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除卻巫山不是雲
鳳君駁回了劈結界的建議,興致勃勃地去往天極宮。
轉瞬間,鳳君和連華消失不見,屋內只留下瞠目結舌的老鸨。她花了好長時間才消完化鳳君那句“綁架長公主”,而後驚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一步步往外走:“老身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不知道。”
天極宮沒有昭華宮那樣的水神結界籠罩,故而,十步一崗,戍衛的術士比昭華宮多了兩倍有餘。
鳳君和連華斂了氣息,用隐身訣進了宮城。在去往流霞宮的半道上,她改變了主意。因為,她瞧見了大祭司的身影。
日影西斜,暮霭籠罩。
鳳君和連華立在一處假山上,隔着一個人工湖,看到對面亭子裏有一個肖似大祭司的背影。
那人着一身藏青衣,身姿挺拔,氣質清寒,凜凜然如出鞘之劍。
他對面,是國主容佾。兩人正執棋對弈。
想見之人,近在眼前,鳳君卻生了怯。
“不敢去,怎麽辦?”
連華微微搖頭,表示沒辦法。
鳳君心裏忐忑,腳跨出去又收回來,反反複複:“連華,你得推一把本君。”
“推?尊上确定?”連華目測了底下人工湖:約莫半人高,底下也并無突兀的石頭,應當不會摔着君上。
鳳君并沒有注意道連華的小動作,一雙眼只是盯着前方看,聽到他的問題後肯定地點了點頭。
連華稍有猶豫,然後毅然伸出了手。
“撲通!”鳳君被推下去的時候,是懵的。
涼涼的湖水浸濕衣裙,飛袖閣挽好的發髻也散落了下來,鳳君狼狽地自池水中站起來。
池邊小荷初綻,半掩着鳳君的身影。只見她黑發淩亂,一身紅衣在池水中散開,遠遠看去,如同一只水鬼。
“連華,本君讓你推一把,不是真的推一把的意思,是讓你想個辦法,尋個由頭。”鳳君幽幽的視線投向假山上的司命殿小仙。
連華一呆,意識到自己會錯了意,趕忙告罪:“尊上恕罪,小仙一時沒轉過彎來。對不住了,尊上!”
“什麽人!有刺客!!”
鳳君掉下來的動靜不小,立刻引來了周邊戍衛的術士。
一群術士沖到假山邊,當然,連華和鳳君隐了身形,他們是看不到的,只能看到湖水中一圈圈蕩開的漣漪。
所有人狐疑地相互看着,包括亭子裏的兩人。
“下去探探。”容佾看着漣漪的中心,若有所思地下了命令。
随即便有兩三個術士脫掉外袍下水。
雖然連華的推,不是鳳君想要的,但鼓勵鳳君跨出第一步的目的是達到了。
見術士們摸索着靠近她,鳳君索性撤了隐身術,然後在一衆術士們驚駭的目光中躍上涼亭。
“保護王上!”術士們警覺,即刻湧入涼亭,将容佾護衛在身後。
鳳君捏了一個淨身訣,旁若無人地将散落的頭發随手一攏,而後就近折了根桃木枝插在發間。
紅衣翩翩,眉間鳳凰花在落日餘晖下鮮豔奪目。
“師娘?”容佾詫異地起身,一邊朝術士們做了個“退下”的手勢,一邊驚疑不定地看着來人,“師娘,你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
這一聲,極是驚喜。驚喜過後,淺綠色的眸子浮現掙紮之色,似是在逼着自己對鳳君冷漠一些。
容佾的小表情,自然看在鳳君眼裏。
敬愛的師尊被人無故下毒,他心中對她有陰影,也是難免。鳳君理解地笑了笑,自顧自尋了個凳子坐下,對容佾說道:“本君處理了樁私事,沒想到過了這般久,便沒來得及同你們解釋。當年那杯酒并非……诶?你是誰?衹瀾呢?”
鳳君說話的時候,目光投向了藏青衣的男子,這不看還好,一看吓一跳。
這人不是紫微大祭司。雖然身形、衣着、氣質同大祭司相差無幾,但臉卻完全不一樣。這人面容冷峻,棱角分明,如刀削斧刻一般。
大祭司的威嚴是內斂的,而眼前之人卻是鋒芒畢露的。讓鳳君更在意的是,這人有一雙不大讨喜的眼睛——銀灰色的狹長鳳眸,這跟記憶裏文昌神君的那雙眼重合在了一起。
文昌神君生于混沌,一雙眼看透人心,看穿世事,他予紫微帝君的命批,給紫微帝君帶來了諸多磨難。鳳君向來心疼師兄,對文昌神君便無甚好感。
一個與祗瀾身形氣質相似之人,臉上卻有這麽一雙眼睛,鳳君甚覺怪異。
“你……”鳳君湊近藏青衣的男子,淺紅色眼睛裏滿是探尋之色,“你是何人?這一雙眼是如何得來的?”
藏青衣的男子被鳳君盯得不太自在,微微往後挪了挪身子:“在下東海巫鹹。這眼睛,生來如此,不知姑娘為何有此一問?”
自稱“巫鹹”的男子回得彬彬有禮。
“天生的?”鳳君目光一動。她想起往生鏡中的文昌神君,他的眼睛已經變成了黑色,眼睛的模樣也再不是從前的樣子。莫非,是文昌神君将自己的眼睛換給了別人?
“你是不是可通曉天下諸事?”鳳君又問道。
巫鹹目光閃了閃:“世人謬贊,我巫族只是略通魇術,取生者夢、亡者念。所謂通曉天下諸事,是世人擡舉,并沒有那麽神奇。”
讀活人夢,取死人念。這與文昌神君洞悉萬物的本事,極為接近了。這眼睛,定然與文昌神君有關。鳳君下了判斷,心中的怪異之感更重。她眯起眼睛,探尋中多了幾分警惕:“東海相距有容國有萬裏之遙,先前,本君也不曾聽聞東海與有容國有何交集,你怎的來了這裏?”
