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心海沉浮君不知
離開鳳君處,蔚珃便回了自己寝殿。
蕭随風早已在那等候多時。他面色不愉,一對桃花眼因惱怒而泛着紅色血絲。
“這是第幾次了?”
“阿珃,是你自己說要殺她,可臨到頭卻又放水,不!不!不——你放的是一片海!!”
最後三個字,蕭随風幾乎是咬牙切齒說的。
“第一次,你引她入丁伶的幻境,事後被發現了望月宮。當時她毫無防備,你大可一殺了之。你說,鳳君與非顏有七分相似,又有陌生男子冒用你的身份和名字,十分蹊跷,恐是冥君在背後謀劃什麽,叫我等不要輕舉妄動。我聽了。”
“第二次,你說鳳君是大變數,不可留。我與丁伶便驅使魑魅魍魉圍攻冥宮,結化繭法陣困死鳳君。你倒好,自己吸納靈力,替她解了圍。解圍之後,你後悔了,假裝含光不受控襲擊于她,你這麽做也算彌補了錯誤。可誰想到,你最後又自己拉了一把,鳳君沒有殺成,反被錯亂的靈力反噬而傷!”
“你解釋說,時侯未到,你要借機重挫十殿冥司。我信了,依你。”
“可結果呢?八殿一行損失慘重,鳳君孤身被圍,再好不過的機會,你卻因她三言兩語放過了她!我就問你,你真的想殺她嗎?”
蕭随風氣極了。他已經顧不上維持芝蘭玉樹的形象,整張臉漲得通紅,表情只比門外猙獰的石貔貅好了一點。
蔚珃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蕭随風發洩不滿。
見他沒有回應的意思,蕭随風更氣了:“你不想殺她,那就該把自己好好藏起來。你倒好,絞盡腦汁布局,臨到頭又自己收起了棋子,一番辛苦盡東流。這種行為,跟伸長脖子主動給鳳君去砍,有什麽區別!”
“你知不知道,那是上界的神君?!你知不知道,你這是拿我,拿望月宮所有人在賭!”
“你就相信鳳君是真心誠意與我們和談?我們淬煉魑魅魍魉,與冥司之責背道而馳,哪有什麽和談的資格?鳳君應你所有條件,只因處于劣勢,不得已為之。待攻守之勢逆轉,便是你我死無葬身之地時!你莫要糊塗啊!”
“說完了嗎?”蔚珃斟了一杯茶,遞給蕭随風,“你就當我瘋了吧。朝令夕改,喜怒無常。”
蕭随風并不接過茶盞:“你是的的确确的魔怔了!自相識以來,我從未見你行事如此搖擺不定。”
“嗯,是與往日很不一樣。”蕭随風不喝,蔚珃便自己喝了起來。他神色平靜,聲音平靜,讓人猜不透究竟在想什麽。
蕭随風心緒漸漸平複,在蔚珃對面坐了下來。
他盯着蔚珃足足有半刻鐘時間:“你該不會是因為那個元神的影響吧?那冒用你名字的少年說奪舍,不會……”
腦中突然冒出的這個想法,吓了蕭随風一跳。他一把拽住蔚珃捧茶的手,靈力便探進了對方身體裏。
蔚珃沒給什麽反應,任蕭随風查探。
蕭随風并沒有發現什麽異常。他松開手,臉色卻更為凝重了。因為,蔚珃還是那個蔚珃,那些反複無常的舉動,确實就是他做出來的。這說明了什麽,他這個游戲花叢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
蔚珃理了理被蕭随風弄出褶皺的袖口,而後自懷中掏出一枚玉珏,淺淺明黃色的龍形玉珏中有紫光流動,正是鳳君丢失的那枚玉珏——由煥日神槍幻化而成,封印着紫微帝君元神的玉珏。
“你放心,我只是抽取了裏面的一些靈力,并沒有動元神。”蔚珃輕撫着玉珏,指腹過處,玉珏中的紫光也會跟着震蕩,“我留着鳳君,是因為尚有些地方不明白。她說,這玉珏中封印的是她師兄的元神,他師兄身遭變故,是何種變故呢?為何這元神中神力與魔氣并在,為何我的本源靈力與這元神一模一樣?我同這元神有何關聯,鳳君與我又有何關聯?”
“借口。”蕭随風不客氣地回道,“你不明白,那為何不問?你又為何不敢告訴她,你才是祗瀾!”
蔚珃低垂下眼睑,掩去了些許情緒:“說不說,并不重要。你也看到了,我告訴她,我殺了祗瀾,她表現得是那麽冷靜。說祗瀾對她很重要,我是沒看出來,只覺得心寒。”
“難道,她為了個假冒小子對你拔刀相向,大開殺戒,你就不心寒了?”蕭随風神色古怪地回怼,再回顧蔚珃這幾日的表現,他只覺得好笑,“認識你這麽久,倒是第一次發現,你能這麽別扭。算了,你想如何便如何吧!我舍命陪君子。”
“我不會讓你們任何人出事的。”
蕭随風擺擺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你也別什麽事都自己擔着。”
“我自有分寸。”
蕭随風在他殿裏又坐了一會兒,心裏的氣發洩得差不多了,他準備回自己的地方。臨出門,蔚珃喊住了他:“去把丁伶喊來。”
“?”蕭随風感覺莫名其妙,“這大晚上的,夜貓子都準備睡了,你喊人過來作甚?”
