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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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容認為, 自己占着蔣照伴侶的位置,就不能什麽事都不做。
以她目前的經濟實力,蔣照為她做的這些,她一分都還不起, 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他提供情緒價值。
但寵物也能提供情緒價值。
簡容難免陷入自貶自抑當中。
蔣照既已答應她舉辦婚禮, 剩下的事, 簡容覺得自己該費心費力些。
只不過這兩周臨近期末, 她分身乏術,只能先委托婚慶公司的人先準備些備選方案,她閑下來了再仔細看。
簡纭跟簡容提到婚禮服以及婚紗照兩件事的時候,蔣照剛下班回來,喂完狗後就去洗澡。
簡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只能聽見隐約的水聲。
她不難想象那副軀體在水下會是什麽樣子,裹上西服又是什麽樣子。
出奇地想及沒有感到惡心想吐。
婚禮服還是其次,簡容想要送蔣照一套西裝, 作為新婚禮物。
他送自己一身旗袍,這份回禮, 倒也還貼切, 就是不知道蔣照實際的尺寸。
于是蔣照換上睡衣從浴室裏出來,簡容便湊到他身邊,用婚禮服的幌子來問他的衣服尺寸。
“我已經專門找人來設計我們的婚服,你不用操心。”蔣照坐在沙發上,用毛巾擦了下頭發上的水珠,“對了,把你的尺寸發我一下。”
簡容臉色漲紅, 眼眸裏染上層睡睡水霧,“好。”
她沒理由再追問下去, 只是晚上躺在床上,将自己的尺寸輸入聊天框的時候,有些手抖。
不過幾個數字,發出來卻是斷斷續續的。
她也終于想起,之前蔣照給她發來的文件裏,有記載着自己的尺碼。
她複制下來,發給客服。
樓下。
蔣照草草看了聊天框一眼,不難想象簡容慌慌張張的樣子。
所以。
到底是簡容二次發育,還是方行編了個假的給他。
–
從學校出來,簡容自己開車前往與方母約定好的地方。
提防方母作出極端的事情,簡容還随身帶了個保镖。
握上推拉門的把手,通過道縫隙,凝望裏頭,簡容最後還是沒讓保镖跟進來。
幾個月不見方母。
簡容看了眼她全白雜亂的頭發,坐在了她對面。
方母從前很講究,姿态也放得很高,但時至今日,喪子之痛讓她面目全非。
簡容今天穿的也很樸素。
兩人的身側是座以假山為主的人造景觀,小瀑布“嘩嘩”流淌下來,沿途草木叢生。
自然清淨。
容易讓人心底平靜的地方,方母內心依舊翻湧。
方母始終認為,方行的死,簡容要擔全責。
知道他喝了酒,路上瓢潑大雨,卻沒有阻攔他,不是故意害他死,是什麽?
但眼下面對着這個殺害自己兒子的女人,她卻很是得意。
因為她,簡容的名聲壞了大半。
而且今天邀簡容前來,是她有把握,談話結束後,簡容根本狠不下心來繼續告她。
“知道我為什麽找你來嗎?”方母斜眼看她。
簡容當方母是害怕了,畢竟她身後還有方氏,簡容一旦申訴,因為她個人的原因,勢必會對方氏造成影響。
“因為你希望我撤訴。”
她看起來姿态自若,實際上很緊張。
她會如此強硬地告方母,一半的原因是蔣照。
不想讓蔣照牽扯其中。
可但凡方母願意給她道個歉,她說不定就會心軟。
她有太多的對不起方行,方行臨終前還想着要照顧她,她卻轉頭來傷害他的母親。
“哼。”方母輕嗤一聲,“簡容,你怎麽那麽确定,那些傳言與照片與我有關?”
“除了你,還會有誰?”
“可即便沒有我,你在簡家的日子就會好過嗎?”
“我不認為我現在的日子過的有什麽不好。”簡容眉眼稍蹙,深吸口氣,将後頭的話止住。
她是過過苦日子的,所以方母認為她過得不好,是建立在方母自身基礎上。
可于簡容而言,現在的生活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
“過得好嗎?”方母笑着,語氣裏是藏不住的輕蔑。
“簡容,你真的過得好嗎?”
“你和我,有什麽區別嗎?”方母用陰凄的目光盯着她,“還是說,你根本不在乎,又或是忘了自己那時那副尋死覓活的樣子。”
“你怎麽不當時就去死啊!”
