自我,一會兒鑽進土裏躲貓貓,一會兒跳進水裏洗個澡,一會兒又蹿上樹蕩秋千。

而鳳君躺在一棵鳳凰樹下休憩,金絲滾邊紅衣在草地上鋪開,有星星點點日光透過樹葉縫投在衣上,為鳳君籠上一層朦胧神秘的光暈。她手上捏着一卷古舊的卷軸,卷軸展開了一半,上面是紫微帝君隽秀的字跡:扶桑石溫養魂魄,扶桑果激濁揚清、蕩清靈臺。

小茶花茶茶玩着玩着,摸到了鳳君邊上。她好奇地湊了過去,軟軟的小手擋住鳳君眉間那朵鳳凰花:“跟陵光殿下,真的一模一樣呢!”

鳳桐和一衆小精靈也聚攏過來。

沒了那朵鳳凰花,鳳君的眉眼淡如煙雨,與那一身矜貴清麗的紅衣很不相襯。若是換上陵光一貫穿的藍煙衣裳,那活脫脫就是曾經的朱雀神君陵光。

聽到茶茶的低語,鳳君緩緩睜開眼睛來。那淺紅色的眼睛裏波光流轉,整張臉瞬間生動了起來,沖淡了那份寡淡。

見鳳君醒了,鳳桐和小精靈們齊齊退了開去。

鳳君目光一動,瞥向一旁的湖水。湖水中的那張臉,熟悉而陌生,一時間,她也恍惚了。這真是她的臉嗎?她真是鳳君嗎?

“君上,勾陳帝君求見!”仙侍急惶惶奔來。

鳳君眉頭一蹙:“不見。”

“勾陳帝君已經闖進來了!”仙侍話音方落,臉色不善的勾陳已經行至鳳君身前。他居高臨下盯着鳳君,似要發怒又逼着自己忍耐。

鳳桐和小精靈們察覺到勾陳生人勿進的氣息,自覺地去別的地方玩耍了。

鳳君眉眼含笑:“女婿,你來了。”

勾陳:“……”

“是為你表妹求情?”鳳君将手中卷軸收入袖中,而後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躺在樹下,懶洋洋道,“北荒少雨,你表妹在那行雲布雨,也算澤披一方生靈。如此,總比在你那太虛宮争風吃醋,蹉跎歲月來得好些。”

“争風吃醋?蹉跎歲月?”勾陳只覺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語氣也尖酸刻薄了起來,“鳳君如今是栖梧宮的主人,坐擁不周山地界,亦能左右紫微宮,我區區太虛宮确實是廟小了,讓您覺得蹉跎了歲月。”

酸,酸掉牙的酸。鳳君笑了笑,眉間鳳凰花微微一動,火上澆油道:“本君以為,陵光定然是蹉跎了三千年歲月的。”

聞言,勾陳面色驟然陰沉,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鳳君不說話,勾陳也不說話。兩人這般僵持了許久。

不知過了多久,勾陳的影子落到了鳳君身上,暖融融的太陽不那麽暖了。

鳳君動了動,發現現在的位置怎麽也躲不開勾陳的影子,于是她指了指太陽,又指指勾陳,再指指勾陳投下的影子,示意他讓一讓。

她是不願自己起身挪個地方曬太陽的,只能讓勾陳讓一讓了。

勾陳這回倒是挺合作,自覺退開了幾步。

鳳君迎着日光,眯了眯眼,總算正視了勾陳:“勾陳君,究竟何事尋本君?若是為你表妹,那你現在就可以回去了。”

“表妹言語無狀,該罰。我雖覺君上罰得重了些,但自知沒有立場替她求情。今日我來,不是為了這事。”

竟不是為了替他表妹求情,鳳君有些意外:“那又是為哪般?”

勾陳盯着鳳君:“君上搬空了披香殿,是此後再不踏足的意思嗎?”後一句,他說得極為緩慢,好似十分艱難一般。

這是為她洗劫披香殿來興師問罪了。

鳳君正了正神色,躺的姿勢改作半坐,自然随性:“本君聽聞人間和離,夫妻是要厘清財産的。我鳳族自有家業,也不惦記你太虛宮什麽,本君便只帶了陵光的東西回來。若這中間錯拿了什麽,勾陳君盡管拿回去。”

“你要同我和離?!”勾陳目光一緊,壓抑的怒火再也壓不住,臉色陰沉得可怕,“本君不同意!”

