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禦書房外。

紀老将軍一身緋色大獨科花獅子紋官袍,他雖上了歲數,可一雙眼睛還是如鷹淩厲明亮。

丹墀踩在腳下,紀老将軍一手撫着漢白玉闌幹,舉目望去,紅葉翩跹,秋霖脈脈。

禦書房前除了垂手侍立的宮人,哪裏見得到紀澄一星半點的影子。

怒氣籠在紀老将軍眉眼,正想着開口喚人,倏然瞥見一抹明黃影子在廊檐下掠過。

紀老将軍躬身,畢恭畢敬行禮:“陛下。”

雨絲纏綿,飄搖在半空。

烏雲濁霧,天地間悄然無聲,好似除了雨聲,再無旁的聒躁雜音。

青石甬路,許是經過一場秋雨的洗禮,路上半點塵埃灰燼也見不到。

沈京洲颀長如修竹的身影落在雨幕中,他居高臨下立在青玉臺階上,狹長的鳳眸輕眯。

“朕聽聞禦花園的秋菊開得極好,紀老将軍若是無事,不若陪朕走走。”

皇帝發話,底下的臣子哪有不應允的道理。

紀老将軍忙不疊跟上,又悄悄給多福遞去一個眼神。

以沈京洲的性子,他斷不會無緣無故去禦花園。

多福朝他搖搖頭,低頭垂眼侍立在一旁。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禦花園行去,紀老将軍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滿腹疑惑跟在沈京洲身後。

他是個粗人,往日除了行軍打仗,便是回家相妻教子。

賞花吟詩作賦之事,紀老将軍都一竅不通,實在想不出沈京洲為何讓自己作陪。

入了秋,蟬聲不再。

枝頭紅葉滾滾,燦若晚霞。

沈京洲負手走在前方:“朕聽聞紀老将軍膝下有一子,去歲剛及冠。”

紀老将軍滿臉堆笑:“是,只是那孩子自小被我家夫人嬌慣長大,性子驕縱了些。”

京城誰不知紀老将軍老來得子,對小兒子寄予厚望,可惜兒不随爹。

紀澄從小就是個不讓人省心的,終日只喜歡同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處。

慶幸奢靡之風沒沾染上半點,唯獨在“吃”一事,紀小公子頗有研究。

紀澄嘴叼得厲害,吃食樣樣精細。蟠桃要蒙陰的,菇子要滇南的,往日吃茶用的水,也需得從蒼白山運來。

紀老将軍為紀澄操碎一顆心,可惜他在家中人微言輕,若是想對紀澄做點什麽,定會遭妻子一頓訓斥。

紀老将軍無奈嘆氣,忽然想起沈京洲無緣無故提起紀澄,紀老将軍心中一凜。

“陛下,可是犬子在外惹是生非了?”

紀老将軍一顆心提起,“犬子雖然愛玩,可卻也是個有分寸的孩子,他的性子我這做父親的再清楚不過,定不會做出那等傷天害理之事。”

紀老将軍絞盡腦汁,正想着替自家不成器的兒子找補說好話,倏爾聞得一個熟悉的聲音。

紀老将軍面色一變,循聲望去。

湖水波光粼粼,一高一低兩個身影半蹲在岸上。

虞幼寧一手捏着一簇金黃色的糖心菊,鵝黃花瓣宛若窈窕仙人,清新素雅。

雨絲飄落在虞幼寧腳邊,竹骨傘斜斜立在濕潤的泥土中,正好為虞幼寧和紀澄兩人擋住頭頂的細雨。

虞幼寧小心翼翼摘下一片花瓣。

秋雨朦胧,細碎雨珠猶如斷線珍珠,晶瑩灑落在虞幼寧四周。

女子瑰姿豔逸,目若星辰。

紀澄眼中有怔愣,也有驚豔。

那一枚花瓣撚在虞幼寧指尖,她好奇捏着花瓣對着雨幕,心中再一次為凡人的吃食震撼。

“這個……真的能吃嗎?”

“……能、能的。”

紀澄結結巴巴,舌頭險些捋不直。

少年清清嗓子,腦袋轉向另一邊,而後仍是忍不住,不動聲色拿眼珠子偷看虞幼寧。

末了又覺冒犯,紀澄緩慢移開目光。

他從未見過比虞幼寧更好看的女子。

薄紅順着脖頸漲到耳尖,紀澄輕咳一聲,“自然是可以吃的,這是糖心菊,閩南那邊的人常用它做菜,若是添一點花生碎和香油,香味會更好。”

虞幼寧聽得入神。

紀澄所見過吃過的,都是她平時不曾在書裏瞧過的,譬如西北的烤全羊,亦或是金陵的西湖醋魚,嶺南炸得酥脆的蚵仔煎。

如此種種,不計其數。

虞幼寧暫時沒有口福吃到蚵仔煎,不過糖心菊倒是可以嘗嘗的。

鵝黃花瓣噙在唇齒,倏地,身後傳來一道低沉喑啞的聲音:“……寧寧。”

……寧寧。

嗓音是虞幼寧熟悉的,可“寧寧”二字,卻是虞幼寧從未聽過的。

她狐疑轉首。

隔着清寒雨幕,虞幼寧一眼看見立在傘下的沈京洲。清冷雨霧婆娑,如塞上煙雲,朦胧夢幻。

虞幼寧咬着花瓣怔怔出神。

殊不知他人看她,也如畫中人。

水天一色,湖面漣漪層層疊疊。一陣秋t風拂過,覆在虞幼寧頭上的竹骨傘搖搖欲墜。

風鼓起了虞幼寧的裙擺,她顧不得,一雙笑眼彎彎,如明月灼目。

花團錦簇,簇擁着虞幼寧一張嬌靥,她低聲喃喃:“陛下。”

噙着的糖心菊随之掉落在地,虞幼寧忽的起身,提裙朝沈京洲奔去。

紀澄雙目錯愕,他想要伸手攔住。虞幼寧的裙角自他指尖滑過,紀澄只抓住了一縷雨絲。

他愣愣擡首去看。

清灰雨幕中,虞幼寧踩着雨珠飛奔至沈京洲傘下,語氣動作說不出的親昵熟稔。

“陛下怎麽也來禦花園了?”

虞幼寧懷裏抱着糖心菊,在沈京洲眼前晃了一晃,“這是糖心菊,紀公子說可以吃。”

虞幼寧歪歪腦袋,偏頭望着沈京洲,“陛下吃過嗎?”

沈京洲眼中帶笑,可那笑卻不似平日溫和。

他從多福手中接過鶴氅,不動聲色披在虞幼寧肩上。

漫不經心轉首側眸。

紀澄僵愣在原地,手足無措。

他并非第一次見到沈京洲,可從未有過一刻這樣的心驚膽戰。

那一眼淡漠冰冷,不寒而栗。

帶着上位者獨有的壓迫和震懾。

紀澄語無倫次:“我、我……”

話猶未了,肩膀立刻遭到自家老父親一巴掌。

紀老将軍橫眉立目,拼命朝紀澄使眼色:“混賬東西,還不快向陛下行禮!”

話落,又躬身朝沈京洲拱手,“犬子年幼,讓陛下見笑了。”

沈京洲轉動手中的扳指,聲音淡淡。

“将軍說笑了,朕倒是覺得紀小公子年輕有為。”

紀老将軍笑容滿面,正想着謙遜一二,忽聽沈京洲輕聲道。

“改日去一趟軍營,正好歷練歷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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