方母語氣激動,“你跟他一起去死啊,為什麽要來禍害我兒子。”
她聲嘶力竭,簡容擡頭時,見她的臉已經被淚水浸濕。
“你有哪點配得上方行,我兒子怎麽會栽在你這種人在一起。”
“你就只配和那種垃圾一起去死!”
保镖聽見聲響進來查看,簡容收拾倒下來的茶杯,便轉頭擺擺手說“沒事”。
她四肢冰寒,千言萬語在心頭,卻也只略過這個話題,是唯一的解。
只是大腦受到沖擊,思緒都懸浮在空中,辯解有些蒼白無力。
“是方行主動找上我。”
“他不可能會主動去找你,他喜歡的人壓根不是你。”
“他如果不喜歡我,為什麽要找我訂婚?”
“他不過是想拿你來氣秦家大小姐,你以為我怎麽拿到那些照片?那都是小行一早準備着的,他根本就不想繼續和你在一起!”
簡容只是試探,可試探的結果,讓她顱內如被鐘擺重擊一樣刺痛,精致的眸子圓瞪在那裏,瞳色瞬間冷下去。
神經宛如與身體切斷聯系。
照片是方行一早準備好的。
怎麽可能?
可似乎一切,都合情合理。
秦向鳶馬上要回國,并且決定好定居國內,方行的第一反應就是與她解除婚約。
因為簡老爺子的事,簡容并不同意。
多次與她商量無果,方行出此下策,敗壞她的名聲,讓她處于被動,被迫解決婚約也不是不可能。
可她想不出方行真的會這麽做。
她和方行之間并非沒有存在過美好,即便這不是愛情。
可刺痛過後,簡容陷入一種平靜當中。
似乎與方行之間的天平,她這邊,輕了些。
“如果你起訴我,我會将真相公之于衆,你舍得嗎?”
方母很清楚,方行并不是簡容的軟肋,她對方行的愧疚才是。
她會對方行愧疚感如此之深,還不是當年那件事對她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簡容聽完後,臉色果然變得難看起來。
她的确做不到。
在這場與方母的博弈中,她身無完膚。
她知道自己下賤,退卻得太過輕而易舉,可她做不到。
方行的死有她一半的原因,她這輩子都會陷入內疚當中不可自拔。
更別說,讓她在這人去世後,對他進行攻擊。
新搬來的住所她本來就陌生,更別說今日思緒全無,揣揣不安。
但必要的事不得不完成,簡容忙活完已經到淩晨,明天還有考試,她卻睡意全無。
幹脆下樓泡杯咖啡,撐到天亮。
她邊泡咖啡,便給譚霖發消息,問照片到底是誰找他要的。
因為知道夜深對方肯定不會回,所以不需要一直等待。
簡容接完咖啡轉身,卻驀地瞧見露臺上的亮光,下一刻,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震動,在寂靜的環境中,頗為響亮。
簡容還來不及去看,露臺上便出現道直立的身影,朝裏面走來。
心髒有一瞬停滞,直至蔣照開了燈,腿邊的Eric朝她奔來,圍着她轉圈。
蔣照的手裏還拿着狗玩具,是個小鴨子,他往遠處一扔,“自己回房間去。”
這話是對Eric說的,簡容卻也提腿往樓梯上走。
“怎麽這麽晚了還沒睡?”
蔣照走到她身旁,來接杯水。
“睡不着。”簡容如實回答,靠着桌子,低眸看着杯中霧氣蒸騰。
睡不着,所以幹脆不睡。
“來喝酒嗎?”蔣照說着,從酒櫃裏抽出兩瓶,一瓶威士忌,一瓶紅酒。
簡容将咖啡放下,坐上高腳椅。
兩人一拍即合。
蔣照将兩瓶酒都打開,簡容想喝哪個,自己選,只是兩者之間度數相差不小。
簡容對自己的酒量有清晰的認知。
但她今天,更想嘗嘗放在蔣照手邊的那瓶。
自從上次試探過蔣照,她就确定蔣照對她沒有任何意思。
況且,男人喝醉了酒,硬不起來。
蔣照先是給她倒了剛沒過杯底的量,簡容喝完後,臉頰肉眼可見地變紅,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還要。”
蔣照又按正常份量給她倒了一杯,還鑿了個冰球加進去。
簡容沒說話,空間裏只有兩人的呼吸聲,
微量的酒精可以刺激人的感知,她轉頭看着蔣照,用目光勾勒他的五官。
蔣照手臂擱在吧臺上,即便是穿着睡衣撐着腦袋,也沒有絲毫懶散的感覺,只是比平日更有煙火氣。
他将簡容盛進眼眸深處,似水溫柔将其淹沒。
簡容對上時,有幾分的失神。
但很快回避,低喃,“你怎麽不喝?”