其實,初聞東海二字,鳳君第一時間想起了墨玄石。當年,端木玙藏蜉蝣的地道裏,遍布墨玄石。這墨玄石,端木玙究竟是如何得到的,至今未有定論。五年過去,有容國中突然出現一個通曉諸事的巫族人,其氣質又與大祭司頗為相似,這讓鳳君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對這個叫做巫鹹的男子,便生了警惕之心。
鳳君的目光,如有實質,讓巫鹹如芒在背。他沒有立刻回答鳳君。
倒是容佾察覺到氣氛不太對,替巫鹹回道:“巫族世代避居東海,與諸國不常往來。巫鹹乃巫族宗主,輕易不出世,此番前來,一是與我有容氏交好,二是為迎娶阿姐。”
“哈?迎娶誰?”鳳君呆了呆。
“寡人阿姐。長公主。”容佾奇怪地看着鳳君,總覺得她的反應有點奇怪。
鳳君有點腦子轉不過來:“徒弟,你們這兒一女可嫁二夫?”
容佾迷糊了:“師娘,寡人沒聽明白。”話題是怎麽變成一女嫁二夫的?
鳳君指了指巫鹹:“他要娶你阿姐,是不是?”
容佾點頭。
“你師尊是不是也要娶你阿姐,那她不就是嫁了兩個?”鳳君帶着“你們當真開放”的表情,傾身湊近容佾,壓低嗓音問,“他倆誰算正宮?”
容佾徹底呆了,手中的棋子“啪”一下掉到了棋盤上。
巫鹹冷峻的面容也有些崩不住,銀灰色狹長鳳眸閃過一道複雜光芒。他即刻低下頭去看與容佾的棋局,執子的手反複摩挲着黑子,像是在思考下一步要怎麽走,又像是在掩飾着什麽。
容佾很快回神,輕咳一聲:“師娘,雖然不曉得你哪裏聽來的謠言。但阿姐只嫁一個人,就是巫鹹。”
鳳君眨眨眼:“沒有紫微大祭司的事?”
“沒有。”容佾篤定地回答。
“是我想錯了?”
鳳君回憶慕萱那日的說辭,确實只是說了長公主大婚,并沒有提到是大祭司與長公主大婚。是她先入為主,覺得慕萱找大祭司商讨,那就是大祭司要娶公主。
是了!大祭司執掌典儀,長公主遣女官同他商議,再正常不過了。果然是那天日頭太毒辣,照得她失去了判斷力。鳳君一拍額頭,随即眉眼舒展開來,郁積在胸口的那口氣終于吐了出來。
再看巫鹹,鳳君的目光再度詭異起來。她将容佾拉到角落,小聲問:“我瞧着這人身形氣度與你師尊相似,你阿姐這是找了個替身?”
“師娘,你心裏知道便好。”容佾心虛,說話的聲音輕得只有蚊子能聽得清。
真是萬萬沒想到啊!不知道巫鹹跟大祭司碰面,那将是何等場面。鳳君完全不敢想象。
想到大祭司,鳳君不由又郁悶了:“既不是娶公主,緣何不肯見我?若是那杯酒,哪怕以為是我做的,他也是曉得緣由的,不至如此。若因為消失五年,可本君已然在他門口蹲守許多時日,也該消氣了啊。”
“那毒不是師娘下的?”容佾從鳳君一連串話語裏,抓住了重點。得知這一真相,他眼睛都明亮了。
“原本是想下毒的。他也知道。”
容佾冷汗:“……”他師尊師娘果真是拿了相愛相殺話本子的。
“不過,我臨時改主意了,出門前也親手毀了蝕水。他後面中毒,與我無關。”
容佾心情分外複雜:“寡人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徒弟,這會兒你的心情先放一放,解決你師娘的問題是第一位。怎麽哄你師尊,他才能消氣,你給我參謀參謀。”鳳君哥倆好地搭住容佾肩膀,這般無禮又親近的動作,引得巫鹹頻頻側目。
提及紫微大祭司,容佾沉郁了些許。
“其實,師尊并沒有生氣。師娘回來了,他比誰都歡喜。”
鳳君不敢茍同:“沒看出來。”她可沒見過閉門不見的歡喜。
容佾幽幽地看着鳳君,那目光就差說一句“還不是你負心薄幸”。
“師尊向來不喜長生輪轉術,也曉得您極為反感這些。當年,誅離頂罪自裁,他中毒險些沒命,然後你又突然消失不見,連番打擊下是一蹶不振。後來,他一反常态,将長生輪轉術的活接了過去。就是想着,哪天您知道了,肯定會回來阻止他。他用這個方式,逼你回到他身邊。”
聽到長生輪轉術,鳳君果不其然皺了皺眉。
容佾長嘆一口氣,散漫的臉上多了些沉重之色:“師尊不見您,大約是不敢。他做了你不喜之事,加上因中毒而容顏衰敗,恐遭您嫌棄。”他那高嶺之花的師尊,自遇上師娘,是真卑微到了塵埃裏。
後面一句,容佾沒有說出口。
鳳君沉默片刻:“本君看着是那麽注重皮相之人嗎?”
容佾很不客氣地點頭。
鳳君:“……”
“王上,不好了!昭華宮出事了!”容佾的近侍跌跌撞撞奔來。
就在這時,鳳君頸間的龍形玉珏也開始發燙,灼得她皮膚生疼。
不好!是師兄出事了!鳳君毫不遲疑,轉瞬消失在容佾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