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尤敬百味嘗苦鹹

沈碧回到山莊後,便以困倦為由同李牧齊楚楚兩人告了別,

由于第二日一早便是顧霜與顧長絕的婚典,忽而這晚顧長絕并未宿在山莊內,而是在山腳下的一間客棧內暫住,待到婚時再進莊做這斷劍山莊的倒插門女婿。

回到府內,沈碧晃晃悠悠的自顧長絕院落經過,見院落外的戒備随着入了夜又松懈了幾分。

她知道機會來了,小心翼翼的繞過守衛偷偷摸進顧長絕的房間。

在漆黑的房間中,沈碧小心翼翼的摸索尋找着密室的入口機關,在客棧“偷雞摸狗”這麽多年,這樣的密室自然十分簡單。

在她轉動一盞燭臺後,果然聽到了機關轉動轟隆隆的聲響,可她還沒來得及欣喜,腳下突然一空!

這迷失的門怎麽會在腳下?!

只聽“撲通”一聲,她龇牙咧嘴的跌坐在地上,卻半分聲音也不敢出,唯恐引來院外巡查的弟子。

她突然意識到不對,這間密室內有人!

她剛剛意識到這點時,便聽到燭火昏暗的不遠處一道熟悉的聲音:“喲,摔的挺疼吧?”

沈碧一怔,不可置信的望向站在燭光邊的那人。

“你怎麽會在這?!”

連淵走到那依舊愣愣坐在地上的人身側,伸出手将她拉起身。

“這裏機關複雜,知道你會來,我就在這等你了。”

“你來過?”沈碧聽出他話中之意急忙問道。

“恩。”

“什麽時候?”

“在你去看顧霜試衣的那天。”

沈碧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才想通了為何那日她本欲讓他趁着自己與顧長絕去劍冢偷探險密室他卻繞彎拒絕了,原來他在前一天便已經探過這間密室了。

等一下……

“那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有些事情不太明白,就順便去打聽了一下。”

“跟誰打聽,沉秋?”沈碧跟在他身後沿着密室的通道向前走去:“公子可真是一箭雙雕,給人家下了瀉藥,反而被人家當成恩人。”

“還在生氣?”他語氣含笑。

“沒有,我只是覺得還好我們不是敵人,以你為敵的人大概都會倒八輩子血黴。”

“怎麽?還想與我為敵?”他轉過身擋在她身前語氣輕佻的問道。

“當然不想了。”她挑眉笑道:“我幹嘛要跟自己過不去?”

她這話說的實打實不摻假,如今這亂世江湖風起雲湧,要想讨一碗江湖飯自然還是要背靠大樹好乘涼。那些陰謀陽謀她懶得參與,由他去想便好了。

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他笑得狡黠:“對,所以無論其他人如何,你只需要相信我便好。”

她挑眉笑道:“畢竟我可是公子的妹妹啊。”

“喲,我怎麽聞着一股醋味。”

沈碧推開他,順着通道準備走進前方的密室,可他卻忽然攔住了她的去路,慎重問道:“過了今晚就是顧霜的婚典,如果你看到的并不是她所期望的,那你還要将這些告訴顧霜麽?”

“你今天怎麽了?你可從來不是這麽為別人着想的人,怎麽如今顧慮得反而這麽多了。”沈碧一愣,奇怪的打量着他:“不會是……顧長絕真的将林淮關在這裏?還是……他已經把林淮……”

沈碧說到這裏,忽然覺得自己預想的事情極有可能發生,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顧霜明日要嫁的人豈不就是她仇人?

她的孩子還那麽小,如今已将顧長絕認作父親……若是她知道這一切,她要如何面對呢?

“既然猶豫,那還是不要看了。”連淵随意擺了擺手:“回去?”

