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紅妝萬裏江山聘(一)

“落雁樓的主,可不是誰都可以做的。”

這聲音來得突然卻無比熟悉,即便沈碧并沒有回身去看,可她分明就知道,來人……正是連淵。

“落雁樓做主的人還在呢。”

“公子……”蘭秋的氣焰如今已經盡數消散,眼底滿是不敢置信。

沈碧始終沒有回過身,剛剛不見他人影,到了這個時候倒是出現得快了?他在送走蘭秋的時候她還想着在這男人的薄情,如今看來倒是她想的太多了。

她的身體不由自主的變得緊繃,雖然始終沒有回過頭,可注意力卻始終專注在那人漸行漸近的腳步聲中。她攥緊了袖口,深覺得今日着實晦氣,也沒了跳舞的心思轉身快步向房間走去。可她剛走上樓梯,便聽到身後那人含笑卻不怒自威的聲音——

“落雁樓開門迎客,不歡迎上門鬧事之人,這位夫人請回吧。”

大堂內一片嘩然間,連淵的視線輾轉落在蘭秋的身上,可蘭秋憧憬的目光中卻漸漸涼了下來:“你說什麽……”

那聲音依舊不急不緩的笑道:“來人,送客。”

沈碧不再多做停留,快步向樓上的房間走去。

回到房間後,他始終安靜的坐在窗邊看着窗外變幻的天色不知在想什麽。直到小雅在一旁叫了幾次,她才恍惚的回過神來。

“姑娘,你怎麽魂不守舍的……”

沈碧這才收回思緒問道:“你的‘飛天’練得如何了?”

“我……我有在努力練習,只是有些動作還是有些……”

沈碧放下劍随口道:“剛好我現在有空,你跳來我看看。”

小雅繞到房間中央,舞步正起時,房間的門去忽然被推開,李牧匆忙的闖了進來。

“你回來……”

他的目光定在房間中正欲起舞的小雅身上,要說的話頓在了嘴邊。小雅見他直接推門闖了進來,羞得急忙拎起裙角灰溜溜的從他身側溜出門去。

見她離開,李牧這才回身關上門,煞有其事的跑到沈碧身邊:“诶……我說……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麽?知道你被人追殺?現在恐怕沒幾個人不知道了吧?”

“我說的不是這個!”李牧的表情竟有些慌張,他匆忙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欲言又止的說道:“我那天……”

他拉住沈碧正欲說話,卻聽樓下傳來一陣嘈雜的響動,緊接着便是沁娘帶笑的聲音——

“太子殿下,這是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欲言又止的李牧竟放開沈碧撲到門邊,看着他扒開門縫謹慎的看向大廳的模樣,沈碧走到他身側開解道:“不用怕,他應該不是沖着你來的。”

“我不是害怕,我是……”

他吞吞吐吐之間,就聽樓下姑娘的聲音奇道:“太子殿下怎麽今兒個帶了這麽多東西過來?”

沈碧似覺不妥,順着李牧扒開的門縫向外望去,果然見有人陸陸續續的将東西擡進門。

随着沁娘的輕斥,君懷桑溫和道:“來求親,自然不能空着手。”

“什麽?!求、求親?!”

君懷桑的話猶如一顆被丢進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樓內掀起了一陣不小的風波。沈碧蹙眉沉吟,正透過門縫看向那正堂之人,便見他的目光正擡頭望來。

還未待她反應,身前的門已經被匆匆關上。

“你……你喜歡太子?”

沈碧收回目光,看向李牧別扭的神色笑道:“這個問題你不是問過我?”

“雖然說……雖然說現在這個世道男人是有很多三妻四妾的……但是太子這個人……他……”

“你說什麽呢?”沈碧翻了翻白眼,不知怎麽好好的他就開始說起了這些有的沒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他都上門來提親了……”

她挑眉笑道:“他提親我就要嫁了?”

“我就說嘛!”李牧聽罷豁然開朗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可別喜歡這個吃裏扒外的,這個太子就不是個東西……”

沈碧笑着搖了搖頭,沒有将他的話放在心裏,她瞧着樓下的動靜漸小,估摸着大抵是沁娘将人先請到雅間穩住了。她正回身向房間內走去,就聽到李牧在一旁小聲嘀咕着——

“……一邊說着喜歡你,一邊還和你的丫環……哎,真的是……按理說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沈碧猛的定住腳步:“你說什麽?”

