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将入虎穴取虎子
顧淮被殺,府邸被焚,留下了兩冊殘破、記載着淬煉魑魅魍魉成魔的筆記。
顯然,顧淮與那些奇怪的魑魅魍魉有關。至于永夜林的妖魔,同他有沒有關系,鳳君不能确定。她曾探過那只蜃妖的靈臺,它之所以能成魔,是沾染了師兄的靈力和魔氣,而非自己修煉出了魔骨。這與筆記裏“魑魅魍魉相噬”而得魔骨的記載不符。
鳳君繼續翻着冊子,依稀分辨出了幾個日期。她擡眸看向蕭随風:“這樣的魑魅魍魉是幾時出現的,你可有印象?”
蕭随風思索一陣,回道:“印象裏,出現這樣的魑魅魍魉是五六十年前,那時零星有一兩例,慢慢地,便多了些。近幾個月更是頻繁現身,而且還出現了正常元神被異化的情況。”
筆記裏所記載的那幾個日期,正是近來五十年內的時間,與那些奇怪的魑魅魍魉出現的時間也相吻合。那麽,顧淮有極大的可能,就是始作俑者。
“正常元神被異化?”鳳君腦中靈光一閃,又問了蕭随風一個問題,“正常元神被異化,是一個月前才出現的嗎?”
“大概是。”
“一個月前,正是我丢了東西的時候。那日,有一只夔龍元神正在異化。”鳳君指節輕輕敲擊着冊子,理清了些許思路,“你說,有沒有可能是顧淮在試驗,于混亂中順道撿走了我的玉珏?然後,他發現玉玦中的元神靈力和魔氣能穩固魑魅魍魉渙散的神志,還能将正常元神魔化,這便有了永夜林那些妖魔。”
蕭随風想了想:“有可能。”
事情被串了起來,但鳳君還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比如:顧淮魔化魑魅魍魉做什麽?是嫌棄現在的日子過得太舒坦,給自己找點事做?還有,那成千上萬只魑魅魍魉相互吞噬,真的能複得神識?
“玄商,”鳳君突然喊了玄商一聲,“我記得,幽冥界裏魑魅魍魉數量最多的當是玉光川和你的無相海,你可知那裏面有多少魑魅魍魉?”
“百萬之衆。”
鳳君訝異:“竟有如何之多?”
“魑魅魍魉神識混沌,鎮于玉光川下,在相互吞噬之中散盡元神。但這過程異常漫長,十萬年下來,川中便有了這許多的魑魅魍魉。”
“那有多少複有神志?”
“我至今沒有見過複現神識者。”
玄商的說法,與顧淮的筆記相悖。
不對!鳳君腦海裏浮現玉光川中的女水妖,看着玄商的目光透着幾分狐疑之色:“你真的沒見過?”
鳳君投過來的目光,讓玄商很是不爽。他琥珀色眼睛裏的豎瞳眯成一條細縫:“你覺得我騙你?哼!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長歪了,成了個黑心黑肝的!”
誰黑心黑肝了?!鳳君嘴角抽了抽。
自當初被他曉得自己觊觎他的角,她在他嘴裏的形象真是一落就落到了泥地裏,這不,一言不合就逮着她一頓怼。
鳳君心裏默念:玄商就這脾氣,本君是二十來萬歲的老神君了,不生氣,不生氣。這家夥一向不騙人,說沒見過,定然是沒見過。
“許是你沒留意到。我卻是在玉光川遇到了過一個水妖,看不清臉,只知道她有一頭綠到發黑的頭發,隐沒在水裏,只以為是一處水藻叢。”
聞言,玄商的神色複雜起來。他幽幽嘆了口氣:“她不是複得神識的魑魅魍魉,也不是什麽水妖。”
“那是什麽?”看玄商一臉有故事的表情,鳳君一下來了興致。
玄商并不想說,但接觸到鳳君那殷切的眼神,又怕被死纏爛打,便很勉強地開了口:“她叫希徴,是燭龍之魂。當年不周山傾折,日月之光不至,連接歸墟的通道斷裂,需要一個天生地養的神族之軀來重構此地。老頭子貪生怕死,騙了燭龍來此,肢解了她而成這方幽冥之界。燭龍自是心有不甘,最後一口氣幻化出了希徴。老頭恐其為禍幽冥,将她鎮在玉光川下,永世不得出。”
“明明是自己貪生怕死,卻以天命之名找替死鬼,可不可笑!”玄商冷聲一笑,聲音和表情有着濃得化不開的沉郁。
鳳君一愣:“文昌神君不像是貪生怕死的,你是不是有所誤會?”
“誤會什麽?他自己就是天生地養、生于混沌的神祗,大可用自己的骨血去構築幽冥,何需大費周章尋來燭龍?你覺得他淡看生死,不過是事情沒落到自己頭上罷了!”玄商說着說着,聲音陡然拔高,激憤不已,“幽篁,當年你可以義無反顧,棄祗瀾于不顧。他為什麽不可以?!他一生無所挂礙,為什麽不自己去死!日日教導我們神人無私,蒼生為重,他自己怎麽做不到!希徴她——她方兩萬歲啊!同我們一比,她就是個孩子!”
