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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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纭走後, 簡容才細嚼慢咽起碗裏的食物。
簡纭要求他們後天就搬回去,留給她再轉圜的餘地并不是很多,
“你……為什麽答應?”察覺到蔣照已經牽着Eric來到身後,簡容問道。
蔣照不答, 舉起手上的繩子, “一起去遛狗嗎?”
他發出邀請, 簡容也不好拒絕, 放下碗筷,将睡衣換掉,就跟着他出門。
只是那句話再問不出口,她相信蔣照比她更清楚共居一室意味着什麽,有些事無須多言。
“你知道我十幾歲才被認回簡家嗎?”簡容道, “你沒說錯,我跟簡老爺子相處的确不多。”
“知道。”蔣照供認不諱,“關于你的很多事情, 我都知道。”
“那你怎麽知道的?”
簡容不太自在地用指尖扣弄着掌心。
“方行跟我說的。”
“他怎麽什麽都跟你說。”她埋怨道,在蔣照聽來還有幾份嬌嗔。
蔣照抓緊了牽引繩, “不是他想說, 而是我想了解你。”
簡容先是一怔,随後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耳後飄紅,目光找不到着落處。
方行生前的時候,他也想了解她麽?
他們應該不認識才對。
“為什麽?”簡容情不自禁地問出口。
“因為我們很像。”
從很久很久之前開始,蔣照就想對她說出這句話,盡管現在的表達是兩人在兩個階級都生活過。
因為我們很像, 所以,我會在茫茫人海中意識到有你的存在, 也意識到我的存在并不是一個錯誤。
簡容了然地低頭莞爾,但接下來這句話,不僅是對蔣照說,也是對自己說,“所以我們會成為朋友。”
蔣照蜷縮着手指,沒有說話。
她又追問,“不是嗎?”
他說了句“不是”,但只有第二個字出了聲,咬字很重,像是在賭氣。
簡容沒有發現端倪。
–
深夜在床上輾轉反側,簡容就給祁楠發了條消息。
收到回複後,她才爬起來換衣服,問兩人見面的地點。
如果是在簡家,她斷不敢幹半夜去酒吧這種事情。
但現在是住在蔣照這,先不說這個點蔣照是否還醒着,即便他醒着,以他的性格,大概率不會幹涉她。
只是簡容沒想到有Eric這麽個不穩定的因素在。
狗在半夜格外活躍,不然也不會總半夜起來碰到蔣照在那和狗玩,以消耗她的精力。
今天傍晚只走完Eric平常遛圈路線的一半,所以看到簡容在那換鞋,她叫得比白天還要嘹亮,甚至還搖着尾巴來拽簡容的腳後跟。
鬧出這麽大動靜,蔣照不可能不醒。
他站在自己的房門前,與簡容遙遙對視。
“我朋友出了點感情狀況上的問題,我去她那寄宿一晚,安撫她一下。”反正隔得遠,蔣照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她胡扯道。
“好,注意安全。”
蔣照聲音中帶有剛睡醒的沙啞,卻仍舊溫雅。
然後不帶一絲猶豫地轉身回房。
簡容放心地離開。
她在車上放了蔣照送她的小貓擺件,先是伸手摸了摸小貓的頭,才轉身去系安全帶,然後導航去祁楠發來的地址。
深夜路況好,但因為在組織待會兒的說辭,簡容心裏緊張,車速并不快。
蔣照的車很快就緊随其後。
修長而具有骨感的手搭在方向盤上,冷淡的目光沒有從簡容車上挪開半寸。
簡容的朋友屈指可數,能讓她半夜出門陪的只有一個祁楠,但因為某些原因,他知道祁楠是和對方鬥得個你死我活也不會徒自傷悲的性格,簡容很明顯在說假話。
要麽是有別的事要幹,要麽就不是去找祁楠。
而且是半夜去。
蔣照渾身散發着冷氣,衣服領子還歪斜着,喉結不停滾動。
一路跟随着簡容的車,又擔心她發現,他只好躲在其他車後面。
進入一個路口後,那輛保時捷倏忽消失不見。
蔣照繞着周圍兩圈,才将簡容的車找到,甚至就離她的車不到一米的地方,幾個醉鬼歪七扭八地攤在哪,不知死活。
他眉頭緊皺,将酒吧的名字斂入眸底,緊抿着唇角。
–
簡容來之前也沒查,踏進門才意識到這是個浮光聲色的地方。
周遭都是喧鬧,四處閃着五顏六色的光芒,簡容站在原地找祁楠的時候,就有人來挑逗她。
她一概置之不理。
終于祁楠站起來朝她招手,她才松了口氣過去。
“知道你社恐,所以我特地找了個角落。”祁楠招招手示意身邊的人離開,等簡容入座,就去勾着她的肩膀。
其實簡容并非沒有來過這種地方,只不過時隔久遠,她習慣性将自己塑造成乖巧懂事的形象。
祁楠又問她,“要不要我把剛剛那個小帥哥叫回來。”
簡容搖搖頭。
然後在揣揣不安下,鄭重地和祁楠說,“我結婚了。”作為今天的開場白
祁楠一愣,“這麽突然?”