“勾陳君,不是我,是陵光。”鳳君再次提醒,她的語調仍是懶洋洋的,但眼底卻帶着幾分冷意,“勾陳君納側妃,讓龍三公主入主披香殿,又主持太虛宮上下事務,這是要置陵光于何地?龍三公主言語無狀是無狀,但有句話卻說得不錯。若陵光自請下堂,絕對比任你糟踐來得體面。故而,本君便替她做主了。”

“胡言亂語!”勾陳胸膛起起伏伏,似被氣得喘不過氣,“你離宮多久了,你知道嗎?是十年!這十年間太虛宮諸多內務擱置,我不過是讓表妹處置些舊物,添置些新的物件,何來納妃之說!又何來披香殿易主之說!”

鳳君笑了笑,對勾陳的說法嗤之以鼻:“若勾陳君無意,又怎會傳出這樣的謠言?若勾陳君無意,龍三公主怎敢大膽地搬進披香殿?若勾陳君無意,陵光緣何要不辭而別十年之久?”

“我怎會知道為何!!”勾陳覺得自己的頭皮陣陣發麻,面對鳳君的質問,他心底越發煩躁,只想喚出餘容劍将此間鳳凰樹砍個幹淨。

陵光離開了十年,他便煩躁了十年,脾氣也是一年比一年差。

鳳君看他的眼神陌生而疏離,這讓勾陳心中的那把火徹底被點燃。他紅着眼吼道:“你要做鳳君,享與紫微帝君同等的榮耀,本君随你!但若你要就此同我劃清界限,本君絕不同意!你我以三生石為證聯結姻親,除非天塌地陷,除非身死道消,否則你休想擺脫我!”

勾陳帝君身周靈氣狂肆流轉,帶得山間的風都凜凜如刀劍。

鳳凰木簌簌落下許多的花和葉。

察覺到勾陳靈力漸有亂象,鳳君驚了驚,暗道:我應該沒說什麽重話吧?這小後生怎麽暴躁到靈臺都不穩了?

思量間,鳳君瞥見腕上歸元镯,想到師兄的備注提到過扶桑果有洗滌靈臺之效,随即運起靈力将歸元镯的靈氣注入勾陳帝君靈臺之中。

熟悉的靈力灌注靈臺,勾陳帝君清醒了。他怔怔地看着鳳君收起靈力,恍然間,他感覺陵光回來了。

他想起了很久前的事。

有一日,他不知何故發了大火,太虛宮人人自危。而陵光卻仍是一臉平和地替他端茶磨墨,她的性子一如她的眉眼那樣淡,甚少起波瀾。有時候勾陳會覺得很奇怪,明明陵光什麽都沒做,但只要一個眼神的交彙就能撫平他焦躁的內心,還他靈臺一片澄澈。

他想,這就是陵光的魅力吧。倘若,倘若她在修習靈力一道上更上進努力些,那就更好了。

“勾陳君靈臺不穩,有入魔之相,當修身養性。”鳳君平和的聲音打斷了勾陳的思緒,只見她長袖一拂,甩落衣上的樹葉和殘花,淺紅色眸子平靜地看着勾陳。明明兩人身量相差無幾,眼睛與眼睛是平視的,勾陳卻覺得鳳君像是站在了雲端。

勾陳看着眼前的鳳君,悵然若失。曾經,他期許陵光的修為可以高些,不用似他一般厲害,也該比宮裏普通的守衛高些。但是現在,她成了鳳君,修為可與紫微帝君比肩,一切卻都不一樣了,她完全像換了個人。

她看他的眼神,再找不到從前的那種歡喜。每每眼神接觸,始終像是一個長輩在看着晚輩。那眉間鮮豔的鳳凰花印記,更是耀眼得讓他心裏堵得慌。

鳳君被勾陳看得不太自在,輕咳一聲:“小後生,有些事一時想不通也無妨,勿要鑽了牛角尖,徒生心魔。本君實非陵光,對你與她之間的糾葛一無所知。不過,你也不必心急,你若能将我方才問你的三個問題想清楚,大概就能明白陵光為何要離開你。無論你是否曾對納側妃、披香殿易主這兩件事動過心思,但陵光卻是篤定有這兩樁事的,這是不是也說明你同她之間其實是有許多隔閡的?”