“兩個人都醉了的話,明早躺在這裏的恐怕是兩具死屍。”蔣照只是陪着簡容,況且這些年應酬不少,以他的酒量,喝不醉。
夾雜着欲望的清醒,并不好受。
簡容沒有說話,而是放下手臂,腦袋靠在手肘上。
“我有個朋友……算了,我沒朋友。”簡容理智殘存,比起別人揭穿,不如自己明說,“我不想起訴方母了。”
這件事裏,她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蔣照。
她有些啞然:“抱歉……”
“好。”
她都已經想好應對的說辭了,蔣照卻沒有發出詢問。
簡容不解地朝他看去,“為什麽?”
她已經開始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不想起訴就不起訴了。”蔣照知道她的為難,“可你保證除了這次,沒有下次了嗎?”
“等過段時間事情解決,你又會對我心存內疚,你又要補償我我什麽?”
“你怎麽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喝醉了的簡容說話遠比平常直白。
她用浮于表面的思維一一回應。
“下次……或許會有吧。”
“我不知道。”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誰,可總有人因為我而遭受痛苦、難過、意外。”
她不想再起訴方母其實是在自救,即便這種自救一樣帶着自毀,但總比她義無反顧起訴方母,然後陷入無盡的對方行的自責當中好。
方行被刺她與她的心軟疊加在一起,或許可以抵消這種自責。
簡容現在醉着,即便醒着,她的思維也陷入胡同裏,繞不出來。
所以蔣照幹脆換個話題。
“你說,喜歡的人永遠失去,和喜歡的人把你忘了,哪種最痛苦?”
簡容想了想,“遺忘才是永久的失去。”
最後一絲理智用以回答這個問題,簡容緊接着開始自言自語,但許是太困了,她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簡容的頭發捋到了一邊,肩頸在夜色下是朦胧的奶油白,合唇閉目,讓人不忍驚醒。
只是眼睫下的一片濕潤,讓她如陷入夢魇當中。
蔣照不得不将簡容攔腰抱了起來,讓她的腦袋靠着自己的肩膀,然後把她送到房間裏去。
手上的觸感是真實的。
手臂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簡容看起來清瘦,實際上只是因為常年練舞顯得纖細勻稱,其餘地方該有的肉一分不少。
蔣照不知道,他有沒有失去簡容。
只知道,現在他應該穩當地将簡容抱着。
可簡容不太安分,忽地睜眼,無比清醒地摸了摸自己身上,又去摸蔣照,嘴裏念着“手機”。
蔣照縱容着她的雙手,從樓梯上下來,幫她去找手機。
就在喝酒的吧臺上,簡容看見了就自己去拿,然後一直抓在手心裏。
“為什麽不走電梯。”簡容看着他發問。
漂亮的眸子裏滿是清明,連蔣照都被問住了,但下一秒,簡容就徹底昏睡下去。
将人放在柔軟的床上,将被子蓋好後,起身撤回原本陷入床榻的雙臂。
蔣照又貼心地将她的手機放在床頭。
脖子以下蓋得嚴嚴實實,簡容只有臉蛋露了出來,以及一頭綢緞似的黑發,流淌在枕頭上。
蔣照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後,便轉身離開。
腳邊似有黑影穿梭而過,等蔣照反應過來的時候,Eric已經撲到床上,“哧哈哧哈”地用腦袋拱着簡容的被子,還不時舔.弄着她的臉頰。
簡容感受到濕潤,卻睜不開眼,嘴裏抗拒着,卻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只剩呢喃。
蔣照去将Eric抱下來,并且在她一臉眷戀下将她扔出房間。
重新将被子塞了塞,蔣照瞥見手機屏幕還亮着。
将相機關掉,熄滅屏幕,蔣照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