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角落的連淵拉住沈碧再次向後退了退,以免被外面的衆人發現。
見身前的人動作僵硬,他幹脆将她按在懷中,不動聲色的向外望去——
“沒有人。”陳小姐艱難的開口:“我和……雷副堂主在路上遇到了埋伏……”
“那為什麽一點武功都不會的你會活着,他卻死了?!”周震山的聲音震耳欲聾。
“副堂主……”陳小姐的目光竟有了一絲動搖:“他……攔住了那人,讓我先跑。”
“怎麽可能?!”周震山似不信的一把将她扔回箱中,指着顧長絕怒道:“如今這江湖中一人可以殺了我副堂主的還有幾個?!更何況他還帶着我堂內十幾名兄弟!今天你不給個說法,我便不會善罷甘休!”
“周堂主要怎樣不善罷甘休?”顧長絕竟也一改方才的客氣冷聲問道。
“好啊,這便是認了?”周震山抽出刀,圍了一圈的刀客也随着他的動作紛紛将長刀亮出。
沈碧回過頭低聲道:“周震山怎麽會将這件事誤認到顧長絕的身上?”
“大概是因為山門的那次。”連淵的目光始終定在那陳家小姐身上,面色微沉。
“你別……”沈碧一驚,忙拉住他的衣袖。
他收回目光笑道:“我又什麽都沒做,你這麽緊張幹什麽?”
沈碧不語,重新将目光轉回到已經炸了鍋的喜宴上,看着那些逃竄或是暗自向後退着的武林中人,竟沒有一個出面說一句話的人。
而萬刀堂與斷劍山莊的戰事也仿佛繃在弦上的箭,一觸即發!
“周堂主想打可以。”顧長絕冷聲道:“只是我斷劍山莊也是江湖名門,你要動手總要有憑有據。”
“憑據?”周震山揮下手中的刀,用那刀面在箱中的美人臉上拍了拍:“說,那殺了雷闊的人是不是他?”
陳小姐似被吓傻了,半晌才慌亂的搖了搖頭:“不、我……我也不知道……那人一身黑衣蒙着面,我怎麽知道……”
“事到如今你還想包庇他?”周震山說着收回刀站直了身體,卻忽然再次高高的舉起刀:“既然如此,你便去地下服侍我那短命的兄弟吧!”
他說着,竟當真當着衆人的面對着那箱中的人将刀揮了下去!!
沈碧一驚,還未做出反應,便已經被身後的人牢牢的按在了牆壁之上。
她擡起頭不可置信的看向頭頂的人——
而兩人身側不遠處,那前一秒還沉寂的喜宴上,如今已經被驚恐的尖叫聲填滿。
外面發生了什麽,沈碧沒有回過頭便已了然清楚。
“為什麽?”她攥緊他的衣領怒道。
“難道你要出去說人是你殺的,去送死?”他眯起雙眸低聲問道:“別傻了,周震山帶她來就是為了當衆殺雞儆猴的……況且她活着,你就随時會置身險境。”
“你沒聽到她剛剛說是黑衣人?”她依舊死死攥住她的衣領:“她根本沒想過要出賣我。”
“是。你出去救下她,然後呢?”他唇邊的笑意淡了下來:“被萬刀堂發現你不僅武功不低,雷闊還是你殺的,你的仇要怎麽報?萬刀堂下一部的矛頭也會直指落雁樓。”
她失魂落魄的松開了他的衣領,卻像是丢失了向院中望去的勇氣。
“你要忍。”他的手撫過她的發頂,柔聲道:“她的仇,你的仇,都會一點一點讨回來的。”
“可我們當真什麽都不做?”沈碧搖了搖頭:“不行……顧霜……”
“放心,萬刀堂這次是不會動她的,如果我所料不錯,周震山這次來只是因為聽到了些風聲,所以前來立威。”他耐心道:“先看看情況。”
沈碧自然知道此時唯有按兵不動,她定了定神,再次謹慎的向外望去。
“我斷劍山莊大喜之日,周堂主此舉未免欺人太甚!”顧長絕說着拔出劍便向周震山攻去。
随着他亮劍,斷劍山莊的衆弟子也紛紛亮出了劍向那群刀客攻去。
而站在顧長絕身後的顧霜也在同一時間拔劍,與他合力對抗刀鋒蠻橫的周震山。
周震山先前受過傷,沈碧可以透過他的招式與反應動作看出他如今的傷勢并未恢複。
只是此時面對這樣的周震山,顧霜與顧長絕兩人合力也依舊漸漸不敵。沈碧看得焦急,她急忙随手在地上撿起幾塊石子,趁周震山未留意之時向他彈去。
沈碧動作幹淨,饒是周震山吃痛也并未察覺出石子的位置。
四周并無可疑的人,他将目光自宴會上那群驚恐的目光上轉了一圈再次落在顧長絕的身上。
周震山的動作變得越發吃力,顧長絕抓住機會一舉向他的連刺而去。周震山被他的劍鋒逼得連連後退,怒極之下揮起長刀,顧長絕正欲拆招去擋,卻見周震山避開他的劍一腳将他踢開,可手中的刀刃竟是向着顧霜的方向落下的!