“确定一件事。”
丁伶在睡夢中被蕭随風拉起來,也是很茫然:“确定什麽?我這兒最近沒什麽事啊。”
蕭随風給不了答案,丁伶只得帶着疑問去見蔚珃。
蔚珃斜倚在軟榻,一只手支着腦袋,束起的頭發全部放落下來,正閉目養神。聽到丁伶的腳步聲,他沒有睜開眼睛,指了指一旁的矮凳:“坐。”
丁伶忐忐忑忑坐了下來:“尊主有何吩咐?”蔚珃從未單獨召見過她,更別說是在寝殿裏召見她。
她很緊張。
“彈個曲子。”
“诶?”不是說,找她确定件事嗎?
“随便彈,什麽曲子都行。”
丁伶茫茫然拿出琵琶,茫茫然撥弄琴弦。想着這大半夜的,也不能太吵,便彈了一曲舒緩的調子。
月影西沉。清淩淩的琵琶聲如山間泉水,叮叮咚咚,淌過山谷,淌過沉睡的人的心間。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丁伶都要以為蔚珃睡着了,卻見他突然睜開了眼,自榻上走向她。
他茶褐色的眼睛深不見底,白皙俊秀的面龐帶着淡淡的疏離之色。在丁伶不解的目光中,他緩緩彎下腰,用纖長的兩指頭挑起了她的下巴。
丁伶心下一慌,指甲重重地劃過一根弦。本該清脆的一調子,變作尖利一聲,如玉瓷墜地。
蔚珃的臉離得很近。
丁伶只覺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尊、尊主……”她舌頭打結,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吱——”的一聲,殿門被推開了一條縫,露出鳳君金絲滾邊的紅衣一角。
丁伶如釋重負。
誰知,蔚珃只是朝門邊擡眼看了一下,淡淡道:“繼續。”
繼續?繼續什麽?
繼續彈?還是別的什麽?
丁伶僵硬地擠出一個笑容:“尊主,有人。”
“無妨,一只過路的小鳥。不妨礙什麽。”
這語氣,聽着真想跟她做什麽似的。可,這也太詭異了。這會兒,若非發髻禁锢着,估計頭發也根根豎起來了。丁伶內心十分淩亂。
幸好,不用丁伶淩亂太久,鳳君已經化身解救無辜失足女的英雄,一把推開了殿門。她眉眼彎彎,笑容卻沒有到達眼底:“不好意思,可不是小鳥,是巨鳥。絕對打擾的那種。”
鳳君一路拖着寂然,在望月宮裏繞了不少圈子才尋到蔚珃處。她見殿門虛掩着,就推開看了看,正巧瞧見蔚珃和丁伶親昵的舉動。
一般遇到這種事,她會識趣地悄悄離開。但今日不知怎的,心裏堵得慌,不由分就闖了進去。
闖進來之後,鳳君立馬就後悔了。人家郎情妾意的,與她無甚關系,俗話說的好,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她跨進來的第一步就很不妥當。但她已經進來了,又說了那樣的話,再退出去,面子上總有些挂不住。
鳳君進退兩難了。
蔚珃直起身,挑丁伶下巴的兩根手指收了回去。他眸色深沉地看着門邊的人:“君上為何要打擾我?”
我也想知道為何。鳳君腹诽了一句,清了清嗓子:“本君有要事同蔚殿主商議。年紀大了,記性不好,怕一覺睡醒給忘了,就趁着記得的這會兒來同你講。”
鳳君是會給自己找借口的。
蔚珃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而後目光投向丁伶:“你下去吧。”
丁伶如釋重負,抱起琵琶,欠身退下。她逃難似的跑出了蔚珃的寝殿,待跑過三四座樓閣,猛的回神,嘀咕道:不是找她确定什麽事嗎?怎麽一個問題都沒問?行為舉止還怪怪的,莫不是被蕭随風說中了,尊主他多年壓抑,事不遂願,然後徹底瘋了?
丁伶離開了,寝殿裏的氣氛微妙起來。
鳳君杵在門邊,不走近一步,也不退後一步。
蔚珃緩步踱來:“君上要與我商談何事?”
“立個功,換個東西。”
蔚珃:“?”
鳳君拽了一把捆仙繩,忽覺繩子那頭的重量不對,驚疑地看向繩子那頭。這一看,她就愣住了。
繩子的那一頭沒有了寂然,卻出現了一個泥娃娃。
鳳君将泥娃娃捏在手裏,看到了繞在泥娃娃脖子上的頭發。
這個寂然,不是真的寂然,而是用傀儡術制造的寂然。
“你拿着什麽?”見鳳君不說話,蔚珃開口問道。
鳳君此時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她指着泥娃娃,露出一個微笑:“我說,這是二殿,你信嗎?”
蔚珃笑而不語。
“我說,這個寂然是冥君派來的卧底,你信嗎?”
蔚珃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挑撥離間?”
好吧。他一個字都不信。
鳳君收起捆仙繩,一把捏碎了泥娃娃,順道燒掉了那根頭發。
“既然你不信,那便沒事了。你權當本君夢游,說了胡話。再見。”
鳳君準備走人了。
蔚珃卻不想讓她就這樣走了。在鳳君轉身之際,他合上了殿門。
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