在玄商一聲聲的控訴中,思徴池池水激蕩,似是那死去的燭龍在悲鳴。
原來,這就是文昌神君和玄商決裂的原因。
鳳君沒有說話,只是走過去安慰一般拍了拍他肩頭。
玄商深吸一口氣,平複了心底的情緒:“方才,我說沒見過複現神識的魑魅魍魉,其實不準确。希徴鎮于玉光川中十萬年,閑來無事,會分一部分神識給那些魑魅魍魉,陪她玩耍。玉光川中有神志的魑魅魍魉,都是希徴神識碎片,這些家夥離不開玉光川,也不能離希徴太遠。阿淮筆記裏這種魔化的魑魅魍魉,玉光川下,我是真的沒見過。”
根據玄商的話推斷,單純的魑魅魍魉相噬,結局仍是元神散盡,并不會練就魔骨,那顧淮能成功,必還加了別的手段。
鳳君繼續翻冊子,翻完第一冊,翻第二冊。第二冊的筆記損毀得沒有第一冊厲害,但內容不多,盡是些看不懂的用詞,像是某種觀察筆記,但觀察的是什麽,完全看不出來。
鳳君翻啊翻,突然“咦”了一聲,在殘破的冊子裏翻出了一張折疊的紙。這張紙薄如蟬翼,韌性卻是極佳,不易撕毀。它被折疊得極小,故而只被燒了一角。
鳳君小心翼翼展開,看了一眼便迅速合上,淺紅色眸子微微一沉:“玄商,你随我來。”
鳳君帶着玄商去了冥君的書房。
鳳君将手中的紙鋪開攤在書桌上。那是一張地圖,确切說,是一張永夜林的地圖。其上,有紅色、綠色等圓點标注了一些地方。
“你覺得,這些指什麽?”鳳君指着其中一個紅點問玄商。
“像是據點和崗哨。”
玄商和鳳君都是從十多萬年前,諸神君的相互傾軋中走過來的。分析一張地圖,對她們來說,不難。
鳳君沉思片刻:“玄商,我有個想法。明日,我們便召集冥差圍剿永夜林,你先派斥候探探這些點。”
玄商猶疑:“你不覺得這地圖出現得太巧了嗎?”
“是很巧。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鳳君已經打定了主意,“永夜林是定要剿滅的,無論這張地圖有沒有問題,我們都要一試。你去圍剿這些據點,聲勢越大越好,然後給我一些信得過的冥差,一起潛入魔宮。此番,不求一網打盡,只要拿回煥日神槍即可。”
“聲東擊西?”
“嗯。”鳳君點頭。
鳳君和玄商拟定了策略,當日便着手行動了起來。玄商為将,五殿蕭随風和六殿、十殿三位冥司各領三路冥差進發。一殿和二殿被留在了冥宮。
衹瀾得知消息,匆匆去尋了鳳君。他面色陰晴不定,開口就問:“阿姐,為何沒有派将阖殿主前去?他善于山林作戰,比玄商殿主更合适。就算,不以他為将,你也該命他前去,而不是蕭随風!”
幽冥界的寒冬已近尾聲,這幾日回暖了許多。蕤賓殿牆角的梅花,零星開放了幾朵。
鳳君坐在梅花樹下供人休憩的石桌邊,桌上一架小爐溫着一壺清酒。見衹瀾來了,她笑着招呼他坐下,然後斟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此乃冥宮地窖裏藏了百年的青梅釀,清甜醇厚,嘗嘗看。”
衹瀾垂眸,看着清透的酒水在杯中晃蕩,問道:“阿姐不派遣将阖殿主,是因為,他是我推薦的?因為,你不信任我?”
鳳君仍是笑着,淺紅色眸子流光溢彩,卻看不出什麽情緒。她作了一個“請”的姿勢,想要衹瀾先喝了這杯。
衹瀾神情複雜地舉杯,一飲而盡。
鳳君又替他斟滿一杯:“初來幽冥界那日,煥日神槍丢失,只有你一人近了我身。”
衹瀾猛的擡眸,握着酒杯的手緊了緊。
“初次相見,你将我喚作‘阿姐’,也很是蹊跷。但我只當,我與你阿姐有相似之處,讓你錯認了。”鳳君語調輕柔,聽不出任何問罪之意。
“阿姐何意?”
溫熱的酒水灌喉而過,衹瀾卻感覺不到暖意,一陣涼意自腳底升騰。
“那日,你受了傷,我想查看一番,你卻一再抵抗,不肯讓我碰一下。你在怕什麽?”鳳君沒有回答衹瀾,而是提了另一件事。
“我……”衹瀾語塞。
“你不必回答,我替你答。”鳳君緩緩起身,日光照在她身上,像是籠了一層朦胧的光。
不!不是她籠了一層光,而是他眼前迷糊了起來。衹瀾甩甩頭,想要保持清醒,但腦子卻越發渾渾噩噩,鳳君飄飄渺渺的聲音傳入他耳中:“你怕我曉得,你抽出了煥日神槍的元神靈力,怕我曉得,你身負魔氣。你指控蕭随風灌注靈力給蔚珃,其實,往蔚珃身體裏灌注靈力的,是你。”
“阿姐,不是!你說的不對!”衹瀾以手撐着石桌,想要站起來,卻發現雙腿也漸漸失力,站起來又坐了回去。他擡起迷蒙的雙眼,朝鳳君伸出手去:“不是我,相信我。”
鳳君搖搖頭,嘆了口氣:“這世上,能自如使用師兄靈力的,只有他本尊。師兄——”
衹瀾抓住了鳳君的手腕,急切道:“不是!你若不信,你現在可以一探!”
鳳君又搖了搖頭:“你現在讓我查探,自然是已經掩飾過了,我能看出什麽?”
眼皮越來越沉,衹瀾心裏急,但已經無力說話。他倒在石桌上睡了過去。
鳳君神色複雜,纖白的手摸了摸衹瀾的腦袋:“師兄,無論是與不是,你且先睡一段時間吧。若不是你做的,那自然最好。若是,我便剿滅所有妖魔,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