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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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杯咖啡沒有下肚, 簡容陷入昏沉當中,甚至想起當年的事情,有關方行。
那是自己上高中的第一天。
她是中考後的那個暑假被接回簡家,她成績不錯, 不用簡家幫忙, 就可以進到南城最好的學校。
這也是簡纭唯一能看得上她的地方。
但很快, 許多前所未聞的東西湧入她的生活, 讓她僅有的一點優勢蕩然無存。
簡容與他們的差距太大太大。
她連五線譜都不認識,這些人卻可以對好幾門樂器信手拈來,她從小到大沒有出過省,比她小四歲的簡純卻已經周游過世界,如此諸多, 數不勝數。
她誤入了這個本不該屬于她的地方,駱駝可以在沙漠行走自如,因為它們生來屬于這裏, 而她舉步艱難,身體裏的水分只會被不斷蒸發。
——方行是她唯一的甘泉。
開學第一天, 老師讓他們用英語來介紹自己, 按學號順序來。
J在很前面。
上去的人,無一不是流利自如。
周圍人都在笑和鼓掌,簡容卻還沒聽明白臺上的人在說什麽。
她是受應試教育長大,英語雖然不錯,口語和聽力卻是很大的弱點。
自我介紹的人一個接着一個,很快就要輪到她。
簡容手腳都在發抖,寫下來的自我介紹背了一遍又一遍, 可即便她倒背如流了,她的口語也會暴露一切。
“你知道你桌子一抖, 我桌子也跟着在抖嗎?”身邊傳來道人聲。
簡容朝自己的同桌看去,是個長相俊朗的男生。
她臉紅到無地自容。
對方卻變本加厲,“怕什麽?”
簡容敏感,認為對方的語氣中帶有對她的鄙夷不屑。
她一句話都不敢說,用手壓着桌子。
身側忽地傳來聲響,她一擡頭,卻是見适才還在她身邊的人,已經走上臺。
他是9號,簡容是10。
F在J的前面。
所以簡容從花名冊上推斷出,她的同桌叫方行。
班上寂靜無聲,在等着臺上人開口。
簡容不知道,方家獨子備受關注,更別說方行自己各方面都出類拔萃。包括他的外形。
他一上臺,周圍的女生眼睛都亮了起來,簡容看得一清二楚。
很多人想做他同桌吧,
開學第一天是按學號排的,之後就會重新編排。
簡容不覺松了口氣。
萬衆矚目之中,方行在臺上卻是一言不發。
直至班主任看着他,他坦然道,“我不明白,我的母語為什麽會成為我的羞恥,我要舍棄我最擅長的表達來介紹我自己。”
“因為你們要走向世界的各個角落。”班主任反駁道,“或許未來英語才會是你們最常用的語言。”
“可在與你有着相同文化背景的人面前,為什麽要多此一舉設置一道隔閡?”
“我認為,擅長英語的同學就說英語,更願意用母語表達的同學就說母語,語言只是工具,我們應該擅用工具,而不是被工具驅使。”
方行說的其實不錯。
班上部分人為了顯擺自己的英語水平,會夾雜一些陌生學術的詞彙進去,不只簡容聽不懂,其餘人也只聽了個一知半解。
班主任雖有不滿,卻也同意了方行的說法。
輪到簡容上臺,與方行擦肩而過。
她用中文介紹自己,對家庭背景避而不談,也沒有人發現異樣。
甚至有人認為,簡容緊接着方行用中文進行自我介紹,很酷。
簡容一開始以為方行也是英語不好,直到後來有人告訴她,方行小時候在國外定居過三年,不可能存在英語差的情況。
他只是看出了簡容的窘迫,又對班主任的權威不滿,才替她解了圍。
之後換同桌,老師讓他們自己選。
南城的有錢人就那麽多,班上近半數的人都互相認識,簡容打算默不作聲,等別人都組完了,她就和其人剩下來的人一起。
身側絡繹不絕的人來找方行。
簡容起身去洗手間,卻被方行一把拉住,“這就是我的同桌,你們不要再來找我了。”
簡容被他拽着坐下,覆在她腕骨的手也沒有撤離,并且湊到她耳邊,氣息逼人,“知道我為什麽選你嗎?”
不等簡容說話,他自己說出來答案,“因為你很香。”
“而且。”方行語氣不帶輕浮,而是誠懇,“你很漂亮。”
人們對貧困家庭出來的人總是帶有刻板印象。
認為他們身上散發着惡臭,又矮又黝黑。
可方行告訴她,你很香,而且很漂亮。
簡容不知道他對多少女孩說過這番話,但無疑,這讓當時的她,豎起了微弱的自信心。
她記得,和方行當同桌的日子裏,沒有難堪,也沒有無地自容。
他們成為了朋友。
後來簡容問過方行,當時讓她做自己同桌,到底是因為什麽?
他在紙醉金迷中長大,不會對香味着迷,也不會對漂亮忠誠。
方行告訴她,“因為你像我從前的一個朋友。”
簡容又問,“那現在呢?”