“誰說要回了。”沈碧推開眼前這個礙眼的人,在短暫的猶豫後還是推開了眼前那扇石室的門。

那扇門被推開了一角,沈碧因心中恐懼房間內是否當真有人而謹慎戒備着,她攥緊手中的劍,就連呼吸也變得緊繃……

可推開的門內卻空蕩蕩的,只有一些書卷的陳列和一方書桌,不像是密室……倒像是一間書房。

“顧長絕是不是發現了你來過,所以将裏面的東西換……”

“沒有。”

直到連淵的話音落下,那扇門才完全被推開,在逐漸顯露在二人面前的另一半房間,僅有一方小桌、一盞香爐……和端正拜訪的一塊靈牌。

沈碧一愣,忙快步走到那靈位前。

那靈位上供奉的,正是林淮其名。

“這麽說林淮真的……”沈碧看着那靈牌久久找不回語調,可她轉念一想又奇道:“不對啊,如果是我殺了林淮,我怎麽可能會在山莊裏供奉他的靈位?就算是密室,可總是會有人發現的……顧長絕根本不像是那麽傻的人啊……”

“如果人并不是他殺的呢?”

“什麽?”沈碧回過頭詫異的看向身後背對着她站在書架前的人。

他的目光掃過面前的書架,取下其中的一本放在手心緩緩展開。他并沒有留意書中的內容,指尖撥過泛黃的書頁,停留在某一處縫隙稍大的書頁,取出一張已經被拆開的信封。

“如果殺林淮的人并非是顧長絕,他只是想為那個人掩蓋真相呢?”

“什麽……這怎麽可能……顧長絕想為誰隐藏真相?他那樣一個人,哪有幾個人能讓他做這種事?他是誰都那麽冷漠,只有對顧霜……”沈碧一頓,随即堅定的搖了搖頭:“不可能是顧霜。可不是顧霜,他告訴顧霜不是更好,那樣顧霜知道林淮死了才有可能慢慢走出來,也不用将這三年的時間浪費在去找……”

“不如你自己看看這封信。”他走到她身前,将那封信遞給她。

沈碧接過信,帶着猶豫的看向信封上的那幾個字。

顧霜親啓。

這四個字筆鋒剛勁,倒是與她在顧霜描述中勾勒的林淮相差甚遠,似乎林淮的字應該是溫潤而中規中矩的,并非紙上的這般剛毅。

她最終還是下了決心一般的自拆開的信封內取出信,可當她展開信,她才發現原來她從一開始便想錯了——因為這封信并非來自林淮。

……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相信你已經成為了斷劍山莊名副其實的莊主。盡管我也曾無數次的想過放你離開這些是是非非,因為就像你說的,這些明面潇灑肆意的江湖生活卻永遠都有着不為人知的陰暗面。

如今江湖動蕩,莊內卻亦是人心不寧。

可我終究還是一個自私的人,在莊內上下幾百人與你之間,我最後還是選擇了舍棄你。

是我逼死林淮,縱有千錯萬錯也皆因我一人而起。只希望能答應如此罪孽深重的我最後的心願,萬刀堂此番雖未得手卻定會卷土重來,望你在我死後定要與長絕成婚,守住斷劍山莊。

我會帶着你的恨長眠,罪父,顧天痕絕筆。

……

指尖的信滑落在地,沈碧卻依舊僵直的站在原地。

盡管已經看過太多太多的聚散離合,此刻的她依舊像是被人在心底挖空了一塊。

逼死林淮……的人,竟是顧霜的父親!可這……

“不可能的,怎麽可能……”

連淵将信件撿起,仔細的折好放回信封中,他卻未談及信中內容,反而說道:“正因為這樣,我才不知該如何說起。”

是了。

七年前的那場訣別,讓父親這個詞永遠成為了沈碧從未提及卻無法愈合的傷口,就算她整日嘻嘻哈哈似什麽都不記得,卻依舊無法抹去那些刻印在血骨中的傷痛。

不只是因為那場滅門,更是因為他的父親自她出生起便将她的一生都釘在了棋盤之上,甚至從始至終也不過是一枚為了保帥随時可以棄掉的棋子——

而如今,顧霜又何嘗不是一樣呢?

