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海枯石爛故人舊

第六十八章海枯石爛故人舊

冥宮立于玉光川之源,八殿冥域則處于玉光川之終點,幽冥界極東之地。

川水湯湯,奔流東去。一葉葉載着元神的小舟在波濤中起起伏伏,最終化為一個個光點,消失于盡頭的歸墟之境。

八殿冥域為一大片永夜林的松柏樹和玉光川川水覆蓋,沒有其他冥域的城鎮,罕有元神至此。據說,八殿冥司是一只萬年的大妖,手下冥差也多是各界而來的妖族,喜居水中。故而,他的府邸便建在玉光川水積聚而成的無相海下。

蕭随風給了鳳君和衹瀾一人一粒避水珠。此珠可隔絕玉光川河水,方便下水行走。

幽暗的水下,飄蕩着數不清的魑魅魍魉。它們的身體呈半透明狀,泛着淡淡的光,紅的、黃的、綠的、藍的……這些魑魅魍魉随水波而動,漫無目的。若是湊巧撞在了一起,便相互撕咬吞噬。

幽幽無相海下,充斥着他們的低語嘶吼。

鳳君一行三人下到水下,這些魑魅魍魉們有一瞬間的安靜,須臾,像是受到了什麽刺激,身體迸發出強烈的光芒,窸窸窣窣、雜亂的低語聲陡然拔高,興奮而狂熱,依稀可分辨出幾句話來。

“來了!她又來了!”

“嘶……多麽美味的味道呀!我都等不及了……”

“咯咯咯……希徴殿下說了,誰吃了這小神君,誰就能離開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上一次沒能吃了她,這一次……”

“她是我的,你們誰也別搶!”

“呵呵,什麽你的,大家各憑本事!”

……

魑魅魍魉們沸騰了起來,平靜的海底瞬息波濤洶湧。魑魅魍魉們叫嚣着“吃了她”“吃了她”,陷入癫狂一般湧向鳳君三人所在的位置。

蕭随風被這陣仗吓了一跳:“奇怪。這水下的魑魅魍魉們難道看不出,君上不好惹嗎?”

魑魅魍魉會本能吞噬一切有靈力之物,也會本能感知危險,對于修為高深者,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但眼前這些魑魅魍魉的行為,實是過于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鳳君眯眼看着烏壓壓一片沖過來的魑魅魍魉,笑道:“本君威名震四海,這些魑魅魍魉許是為我人格魅力折服,都想來瞻仰瞻仰吧。”

蕭随風嘴角抽了抽,暗道一聲鳳君心态真好。他可以指揮成千上萬的魑魅魍魉去圍攻鳳君,卻一點都不希望這個圍攻的目标還包括他。

雖然不想暴露,但還是命比較重要。蕭随風嘆了口氣,一只手悄然探入長袖,摸到了自己那管笛子。

祗瀾已經拔劍,朝光劍低吟,凜凜劍光散開,瞬息在水下豎起一堵冰牆。但是,畢竟是在水裏,這堵冰牆在溫暖的海水裏很快融化了,只是阻擋了這些魑魅魍魉一會會兒的功夫。

魑魅魍魉們争前恐後沖破冰牆而來,攪得無相海天翻地覆。

鳳君三人在水波沖擊下,有些站立不穩。

“吼——”

就在蕭随風準備拿出笛子之時,三人頭頂傳來一陣低沉的吼聲。

水流激蕩,一個龐大而纖長的龍形身影由遠及近而來。日光透入水下,清晰地照出着龐然大物身上的鱗片,是綠松石一般的色彩。脊背之上,酒紅色的鬃毛在水波中搖曳。威風凜凜。

它盤旋在鳳君三人頭頂,一雙眼射出橙黃色的光掃向聚集的魑魅魍魉:“速速散去!本座饒你們不死!”聲音低沉渾厚,如天邊隆隆之雷聲,震得海水又是一陣劇烈的震蕩。

魑魅魍魉們霎時噤了聲,不敢再往前沖,但一雙雙貪婪的眼睛仍是緊盯着鳳君。

“吼——”

見魑魅魍魉們還不散去,這巨獸又是一聲吼,這一聲比先前的那聲更為威嚴。

魑魅魍魉們心不甘情不願地散了去。

蕭随風松了口氣,露出半截的笛子重新被藏了起來。

鳳君仰頭望着上方,試探着開口:“玄商?”