顧長絕與顧霜都未想到周震山會突然刀鋒一轉,如此近的距離也已來不及做出反應,顧霜憑借本能的舉起手中的劍去擋,雖踉跄着接住了這一擊,卻被震得向後連退數步撞在身後的石柱上。
顧霜咬牙忍住滿口的血腥,扶住身後的石柱正踉跄着站起身,周震山的下一刀卻已緊随而至!
顧霜的手緊緊攥住身後的石柱,掙紮間卻兩次跌回始終未站起身。
可周震山的刀鋒卻已劈面而來!
就在這時,顧長絕卻忽然撲向顧霜,将她緊緊的抱在懷中後順勢滾落到一旁。
顧霜看着這驚險的一幕發生,劫後餘生的她卻瞥見身前顧長絕蒼白的面色。
“你沒事吧?”
可顧長絕卻将她安置在一旁後提起劍再次向沖擊而來的周震山,身形踉跄的接住他接二連三揮下的刀鋒。
可顧霜入眼的卻只剩顧長絕身後那一條長長的刀傷。
沈碧劍已出鞘,卻被身側那人硬生生的拍了回去,她轉過頭對上那人平淡的目光。
“黃泉客棧不問江湖恩怨是非。”
“可我總不能眼睜睜看他們死吧?”她握緊手中的劍鞘低聲咬牙道:“大不了有什麽後果我自己扛。”
“你以為這後果你想扛就扛得住的?”他的聲音依舊帶着笑意,可眼底的神色卻已冷了三分。
沈碧沉默的看向他,良久才開口道:“七年前我就是這樣眼睜睜的看着将軍府上上下下死于他們之手,如今七年後,你還要我這樣看着?”
他的眉峰微蹙:“我說過,周震山今日……”
“那也不過是你的推斷,難道當真要為了一個不确定就放手不管了?”沈碧正色道:“你知道我不是一個沖動的人,我也知道你的意思,周震山今日是不會怎麽樣,可他要立怎樣的威怎樣的了結,是要阻攔喜宴算了?要殺了陳小姐算了?還是要在顧霜與顧長絕之間只留一個算了?”
連淵沒有說話,他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我知道你說的對。”沈碧目光依舊堅定不移:“可這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用絕對的對與錯來回答的,這也是你告訴過我的不是嗎?讓過今日依舊可以救回斷劍山莊,可如果顧霜或是顧長絕死了,黃泉客棧當真買得回他們的命嗎?”
連淵依舊沒有說話,沈碧卻已然轉過身再次将手中被她攥得溫熱的劍出鞘。
在那高堂之上,顧霜與顧長絕雙雙力竭卻依舊不肯罷手合力抗敵,可兩人終是不敵周震山再次被擊飛墜地。
“你以為僅憑一把劍就可以對抗我萬刀堂?你練劍才幾年?我和你爹比武的時候別說是你了,就連你娘還不知道在哪呢!”周震山啐了一口不屑道:“你爹當年都打不過我,別說是你這麽個小女娃了!”
顧霜掙紮着要站起身,卻被顧長絕擋在身後。
就在這時人群中卻忽然跑出一個矮小的身影,竟快步跑到兩人身邊張開雙臂擋在了顧長絕的身前。
“小凡?!”
待被顧長絕護在身後的顧霜看清那抹身影是誰,她驚呼着急忙要站起身,那原本緩步提刀走向兩人的周震山卻停下腳步,已然拎住小凡的衣領将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喲,小子,倒是很有勇氣。”
“小凡!”