“不是你想的……循序漸進那種。”簡容難以啓齒。
“我懂、我懂。”
祁楠表情沒剛才那般喜悅。
自從上次有人将與簡容有關的傳聞發給她,她才猛然發現簡容的境況和當年已經是大相徑庭。
她沒敢去追問簡容,只在別人口中拼湊出一個完整的答案。
簡容的前十六年都在受苦,祁楠只覺得現在這些都是她應該的。
只不過,回到簡家也不一定是好事。
現在知道她大概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聯了姻,祁楠更心疼起來,“那個人……對你怎麽樣?”
“挺好的。”簡容實話實說,“跟他在一起也挺自在的。”
“而且我想問,下個月底我們要辦婚禮,你去不去?”
“去!當然去!”祁楠正好也想知道對方是怎麽樣的人。
第一件事完成了,簡容心裏踏實不少。
“還有一件事,我想讓你幫我出謀劃策一下。”
“你說。”
簡容說出心中的顧慮,“我母親不知道我們即便住在一個屋檐下,也是分房睡,所以想讓我和他回家住一段時間,我擔心回簡家老宅後不自在,就想找個理由拒絕我母親。”
“回簡家老宅住?”祁楠進一步詢問,“意思就是你們要睡在一起?”
簡容臉頰稍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少量酒的緣故,“嗯。”
“是他不想,還是你不想?”
“他……明面上答應了,實際上我也不知道。”簡容直說,“但反正我不想。”
她不想和蔣照進一步發展下去。
祁楠撐着臉思索,“也是。”
一般來說,都聯姻對象了,對方多半長得不會太好看,簡容不想和人同床共枕,也是情理之中。
“我覺得,那人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祁楠怕她誤會,又連忙補了句,“那方面的意思,男人嘛,總歸是用下半身思考的。”
簡容臉紅得更厲害,“應、應該不會,我們都住一起這麽久了。”
“但我覺得他答應了的話,肯定是知道後果,有兩種可能,一是他想和你進一步發生關系,畢竟都躺一起了,他只會當作你默認,二就是,他性無能,或者對你确實沒有一點興趣。”
“我覺得一的可能性更大,你覺得呢?”
簡容沒說話,是覺得她說的在理。
她算不上是個保守的人,但她也清楚,和人發生親密接觸産生的多巴胺,會讓她産生一種想溺死在對方身上的想法。
擁抱、接吻就如此,更別說——
做.愛。
或許于蔣照而言,只是欲望的宣洩,随後深陷其中的人只會是她,而對方可以輕易抽出。
“我不知道。”她的确不知道,因為她下意識覺得蔣照不是這樣的人。
可他的行為又無法解釋。
但總不會……是祁楠說的性無能吧?
她忘了蔣照在簡純面前親自辟謠過。
“算了,不管那麽多了,你是不想和他一起住回簡家對不對?”
簡容點點頭。
“這好辦。”祁楠鬼點子最多。
許是當年做過有愧于簡容的事,她耿耿于懷,總想對簡容好點,所以知道簡容那個簡的出處後,就打聽些秘辛,簡家那些前塵往事,祁楠比簡容這個簡家人還要清楚得多。
“你媽是為什麽讓你回簡家來着?”