那巨獸聽到鳳君的聲音,緩緩轉過頭看了過來,目光攝人:“你是何人?敢直呼本座名諱!”

鳳君輕笑一聲:“觊觎你頭上那兩只角的禿尾鳳凰。”

聞言,巨獸身體猛然一震,而後一個俯沖,到了鳳君身前。他化出人形,一襲蒼翠色衣袍在水波中浮動。借着水下微弱的光,猶能看清他白皙俊秀的面龐,他的唇色極淡,唇形天然帶着一彎弧度,像一只慵懶的大貓。額頭兩只黑色的長龍角在微光中泛着淡淡的紅紫色,與一頭酒紅色長發極是相襯。

這龍形的巨獸正是文昌神君座下的白澤神獸——玄商。在九重天之時,他是與鳳君和紫微帝君一起修煉的。

鳳君拜在天帝門下之時,玄商還是一只小獸,不能化形。他整日跟在文昌神君身後,讀書識字,是一只學識淵博的小神獸。那時,他雖不能化形,但能吐人言,與鳳君和衹瀾的交流毫無障礙。

鳳君自第一眼見玄商起,就觊觎他那對角。因為,他的角在光芒下可以炫出漂亮的紫紅色,美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有一天,她終于按耐不住心裏的惡念,設陷阱迷暈了他,計劃截一小段私藏在自己的寶庫裏,然後僞造是玄商不小心掉進陷阱磕斷了角。

然而,好巧不巧,動手之時遇上了玄商化形之雷劫,鬧出了好大一番動靜。

最終鳳君沒能拿到龍角,還被玄商看出了她的圖謀。所以,哪怕她幫他擋了一波雷劫,弄得自己灰頭土臉,也沒得來玄商一個好臉色,被他一尾巴拍飛了。

從此,玄商見她,都是全神戒備,防賊一樣的。鳳君便時常感慨:“天道昭昭,報應不爽,果然是不能起邪念的。往日尚能套套近乎摸上一摸,如今便只能用眼睛看看了。”

每次她這麽說,玄商就會投去惡狠狠的一眼。

後來,鳳君心血來潮獵夔龍做靈獸,铩羽而歸,還斷了好幾條尾巴。玄商為了報觊觎龍角之仇,就開始“禿尾鳳凰”“禿尾鳳凰”地喊她。

時光荏苒,十萬載已過。

玄商還是那個玄商,只是臉上多了幾分歲月沉澱的沉穩之态。他看到鳳君臉的時候,琥珀色眼睛裏閃過愕然:“你……”

“我怎麽?”

玄商的視線落在她眉間鳳凰花印記,随即便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鳳君奇怪地看着他:“你這是何表情?”

玄商目光一閃,随即面色一沉,沒好氣地道:“看着麻煩的表情。你但凡出九重天,必沒好事!”

對!這才該是玄商的表情——臭着一張臉,見面就是嫌棄。

“十分不巧,倒确實又是一樁禍事。”鳳君讪然地揉了揉鼻子,言語間仍是帶着三分笑意,“你可是此間八殿冥域的冥司?”

“沒錯。”

“你可知,冥君死了。”

玄商先是一怔,而後是一陣恍惚,六七個呼吸之後,忽而縱聲大笑。

“死了?”他笑得肆意,笑得暢快,“哈哈哈——他終于死了!哈哈!他早該死了!!”