方行不語。
簡容希望。
自己會是他最重要的那個朋友,因為在她心裏,方行是。
可她費了很多很多的力氣,似乎也沒有躍過他心中的那個人。
她不能釋懷,直到後來知道。
他們不只是朋友,還是青梅竹馬。
當愛情高于友情,最高峰不過在山腳。
–
簡容從夢中驚醒。
她不記得自己夢到什麽了,起來揉着腦袋,眼睛也睜不開。
房間裏有着微弱的酒味,她吸了吸鼻子,昨晚的記憶頓時湧入腦中。
她只記得自己和蔣照一起喝酒,然後沒了。
喝酒前幹了什麽來着?
從昨天白天開始回憶。
她好像去見了方母一趟來着。
頭感覺更疼了,但上午有考試,她不得不爬起來,一邊洗漱一邊接着回憶。
回憶到自己似乎給譚霖發了條消息,她邊刷牙一邊拿起手機。
【譚霖】:方行問我要的。
【JR】:那你知道他當時要拿去做什麽嗎?
【譚霖】:知道。
簡容心中五味雜陳。
但許是昨夜喝了酒的原因,她神經麻木,做不出決斷。
打算考完試再說。
洗把臉,她去衣帽間換了衣服,将手機放在椅子上,轉頭看手機馬上滑落在地,她連忙去接,一不小心就劃開了相機,手上還沾着水珠,水滴在屏幕上,她用指尖擦去,一連串的照片就存在了相冊裏。
簡容換完衣服,到樓下去吃早餐,坐在餐桌前,打開相冊準備将剛剛那一堆照片清除。
一路滑下來,簡容卻發現一條長達六分鐘的視頻。
她下意識地點開看。
視頻畫面又黑又模糊,簡容還沒能分辨出那是什麽,就聽到一陣喘息聲,緊接着就是斷斷續續的水聲。
?
聲音越開越弱,簡容就放大了音量,貼在耳邊聽。
但直沖耳畔但是她自己的聲音,喘息中帶着嘤咛,嘤咛中帶着嬌嗔。
她頓時面紅耳熱,大腦一片空白,甚至連蔣照走到她面前了都沒意識到。
Eric扒上了簡容的腿,狗爪子刺刺的,簡容感受到異樣,才擡頭看了眼。
可蔣照已經側過身,朝Eric招招手,準備去喂早飯。
簡容愣住了,在蔣照是否聽到中徘徊不已,畢竟她一感覺有不對勁,就按小了音量。
阿姨将早餐端上來,蔣照神态自若地坐在她旁邊,拿起了筷子。
簡容挑着碗裏的面條,卻一口沒吃。
所以她昨晚到底幹了什麽?
忍不住問蔣照,“我酒量不好,昨晚沒有失态吧?”
蔣照眼底有淡淡的烏青,頭發也來不及整理,沒有平日的一絲不茍,反倒疏懶。
他異常平靜地看着簡容,唇稍動,“以後不要一個人出去喝酒。”
簡容一聽警鈴大作。
可她還想繼續問,蔣照卻起身,說自己要去上班了。
他一臉的疲憊,簡容不好追問。
上午考完試,回到公寓,她便拉着舍友坐下來。
兩人并沒有謠言的事産生嫌隙,于是簡容讓她幫自己分析分析。
将視頻再看一遍,舍友問她:“你自己怎麽想?”
簡容欲哭無淚,“我不知道啊。”
理智告訴她蔣照要是對她有什麽想法早就做了,壓根沒必要等到她酒醉,但擺在她面前的事實是,昨晚絕對不簡單。
“那你早上起來,有感覺不對勁嗎?”
簡容仔細回想,“應該是沒有。”
但這麽一說,她莫名地感覺自己身上有些酸痛,而且集中在腰腹部位。
用手摁了摁,痛感變得更實在,
她開始害怕了。
“我們不會真的做了什麽吧?”
“那不是你男朋友嗎?”舍友不解,“做點什麽不是應該的嗎?”
“一兩句說不清楚。”簡容覺得自己和蔣照的關系太過複雜,常人恐怕難以接受。
她低頭坐在沙發上,反複将視頻播放着,試圖找出端倪。
悄然間,門被推開了。
正好是她開始黏黏糊糊不知道說些什麽的時候。
簡容自己清楚這聲音很奇怪,立即按了暫停。
擡頭朝門口看去。
舍友将一本書朝門外遞去,簡容問她,“誰?”
“祁學長。”
簡容有點印象,但不熟。
沒理會,繼續低頭玩着手機。
“她有男朋友了。”舍友悄聲說,“你以後也別來找我了,我不會幫你。”
男生眯了下眼睛,如果他沒聽錯,适才從簡容手機裏傳出來的就是她自己的聲音,恬不知恥地就在客廳外放着,估計她和她的舍友都不是什麽幹正經事的,
“直說吧,要多少?”
“什麽要多少?”
“要多少錢才願意和我上床。”
舍友瞬時臉色一變,“你有病吧?”
簡容從後面探出腦袋,“怎麽了?”
“沒事。”舍友憤憤地瞪了人一眼,“垃圾東西,以後不要出現在我眼前。”
說完她将門狠狠一關。
簡容看她神色異常,“發生什麽了?”
“沒什麽。”舍友氣到不行道,“就是以後離那個姓祁的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