顧霜掙紮着再次站起身,可周震山卻已經将刀抵在不斷掙紮的那孩子身上:“再動一下,我可不保證我的刀會落在哪。”
連淵依舊沒有說話,沈碧卻已然轉過身再次将手中被她攥得溫熱的劍出鞘。
正在她一步踏出拐角之時,天空卻忽而吹起了烈烈寒風,被垂落的樹葉一片片散落,這樣的情景竟讓她覺得有一絲熟悉……
怔忪之時,身後的那雙手再次将她帶了回去。
可這一次,沈碧竟并未掙紮,她僵在原地看着那些被風吹起緩慢飄散的樹葉,看它門在風卷悠然之間忽而急轉直下如一片片冷冽的刀鋒向周震山縱切而去!
周震山似有所覺,他猛然擡起頭看向頭頂那風聲細碎而下的方向,猛然松開手中的孩子,踉跄着向後退了數步。
顧長絕見此急忙将自他手中甩出的小凡抱在懷中向一旁滾落而去。
而踉跄着站穩的周震山此刻手臂與衣襟上還是擦過了道道血痕,他并未去理會那些傷痕,反而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一片片刺入地面的樹葉。
良久後,他擡起頭目光憤怒的向四周的屋瓦房檐看去:“閣下既然來為何躲躲藏藏?!折仙林便是這樣背後動手的?”
“什麽?折仙林?”
随着周震山的話,一旁的衆人竊竊私語神色驚疑。要知道,折仙林可是一貫不管世間事的,如今亦未至送酒時,又如何會出現在斷劍山莊。
可四周似又恢複了寂靜,沒有任何回答。
刀客們怒喝制止了交頭接耳的賓客們,又将視線轉回周震山身上。
周震山卻依舊目光憤恨的掃過四周,未下任何命令。
待他回過神來,見顧長絕已将小凡交到顧霜懷中,又牢牢将兩人護在身後。
“喲,我不過是和你們過過招,怎麽這就慌了?”周震山嗤笑一聲,眯眼道:“既然禮送到了,我就先走了,顧副莊主……咱們武林大會上見。”
他說着向身後擺了擺手,帶着一衆刀客蠻橫的離開了喜宴。
直到萬刀堂的所有人都離開,那些賓客才面色灰黑的分分與顧長絕與顧霜到了別你推我攘的擠出了院落各自離去。
“這……诶,你們別走啊!喜宴還沒辦完呢!還沒拜堂呢!”
斷劍山莊的弟子看着四散離開的賓客慌亂的想去攔,卻被顧長絕叫住。
“先把這……收拾一下。”顧長絕頓了頓:“厚葬了吧。”
“啊?這……是。”那些弟子雖然面色猶豫,卻也按照他的話急忙将那箱子擡了下去。
顧長絕始終站在堂前看着衆人将一切受傷妥當,顧霜在一旁安慰着受了驚吓的小凡,一場好好的婚宴如今卻成了這般荒涼的景象。
直到一切吩咐得差不多了,顧長絕才回過身看向顧霜。
“對不起,是我沒能保護好你……還毀了這場喜宴。”
顧霜聞言一怔,她身上的嫁衣殘破灰敗,蓋頭也早已不知去向,可她終是站起身走向他。
“喜宴沒有毀掉,那些都不重要。現在打擾的人走了,你還願意陪我拜天地……把禮儀走完麽?”
“當……當然。”
顧長絕平生第一次口吃,竟失措的像個孩子一般的看着她。
他牽着顧霜的手走到高臺前,可顧長絕卻忽然身子一歪在衆人的驚呼聲中險些跌倒在地上。
顧霜一驚,這才想起顧長絕背後的傷……她內疚的急忙扶住他的手:“對不起,我……我們改天再……”
“不。”顧長絕卻堅定的攥緊她的手,目光執拗而堅定:“我可以。”
顧霜被他拉住的手生疼,低着頭看向他緊緊握住自己的手,就像是……錯過了今日、或是他不小心放開了她的手,她就會消失了一般。
她的眼底一片濕意,卻揚起一抹笑意點了點頭。
沈碧默不作聲的看着那相協的兩人,像是想到什麽一般回過頭自若的看向他:“剛剛……是你吧?”
她雖是問話,眼中卻充滿了篤定。
“雖然學得很快,可也只能騙騙不熟悉折仙林招式的人。”見他不語甚至一直目不轉睛的看向那一對璧人,她的目光卻又柔和了幾分:“謝謝你。”
一身紅衣的二人拜天地、拜夫妻之禮,盡管喜宴上一片狼藉,也只剩沈碧四人與斷劍山莊門內的弟子……
可在在場的每個人心裏,這都是他們見過最盛大的婚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