他的笑聲傳出去很遠,駭得方圓百裏的魑魅魍魉不敢靠近。

鳳君萬分錯愕。

玄商是文昌神君座下的神獸,自幼長于神君膝下,無生恩,有養恩。在九重天之時,他對文昌神君是又敬又愛,每每鳳君無禮于文昌神君,他都第一個跳出來跟鳳君理論互撕。但是現在,乍聞冥君死訊,他竟笑得跟死了個仇人似的。

鳳君再三确認玄商這笑裏的快意,驚疑道:“難道傳聞是真的?文昌神君當真殺了你心上人?”

玄商止了笑,面無表情地看着鳳君:“此事與你無關。”

顯然,玄商并不想與鳳君提及他與冥君的恩怨。

鳳君倒也識趣,不再提冥君,而是單刀直入:“永夜林裏有妖魔聚集,此事你可知?”

“知道。”

回得倒是坦然。鳳君神色一動:“你可知他們是何來歷?”

“不清楚。只要他們不犯我無相海,随他們折騰。”

玄商向來不愛管閑事,這麽說倒也符合他的脾氣。鳳君垂眸,理了理袖子上的褶皺:“他們殺了冥君,也無所謂?”

玄商神色一緊,琥珀色的眼睛裏閃過一道冷芒:“我與冥君早已恩斷義絕,誰殺的他,我不關心。”他一字一句,說得絕情,但鳳君還是從他拽緊拳頭的小動作裏看出了他的動搖。

“若我命你去清剿永夜林的妖魔,你應嗎?”

“為何要應你?”玄商連個眼神都懶得給鳳君,“無相海之外,是他冥君的幽冥界,與我何幹。說句不好聽的,那些妖魔的目的若是要毀了幽冥界,我也只會拍手稱快!說不定,本座一高興,還願助其一臂之力。”

玄商言外之意,幽冥界之事,莫要挨他,逼急了他會倒戈。

鳳君深知玄商的性子,也沒再說什麽,寒暄了幾句,便帶着蕭随風和祗瀾出了無相海。

幽幽無相海下,魑魅魍魉的低語聲又窸窸窣窣開始了。

玄商目送着鳳君的身影離開水面,琥珀色的眼睛裏浮起一層水霧。這些水霧一接觸到海水,融成一粒粒金黃色珠子形狀,而後随着水波散開。

“希徴,那老頭……是你動的手嗎?”玄商眼睑一合,将眼眶中的眼淚盡數擠了出去。

“咯咯咯……”一道清越的女聲飄飄渺渺響起,下一刻,有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攀上玄商的肩頭,“若我有這本事,便也離開這玉光川了。”

一道婀娜的身影欺近玄商,海藻般的長發在水中浮動,那女子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殷紅的唇一張一合在說話,正是在玉光川中與鳳君談話的女水妖。

名為“希徴”的水妖将腦袋搭在玄商肩上,吐氣如蘭:“可惜,沒想到他真的死了。我更想要親手殺了他呢。”

玄商沉默,良久又問道:“是你唆使這些魑魅魍魉圍攻鳳君?”

“有人答應我,只要我在此殺了鳳君,便助我離開玉光川。”希徴沒有否認,“再說了,那小神君的身體鳳君占得,難道我這妖就占不得了嗎?”

“希徴!莫要做錯事!”玄商的聲音猛的一沉,并不贊同希徴的想法。

“錯?”希徴冷笑一聲,退後幾步,唇色越發殷紅,清越的嗓音中帶着憤恨,“是!他們生而為神,為蒼生做出過犧牲,所以做些背德之事,就不是錯,是嗎?所行之事,相差無幾,我這樣的妖做了,就要被你們喊打喊殺,是嗎?”

“希徴,我不是這個意思。”玄商心下一急,轉身去拉拽希徴。

但水妖已經遠遠退去,隐沒在一衆魑魅魍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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