簡容耐心解釋,“一是好在她眼皮子底下商量婚禮的事,二是去陪陪簡老爺子。”
“兩件事都有理有據,确實不好駁回……”祁楠去摸自己的手機,“你等等。”
她開始翻自己記載的有關簡家的資料。
“……終生未婚,敏感多疑……迷信。”祁楠目光一頓,看向簡容,“我聽說簡老爺子病了,要不……你就說你老公的八字跟簡老爺子的八字犯沖,恐怕會加重他的病情,同住一個屋檐下會就更不得了了。”
簡容還沒從“老公”這個字眼中緩過來,就聽到她離譜的答案,“這怎麽能行,萬一兩個人八字壓根不犯沖怎麽辦。”
“這好辦啊,你直接編一個不就好了。”祁楠道,“然後随便找個理由跟你老公糊弄過去。”
簡容認真思考起她的建議來。
按簡纭的說法,明天她就得搬過去,時間緊迫得很。
況且簡老爺子的八字,雖然不外傳,但簡纭那有,悄悄找人算過,簡容也趁機抄了一份下來。
“那行。”簡容決定試試,“但你那有沒有熟悉的人,我怕我随便找的人不靠譜。”
祁楠:“我家那邊有個村專幹這個。”
簡容要回去睡覺,祁楠帶着保镖送她上車,然後自己打道回來。
酒吧裏依舊活躍,來往穿梭的人不止。
視線很巧妙地聚集在了一個人身上,仿佛他生來就應該被人注視着。
祁楠腦內轟鳴,心跳得比剛剛聽說簡容結婚了這件事還要快。
酒吧入口處燈光暗淡,祁楠想對方大概是沒有看見自己,于是想上前叫住,又有一瞬猶豫,然而猶豫之時,一擡頭,蔣照朝她迎面走來。
她呼吸一滞,蔣照神色平靜地掀起眼皮,“談談?”
蔣照坐的位置,就是剛剛簡容坐過的。
祁楠還有點懷疑此刻的真實,遲疑地叫對方的名字,“方、方煦?”
蔣照沒有糾正過來。
他一直遙遙地坐在酒吧的另一側,看簡容神色嚴肅又緊張,顯然不是為了玩而來找祁楠。
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擔心她是否有事瞞着自己。
于是他留下來特意去找祁楠。
自己和祁楠遲早要見面,有些事也要提前說開。
“剛剛……”剛剛簡容才離開,但是想及簡容都結婚了,兩人沒必要再産生瓜葛。
祁楠只緊張道:“好多年沒見過你了。”
好多年不見,蔣照現在看起來和以前簡直兩模兩樣,唯有眸子裏的倨傲沒變。
看起來他現在應該也小有成就,畢竟上次還在又入會門檻的高爾夫球場碰到他。
當年一些事對祁楠留下的印象不太好,蔣照沒那麽多功夫和她敘舊,“剛剛簡容因為是什麽事情找你?”
“你、你跟簡容?”祁楠沒想到他會主動提,“你不會……”還喜歡着她吧。
蔣照雲淡風輕道,“嗯,我和她結婚了。”
“你和她結婚了???”祁楠激動得站起來,這是她今晚聽過最震驚的事情。
“不是,你跟她結婚了?”她捂住自己的嘴,避免自己大叫起來。
“那她為什麽……”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但祁楠沒說,免得傷了他們的感情。
祁楠驚訝到不能自已,“可是她說和你結婚是商業聯姻啊。”
“在她看來,這麽說沒錯。”蔣照沒記錯的話,他出事的那年,簡容和祁楠的關系雖然熟絡,卻仍存在芥蒂,所以祁楠恐怕不能理解現在事情的演變狀況。
“因為一些原因,她不記得我了。”
蔣照手裏握着剛剛簡容喝過的杯子,将裏面的飲料一口飲完,“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裝作不認識我。”
“啊?”祁楠覺得很怪異,有些說不出話來。
“不過。”蔣照認真地問她,“所以身為她的丈夫,我有權知道她剛剛說了些什麽嗎?”