勾陳再度沉默。歸元镯的靈氣滌蕩靈臺,他的情緒已趨于穩定,鳳君的話自然入了耳。

“君上的心結,是這兩樁事?你是為表妹的事在生氣?不是因我要求你修行而生怨?”突然,勾陳欣喜地開口,眼中燃起亮光。

“……”鳳君扶額,“勾陳君,本君最後糾正你一次,吾名幽篁,乃栖梧宮鳳君。”

勾陳卻不管鳳君說什麽,多日陰沉的臉露出了一個笑容:“尊上,我等得,無論你幾時原諒我,我都等得。但和離一事,我絕不同意!”

看來,讓勾陳相信她不是陵光,任重而道遠。

勾陳什麽時候走的,鳳君不知道。在多次嘗試與勾陳說清楚未果之後,鳳君放棄了,她跳上鳳凰樹自顧自睡覺,讓勾陳自便。

鳳君再次醒來,是鳳翎來催鳳君批閱公文。

鳳君今日并無心思處理公務,随意瞟了幾眼,又想起袖中的卷軸。

“鳳翎,”鳳君勾了勾手指,示意鳳翎湊近點,随即指着卷軸上的文字問道,“師兄鍛造歸元镯,是為我溫養魂魄,激濁揚清,是也不是?”

鳳翎點了點頭:“君上當年以本命的涅槃之火驅除魔氣,去鬼門關走了一遭。紫微君上帶您回來的時候,元神破碎,是以煉制歸元镯,助您修補元神。”

“元神破碎?”鳳君垂下眼睑,不知想到了什麽,“那肉身呢?”

鳳翎頓了頓,似是在思考要如何作答。

沒等鳳翎說話,鳳君又開口:“這具身體是師兄為我重塑的肉身吧?因為并非我原身,所以在封印師兄時,身體才會承受不住那股力量。而且,我自小吃群玉山的蟠桃,從未與之靈力相沖。可這具身體卻天生不能碰蟠桃,足以證明其實它不是我的身體。”

“這……”鳳翎眉頭開始打結,“此事說來複雜,紫微君上他……他不希望君上深究。”

鳳君指腹描摹卷軸上的文字,心下沉重了幾分:“怎能不深究?那陵光是誰?是失去鳳君記憶的我嗎?陵光與勾陳的姻緣,本君又該如此自處?”

鳳翎把頭低得很低:“君上,您別問了!您只要知道,您不是陵光。陵光與勾陳帝君之間,與您并無半分幹系。”

顯然,紫微帝君早就叮囑過鳳翎,要對陵光之事守口如瓶。

鳳翎的态度,也讓鳳君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當年她元神破碎,肉身不存,師兄不知用什麽法子為她重塑身軀。這個身軀蘇醒之後,并無她的記憶,與後輩勾陳結緣。

師兄向來順她的意,哪怕心中再不願,也咬咬牙成全了她。只是陵光與勾陳婚後并不那麽如意,負氣遠走。機緣巧合之下,她重拾記憶,又丢掉了陵光的記憶,這才有了如今這番糾葛。

這是一筆糊塗賬。

鳳君捏了捏眉心,更加無心批案牍,揮揮手示意鳳翎退下,準備讓自己靜一靜。

鳳翎怕鳳君再追問什麽,不敢多逗留,逃難似的奔出了歸雲殿。

鳳翎前腳剛走,連華的傳訊青鳥後腳就叼着一冊命格飛到鳳君書案前。

連華寫好了命格,意味着紫微帝君的一魂一魄再入輪回。

命格落于書案上,青鳥随即化為點點青光,連華仙君的聲音随之在歸雲殿響起:“君上,小仙已将命格完成。這一世帝君投身在擁有水神血脈的有容氏一族,靈力天成,降生便被任命為紫微大祭司。有容氏一族有神之血脈,卻無神之壽數,故而追求長生。此番帝君就是要破長生之妄。”

什麽事都沒師兄的事重要。鳳君随即甩甩腦袋,甩掉紛雜的念頭,接過命格就離開了歸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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