“啊?”李牧被她的神色吓得一愣,忙磕磕絆絆道:“兔、兔子不吃窩邊草……”

“上一句!”

“啊?我說什麽了?”

她認真的看向他的眼睛,目光淩厲道:“你說他和小雅怎麽了?”

……

君懷桑被沁娘攔住的空檔,心煩意亂的沈碧便自後窗躍出,幹脆眼不見為淨趁着這個空檔流溜了出去。

一碗陽春面,一湖烈陽晚霞。

她将一碗面吃完将銅錢放在桌邊正打算起身回樓,轉過身便看到連淵正站在身後笑盈盈的看着自己。沈碧站起身,像是未看到他一樣徑直越過他打算離開。

可他卻還是伸出手将她拉住,笑吟吟的問道:“不是答應要送我東西?”

她知道他這是給自己找了一個臺階下,看着他笑吟吟的目光她心下的煩躁也下意識的松動,可此刻哪有心情陪他挑選,便蹙眉拉出了自己的衣袖:“我今天沒空。”

說出這句話後,她忽而想起剛剛李牧的話,便直言道:“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關于君懷桑?”

沈碧一愣,也知他定是也看到了君懷桑便坦然點頭道:“對。”

“你希望我替你擋下這門親事?”

連淵的心情似乎不錯,可沈碧卻并未看他的眼睛,低頭認真道:“不……我希望你應下這門親事。”

“什麽?”他面上的笑意散盡,聲音沉得可怕:“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希望你應下君懷桑的婚事,可我還希望你幫我一個忙。”她擡起頭看向他眼底的陰翳,此時竟不知心裏該喜還是該憂,可她還是整理好情緒道:“幫我瞞過宮中前來查驗的人……幫小雅順利進宮。”

連淵一怔,他瞬間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我為何要幫你?你現在之所以冒着這麽大的危險想要将小雅換進宮不過是仗着他與你的舊情,可這世界上最莫測的便就是帝王之情了,他今日或許會因為不忍動你而将事情壓下,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那時你将自己、将落雁樓置于何地?”

“我……知道了。”

“如果你的丫頭喜歡他,不如就将她偷偷送進宮就好了。”

“君瀚是斷不會看着他将一個毫無背景的青樓女子接進宮的。”她太了解高座上的那個人,他這些年殘害忠良,不就是為了将他曾經的罪孽掩去,又怎麽讓君懷桑落下笑柄。

可她也了解連淵,她自然知道他是不會為任何人将落雁樓置于險境的。

她低下頭恭敬道:“這件事我自會一力承當,事情結束後,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就此離開落雁樓。”

“你該好好考慮一下,不要意氣用事,難道真的要為了一個婢女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他嘆息着拉起她的手腕将一樣東西放在她的掌心:“剛在路邊看到的,倒是很适合你,瞧瞧喜歡麽?”

沈碧本心事重重,手心的溫潤觸感卻讓她下意識的瞥了一眼被他放入掌心的東西——竟又是一枚簪子。

只不過這個簪子并不是什麽珍貴的金銀玉飾,而是一塊簡單的木頭雕成的……倒與李牧的那個有些相似。

“喜歡麽?”似看出她目光的微怔,他笑着靠近,垂頭笑問道。

“在你心裏她就只是一個婢女,甚至落雁樓的每個人都一樣,都敵不過你心裏的那些東西。”她卻放下手中的簪子,擡起頭看向他的眼睛:“公子,你想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連淵未答,她的目光卻一點點褪去了溫度。

夕陽漸落,她再次問道:“那我換一個問題,公子,你喜歡我嗎?”

良久,連淵才緩緩答道:“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過了。”

“我偏要再問一次。”

“這世界上最鋒利的武器并不是刀劍,而是情。我不會喜歡任何人,而你……大仇未報,你當真要……”

“那這算什麽?”她舉起手中的木簪,眼底映了一片晚霞的赤紅。

“我懂了。”在連淵的猝然沉默中,她笑着幹脆利落的将手中的東西丢入一旁的湖中,在他眼底洶湧的怒意中笑道:“既然什麽都不是,留着也無用。”

說罷她便轉過身頭也不回的離去,再未回頭看過一眼。

……

回到房間後,沈碧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裏不知在想什麽,連房間的門何時被推開也不知。

“怎麽不掌燈?”