祁楠暗道他對簡容的占有欲比起當年只增不減。
說實話如果不是知道簡容當初有多喜歡方煦,她絕對不可能透露半點風聲。
将一部分事實隐去她才說。
“算命?八字?這種招數她也想得出?”蔣照有些不可置信,難得露出驚愕的表情。
“對……”祁楠心虛。
蔣照冷靜半晌,随後做出了決斷,他先是加上祁楠的微信,然後将一串數字發過去。
“你直接把這個發給她。”
祁楠不敢摻合他們之間的事情,只好照做。
–
簡容将車停入車庫,車庫裏少了輛車其實很明顯,但她太困了,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回到家中,一片寂靜,連Eric聽到動靜都沒跑出來。
她閉着眼洗漱,一沾床就陷入睡眠。
翌日,睜眼已經到午飯時間,祁楠也已經将算出的結果發來。
和蔣照的,倒也貼合得上。
她打起精神來直接發給簡纭,然後将昨夜和祁楠商量的那一套話術補充上去。
蔣照因病宅家三天,事情累計在一起,所以跟簡容發了消息說太忙了不回來吃午飯。
簡纭也很快回複了她消息,只是回複的內容讓簡容有些意想不到。
【簡纭】:但是我怎麽記得百度百科上有蔣照的生日,是11.8號來着?
而她發過去的日期是7.8。
足足差了四個月。
簡容心從嗓子眼跳出來,仔細思忖幾分鐘後,才回複簡纭:那應該是別人亂編的。
【簡纭】:行。
過了幾分鐘。
【簡纭】:那你們就先別回來了。
要真是讓簡老爺子知道蔣照和他八字犯沖,還不知道會多想,簡纭打算瞞下不說。
只是她多留了個心眼,讓人再去找人算算,是不是真犯沖。
心情一下地獄一下天堂,簡容靠在沙發上閉眼緩了緩,再次睜眼時,眼睛都張得大了些,嘴角也洋溢着笑。
整個下午,心事被放下,她幹事的效率都高了不少,先是把導師安排的任務給做完,接着又把婚禮的幾處細節決定好,盡管蔣照讓她按自己的喜好來,但簡容沒有一人做主的習慣,還是想經過他的認同。
晚上蔣照回來,吃完飯兩人照例去遛狗。
一層層的晚霞像沙畫一樣,晚風帶着樹枝在搖曳,車頂将天空都倒映出來,道路上是成千上萬的小窪。
橙粉色的日光也将兩人的發絲給暈染,皮膚呈現出暖白色。
簡容的睫毛根根分明,随着眸子彎起來的時候更好看,她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我媽說家裏人太多,住不下,就讓我們先別回去了。”
其實不是不用和蔣照同住有多令她開心,而是将一件事完成,本來就能讓人獲得一種滿足感。
但蔣照眼簾一垂,瞳中的霞光不見,他平靜如水道,“好。”
“對了,我給你發了一些婚禮細節上的一些決定,你有空的話看看。”
其實蔣照想說她不用這麽上心,但又不知道以什麽立場說出口。
于簡容而言,這也許就是她人生唯一的一次。
她不知道,蔣照在策劃一場更盛大的婚禮,想在明年冬天送給她。
但前提是,他們會平安渡過這個夏天、秋天和冬天、以及來年。
蔣照當場就打開手機看了,順便将一個陌生電話接通。
他接電話的時候,簡容就在眺望江面,還有跨江大橋。
蔣照連叫她兩聲,才将她拉回來。
她猛然回頭,對上蔣照緊繃着的目光,看他慢慢開口,“剛剛你母親給我打了個電話。”
“……?”
簡容心中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
蔣照道:“你母親問我,要不要給我籌辦一場生日宴,或者一家人一起聚一聚。”
緊接着他粲然一笑,“我怎麽不知道,我是七月八號出生。”
簡容整個人僵住了,頭皮發麻。
她光顧着八字和蔣照大體能對上,還有簡纭的回答,這段時間在家久了,也沒什麽時間概念,居然忘了,七月八號就是後天。
所以簡纭給女婿打個電話來關懷,似乎也合情合理。
可接下來,她要怎麽和蔣照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