連淵看着依舊怔忪出神的她,嘆息間最後還是緩緩說道:

“這些天我也從客棧內調來了關于三年前斷劍山莊的卷宗,大概猜出了當年的真相。”

“三年前萬刀堂因觊觎斷劍山莊的門派與鍛造術,曾向斷劍山莊發起過一次進攻,當年的那一戰可以用慘烈來形容,所以這三年來,無論是斷劍山莊還是萬刀堂都沉寂了許久。”

“顧霜是老莊主的獨女,自幼頑劣屬于習武,原本老莊主收養了一名弟子,本欲讓兩人結親便可以由這名弟子代為操持莊內事宜,卻不想在結親前顧霜卻逃婚跑出了山莊……待被那名弟子尋回時,還帶了一個外人回莊,并表示自己與那人真心相愛,不會嫁給那弟子。”

“所以……”沈碧打斷了他的話,那失焦的雙眸在恢複了一絲清明後落在了他的身上:“那弟子就是顧長絕,而那外人是林淮?”

“恩。”

“後來呢?”

“那時因顧霜的固執與堅持,後來老莊主似是心軟了,竟不欲再幹涉兩人。”他拉過她的手,指尖緩緩劃過她緊繃的手背似在安撫她緊繃的情緒:“只是顧長絕作為老莊主多年來以莊主之位培養的人,莊內已有多半人早就将他看做了未來的莊主,又怎能見這也的事情發生。再加上莊內細作的挑撥,這件事便最終成為了斷劍山莊內亂的導丨火丨索。”

“後來老莊主也中了暗算,只能卧病在床……而萬刀堂也就是在這時攻上了斷劍山莊。”

“什麽?”

她的指尖不自覺的收緊,将他的手腕攥得生疼,可他卻如未知覺一般繼續說道:“山莊頂着內亂與萬刀堂血戰數日,最終不敵退回莊內,在萬刀堂的圍困下失守是遲早的事。”

“我想……”連淵頓了頓:“老莊主就是在那時逼林淮跳下鑄劍池将劍冢的那把劍重新煉化……後來時隔三日後,斷劍山莊莊門大開,顧霜與顧長絕帶着衆人殺出,大敗了原本占盡優勢的萬刀堂。”

“可、可是那把劍不是本來就有劍靈的?”

“你難道真的以為顧霜的那把劍原本是有劍靈的?”

沈碧在他的問題下竟是一愣,她張了張口,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百年之前顧不凡将寶劍斬斷自是因劍中困了愛妻之靈,而這樣對劍靈之事痛恨的他……如果真的如斷劍山莊中人所料,并未自絕于劍下而是以自身為靈再鑄了一把有靈之劍……

他又怎麽會舍得讓自己的兒子重蹈覆轍,用這把困了自己靈魂的劍呢。

所以……顧不凡之子的那把劍,從一開始便是無靈之劍。

一生只能選一次劍的顧家人,面對四面楚歌的困獸之鬥,在那時會是多麽的絕望呢。

“所以,現在你應該知道林淮在哪了。”

若劍當真有靈,他便一直守在顧霜身邊……從不曾離開。

“可既然這樣,為何顧長絕不直接告訴顧霜真相呢?我不信顧霜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懷疑過……只要有一絲這樣的懷疑,顧霜又怎麽可能會愛上他……”

連淵卻将她帶入懷中,低頭淺吻着她的眉額,聲音很輕:“如果是我,我也會永遠守着這個秘密。”

對于顧霜而言她同時失去了摯愛與父親,她又要如何面對是她最最敬愛的父親做下這一切……

只是這般聽着,她都無法覺得心痛如絞,當年的顧霜又要如何面對這一切呢。

“至少有一點你說錯了。”她啓了啓唇,似想了很久,最終還是說道:“林淮既然回過折仙林送蕭……便說明他是心甘情願跳進鑄劍池的。”

“心甘情願?”連淵挑眉笑道:“這世界上哪裏會有這樣的傻子為了一個虛無缥缈的傳說便甘願丢了性命?”

“他不是傻,他只是……很愛顧霜吧。”

“愛?”他語氣輕挑:“愛不就是擁有,若我愛一個人,我便是綁也要将那人困在身邊,又怎麽會有人要将心愛之人拱手讓人。”

沈碧本欲争辯,卻想通連淵與林淮本就是兩個完全背離的人,他又怎能理解林淮所想呢。

可沈碧不知,就連連淵也不自知的是……

有些人的愛如顧霜,有些人的愛如林淮……自然有些人的愛亦如顧長絕——即便被所愛之人恨着,背萬人唾罵,也不願那人受到一點傷害。

一如那句——

如果是我,我也會永遠守着這個秘密。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