沈碧收回視線,這才見天色已沉房間內一片昏暗,她看着君懷桑将桌上的燈燭點燃,下意識的站起身。

“前些時日我攔下了一個人。”

沈碧聞言一愣,這會君懷桑找來卻沒提及他與沁娘提親之事,說的話也着實讓她不知該如何接,卻偏偏覺得似有些不妥。

她看着那撥弄燭火的人,既猜不出他的欲意不如索性沉默。

“巧的是這個人……說他在雷霆門看到了你。”

沈碧猛然擡起頭,頓覺整個人自上到下一片森寒,原來……那夜逃走的人竟落入了君懷桑的手中。而君懷桑又對她和客棧……了解了多少?

“你不必緊張,這件事沒有其他人知道。”他走到她身側,按住她的肩膀:“不管你想做什麽,你都不該将自己置于危險之中。如今雖然人已經被我攔下了,可在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在外一日便危險一天。”

沈碧聽到這裏,終于聽懂了他的意思,擡眸似笑非笑道:“所以,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只有在宮中我才是最安全的?”

“現在我已經可以保護你了。”

“保護我?”她漸漸收起面上的笑意:“對我來說這世上最不安全的地方恐怕就是宮中了吧。”

君懷桑愣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一襲青衣在良久的沉默後,才緩緩将手覆上她的肩膀。

“你……都知道了?”

“我一直都知道。”她不着痕跡的避開他的手:“可現在太子殿下知道了,又打算如何處置我呢?”

“我從來沒想過……”

“如果是這樣,那希望太子不要幹涉我的自由,我從沒想過要踏入宮門,從前不會,以後更不會。”

“如果我有過一絲想害你的心思我就不會殺了那人封口,我就不會頂着世人的眼睛将你接進宮,我就不會……這麽多年,你難道真的一點都感覺不到?”他最終還是沒有将話說完,可望向她的眼底卻是一片赤紅:“他已經答應了我們的婚事,我說過,只要我在一日便會護你一世。”

沈碧饒是想在問過小雅之後再将此事應下,如果自己答應或太早的提出考慮,恐怕君懷桑反倒會有所懷疑。

對于他來說,她的茍且于世重于滿門性命,世人的眼光便是一切對錯的評判。所以即便他一直都知道是自己的父親清了她将軍府滿門,只要他的父親點頭施舍,她便要感天謝地的入宮。

這些并不是他的過錯,也不過是兩人殊途罷了。

可小雅……

沈碧譏笑的的唇角還未挑起,餘光就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正趴在門外,竟已是一副面色蒼白的模樣。

小雅……

沈碧見那道身影瞥見她的視線後匆忙逃開,忙将話轉了一個彎:“我考慮一下。”

她說罷便急忙撥開面前錯愕欣喜的人,向門外那道聞言便轉身跑開的身影追去。

沈碧在巷間拉住了那匆忙跑開的人,這才松了口氣,打量着她滿眼的水漬笑道:“你跑什麽?”

“姑娘……我、我……”小雅被她這麽一問,面色蒼白的吱唔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她不動聲色的打量着她的面色:“我今天聽到了些風聲,關于你和太子……”

豈料小雅竟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姑娘,這一切都……都是小雅的錯……是那日太子喝了酒,才誤将我……将我當成了你……”

“知道你錯在哪了嗎?”

“錯、錯在……我不應該與太子……”

她打斷了小雅的話,認真的打量着她面上的神色問道:“你喜歡他?”

“不!不……小雅不敢。”

她神色慌亂,眼底也滿是未幹的淚水,沈碧又怎能看不出她的心思。

“你的錯不在這些,而是你不該在事情發生後對我隐瞞。”沈碧擦去她臉畔的淚水,輕嘆道:“有哪個女子不看重自己的清白,但要走怎樣的路說到底還是要你自己來選。”

“姑娘……你、你是要趕我走嗎?”

“太子迎親,如果你想嫁我便将這事應下,可此後道不同我們就只能在這散了。如果你不想,就随我一同離開落雁樓。”她說罷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離去:“你自己來選。”

“姑娘……”

沈碧沒有回頭,直到身後猶豫的聲音變得堅定——

“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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